第102章 深红之怒

一阵天旋地转中,杜林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脑海连同思绪像是被人用利斧从中间竖着劈开。

深红色的剪影仍执着地朝杜林伸出手,可却无法再进一步。杜林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而起。

深黑色的荆棘符文彼此连接,从他的左胸透出,如同铁线蛇一般钻入他的后背,形成一个漆黑的荆棘圆环。

剪影深红色的指尖即将接触到杜林的一瞬的词句,漆黑的荆棘圆环飞速地逆时针转动起来!

随着圆环的转动,灰雾、长河,本已随着深红伟力一同消逝的种种再度浮现,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被重新倒带。

那剪影仍不甘心地往向前伸着手,但杜林与它之间的距离却迅速被拉开。深红色的剪影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如同倒退一般重新出现在长河尽头的另一端。

但荒野上已经死去的身影并没有重新出现,人形剪影身上鲜血凝成的“长袍”已经淡薄到几乎消失,它已经没有力量再过来一次了。

终于,它于对岸静静地伫立。身上的绯红光芒明暗不定,像是几乎无法维持它的存在。

“环……”

一道飘渺的,极尽阴冷的声音从长河对岸传来,传入杜林的耳畔。

整片荒野剧烈地颤动,这片邪异的空间似乎即将垮塌。天空上传来浪潮声,那轮大的过分的红月如同冰淇淋球一般融化。浓郁有如实质一般的月光沿着那轮红月的边缘倾泻下来,绯红色的月光化为鲜血的瀑布,从天空降下向着杜林席卷。

深红色的剪影化为一道流光,以不可阻挡之势越过长河,投入呼啸着的潮水之中。杜林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右眼爆发出浓郁的月华光华。

天空中的月亮已经消失,只剩下漆黑一片,他的眼睛成为唯一的光源。猩红的潮水漩涡一般涌入他的右眼,杜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潮水吞没。

他的脚下,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灰色的雾气剧烈地翻涌起来。一些雾气纠缠住就要缩回杜林心脏的荆棘状漆黑圆环,将那圆环染上一抹青色,铭刻上有如眼眸与虫豸一般的花纹;剩余的雾气尽数投入潮水,与无穷无尽猩红的潮水交融,一同涌入杜林的右眼之内。

奇异的光芒扩散开来,整片荒野越来越淡,隐隐能看见外界广场的轮廓与虚影。那阴冷的声音还在回荡,直至荒野彻底消散。

此时,是一三五四年的六月日,上午九点。因蒂斯推行积极的外交政策,吸引各国的人才蜂拥至特里尔;自从几年前鲁恩和弗萨克的那场战争后,或许是高层终于意识到了休养生息的重要性,两个国家的关系奇迹般出现了回暖。

群岛和南大陆,或许是鲁恩和因蒂斯的老爷们终于良心发现,又或许是战争后的贵族们希望这些泥腿子安分一些……无论如何,殖民地的政策近期竟奇迹般宽松了不少。就连当地一向骄横跋扈的管理者也收敛了许多。

塞加尔,伦堡,东西拜朗……世界各地的今日,都是美好且平凡的一天。

还没有人知道费因波特境内一座小小的边境之城里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曾经遭受过苦难,但如今显然一切都在向好。闲暇之余,人们竟生出几分闲谈的雅兴,他们谈论生活,他们赞美神明,有时他们还会兴致勃勃地谈起最近流行的“末日”,但都只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言。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抱着某种可笑的乐观,他们一旦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便会觉得苦难已经结束,开始向往美好的明天。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察觉了异样。或许是在工作中,或许是在交谈里,越来越多的人忽有所感,他们抬起头看向窗外,仰望着天空,于是他们看见——

正是上午,大部分地区已经日出,气候晴朗,太阳挂在偏东的位置,天空升起一轮红月。

………………

西拜朗,星星高原。

一处满目疮痍的战场上,身着甲胄的士兵正有序地推进,追逐着向远处逃去的残兵。

地面上,零星地散布了不少尸体与血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具干枯男子的尸身,他脸上涂满了奇异的花纹,向内凹陷的嘴唇上布满了钢钉,像是自己将口腔缝死。

男人赤裸的上身中长满各种恶心的瘤体,几道巨大的创口从他的肩部划到下腹,几乎将他生生撕开。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但如今,战斗已经结束。

