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兽[为雪浅十推荐票加更]

魏铭双脚微分,自然地靠在座椅上。白皙的双手安放在膝盖,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口中还轻哼着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

男孩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似乎他正在和穿着白色碎花裙的女孩手拉着手穿过花园。花园的花朵上,几滴晶莹的露珠折射出太阳的七彩光辉。

男孩丝毫不知道,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处一把锋利的武士刀正紧贴着动脉处的肌肤,锋利的刀口反射出男人紧绷的唇角和轻微颤抖的手指。

执行部的利刃,卡塞尔学院的S级也会犹豫吗?

男人笑着摇摇头,似乎是在感慨什么,又或是在惊异于自己心态上潜移默化的转变。

……

轻柔的、和煦的微风

魏铭只觉得自己被包裹着,就像被母亲怀抱着。

等魏铭睁开眼,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天地。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流云被轻柔的微风塑造成不同的模样。

‘乌尤尼盐湖?’魏铭有些诧异,眼前的风光是那样熟悉,他曾在杂志上看到过那片被誉为“天空之镜”的湖泊。他也曾向往能够亲自去一睹哪里的风光。

湖泊中心,一个身披青色羽织的男人斜倚着,黑色的长发像柔软的绸缎轻覆在他的脊背。

男人轻抻胳膊,白皙的手腕轻举紫竹和青玉制成的烟袋锅。他自顾自的轻吸,白色的烟雾自他的口鼻逸散。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没来由似的,魏铭想到了韦庄的这首《菩萨蛮》。

他不知道江南垆边沽酒的青衫女子是怎样的出挑,也不知那酒是怎样的绵柔清冽。他知道的,是眼前的男子怎样的出尘。

像武侠小说一剑霜寒十九州的剑客,又像竹林中淡然抚琴举杯邀明月的圣贤隐士。男子的身上,分明沾染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颇有些“空山新雨后”的清新凉意。

似是觉察到身后人的注视,男人有些慵懒道:“是吗?原来如此……”

不屑似的轻哼一声,随后竟笑出声来。

只见男人的手掌轻拍水面,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远远望去,这片“天空之镜”竟碎裂开来。

男人轻道:“起!”

魏铭只觉大地似乎一阵晃动,自己似乎倒悬着踩在天上。

“砰砰砰……”一阵爆破似的响声。湖水中升腾起几条色彩分明的缎带——金黄色、银白色、紫铜色、浅绿色、黑色、赤红……

溅射起的湖水下落,竟造出一道色彩分明的彩虹!

魏铭的衣衫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局部暴雨”淋湿。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多出了什么。一种久经束缚之后的豁然开朗,一发不可收拾的溢满魏铭心田。

魏铭低头看去,脚下并非乌尤尼盐湖那般洁白,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水渊。

试探性的,魏铭迈出了右脚,脚尖与湖面轻触,激起圈圈圆圆的涟漪。

魏铭的心中没来由的开始担心,担心自己是否会落入深潭。

似上天的回应,魏铭的身体急速下坠……“噗通!”溅起一片水花……

青衫男子转头“哼哼呵”的轻笑着。那些彩色的缎带,宛如调皮的婴孩粘着父亲般依偎着男子……

……

下沉……

下沉……

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那样的孤独。就像死了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不!不行!我!我还要!

突然记起什么一般,魏铭猛然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水面之下,黑色的龙悄然沉睡着。祂的头顶,一棵树!一株参天的巨树伸展祂的根系,密密麻麻,似摇篮般将黑色的巨龙包裹……

……

男人收回了握在手中的武士刀,他清晰的看见魏铭的眼睑下,熔岩般的赤金正在缓缓消退……如释重负般,男人长吁了一口气。

魏铭睁开眼,痛苦的用右手轻抵额头。

“醒了?”男人不知何时嘴里叼上了一根烟。

“嗯”魏铭抬头望向男人“这是什么?鹿……楚子航怎么样?”

烟雾顺着男人的鼻腔遮盖住他眼前的视线,男人双眸微虚,似乎是想一眼洞穿魏铭的本质。

“这是‘灵视’,简而言之就是混血种觉醒能力时看到的些许【历史片段】。”男人自顾自地吐了口烟“小子,你对楚子航,也就是你口中鹿芒怎么看?”

“哈?”魏铭有些疑惑。

这无疑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在魏铭十几年的生涯经验中,一旦长辈问你‘对某个同龄人怎么看’时,下一秒多半会说“要不你俩在一起凑活着试试”。

可能比较让人遗憾的是,魏铭自认为自己还算是比较正常——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更喜欢上原留华或者吉泽明步。

当然后者明显更具有独特的吸引力——起码对魏铭而言是这样的。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男人透过后视镜看着魏铭极具变幻的神色暗自感慨现在的学生娃娃思绪真多,随即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子航这个臭小子的评价,仅此而已。”

“哦”魏铭了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腹诽‘如果鹿芒是女生的话我觉得也不是不行。如果有一天他娘化成功,大抵是那种黑长直的三无御姐吧……嗯!起码表面看肯定是这样!’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魏铭直视着男人的双眼,缓缓开口道:“鹿芒这个人从各方面来看都无疑是极好的——他孝顺母亲,学习成绩优异,也从未因为自己有钱或具备才能而恃才傲物的欺凌他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鹿芒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家伙。”

“是吗?”男人轻笑出声,随即有些严肃道“小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不知过了多久,鹿芒缓缓抬起头来。他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自己已经渡过了一生。

那种发自内心的孤独与审视不禁让他毛骨悚然,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千万年前的幽灵,只是那般空虚、那般寂寥的飘在这片天地……

他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男人,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就像许许多多沉默的父亲一般,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鹿芒的头顶,说不上是关怀还是悲哀。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死了吗?”鹿芒有些颤抖地开口询问。

“儿子,欢迎来到”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真实的世界!”

……

迈巴赫的引擎轰鸣着,275公里每小时,这种速度足以让一个开车十年的老司机被吊销驾照。仪表盘上,指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声不吭的直愣愣朝着红色的危险区狂奔而去。

车身周围的水波清晰的反射着银色的光,他们像是在银色的大海中飞驰。苍白的、没有掌纹的手印在挡风玻璃上,“砰砰”的响声在车厢中回荡。

“见鬼!我们就像是铁皮罐头里的肉!”魏铭有些愤怒道“这群家伙现在完全是一种猫戏耗子的姿态!该死的东西!”

鹿芒有些沉默,或者是从一开始他就在试图让自己忽略车后座的魏铭。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魏铭搭上这趟极可能有去无回的车……

男人的视线自后视镜与魏铭短兵相接,只是短短数秒,魏铭便读懂了男人的深意。

男人伸手从车门中拔出了那柄漆黑