高空,三道人影静静地屹立。一人穿着白色衬衣黑色外套的正装,带着一双有些亮眼的红色手套,盯着地面的眼神若有所思,表情凝重。

另一名男子相貌俊美,眼眸猩红,竟背生出一对巨大的蝙蝠翅膀,双翼轻轻的扇动。

余下一名男子穿着大地母神教会特有的棕褐色教袍,四五十岁的中年模样,和善的面孔上有着不少皱纹。

背生双翼的俊美男子显然与这人更加相熟,却没有主动搭话。还是一旁戴着红色手套的男子率先开口:

“这次行动告一段落,您决定要回一趟加纳省的教区?一定有很多工作正在等着您。”

这位加纳省教区的大主教似乎对这名穿着正装的男子颇为客气,他和善地点点头:

“是啊,虽然费因波特境内一向平稳,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但毕竟是自己的教区,还是要常回去看看才能……”

男人和善的话语突然卡壳,他眼睛忽然瞪大,一点点弯下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戴着红手套的年轻男子有所感应,瞬间拉开距离,同时皱眉凝视着。

只见这名大主教身躯一点点膨胀,竟将一身宽大的教士服生生撑破。男人抬起头,脸上竟伸出了粗短的棕色鬃毛,口中长出獠牙,发出压抑的低吼。

……失控?戴着红手套的男人紧皱着眉,就要提醒一旁的同伴,却愕然发现一旁的俊美男子同样表情痛苦,死死捂住额头,身后巨大的翅膀胡乱拍打着,几乎要从天空坠落。

这……眼看着突然发生的异变,正装男人瞳孔猛缩,脑海内却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先把你朋友送进与外界隔绝联系的地方去,之后再来处理失控的家伙。”

………………

因蒂斯南部,达列日,一个小村庄内。

村落的边缘,有着一座半入地式的两层房屋。

天气晴朗,正是早晨。房屋的二楼,其中一个房间内,一位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坐在靠窗的书桌上,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纸张,女人单手托着腮,右手持笔,正冥思苦想着。

“都怪罗塞尔,他就不能少写一些……”

女人皱眉思索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落笔,撇着嘴抱怨了一句。

说着,女人抬起双臂,就想要伸一个懒腰,却突然皱紧了眉头。

像是骤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女人猛地趴倒在桌子上,将桌上的纸笔连同瓶瓶罐罐拂了一地,砸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

“奥萝尔,奥萝尔!怎么了?我听见你的房间……”

像是被屋内的动静所吸引,房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询问声:

房间内的女子没有回话。她表情痛苦,明艳的五官皱在一起,咳嗽两声,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大片猩红的血迹溅在桌子上,把仅有的几张写满字的稿纸染得一片模糊。

“怎么会……”

吐出这一口血后,年轻女子似乎好受了许多,她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血迹,表情满是疑惑。

“姐姐,说话!快回答我!”

见没有回音,门外年轻男子的声音愈发急切,甚至透出几分慌乱。迟疑了一秒后,还不待房间里的女子回话,便传来砰地一声开门声。

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少年冲了进来,黑色的短发,俊朗的脸上满是焦急。

看见屋里的女子没事,他连忙松了一口气,却立马又看见桌子上那一滩血迹,刚放下去的心旋即又提紧。

“奥萝尔,你怎么……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少年连忙就要冲出门去,年轻的女人朝他摆摆手,轻声阻拦道:

“不用叫医生来,我没事了……”

身材挺拔的少年竟真的停下了脚步,像是猜到了什么。他转而几步走到女人身边,语气担忧:

“这也是你说的老毛病?可这……”

女人略显疲惫虚弱地摆了摆手,少年还想要再说什么,却突然看向窗外,整个人顿时愣住。

“奥萝尔,你看……”

少年一向以胆大闻名,此时的声音却充满了难言的惊愕。不用他提醒,金发女子也已经望了过去,两人一齐看向窗外,久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窗外,明明是白天,一轮巨大的红月却挂在高空。

………………

1354年6月14日,第二起“月相异常”事件被确认发生。

许多人都还记得第一起月相的异常,那是六七年前,当时因蒂斯等地的夜空中出现了一轮皎洁的白月,一时引发了很大的轰动。

而这一次,甚至不是夜晚,因蒂斯的民众或茫然,或惊恐地仰着头,看着洒在他们身上的阳光一点点变成绯红色。

那是一轮红月,红月凌驾于白日之上,平静地散发着暴怒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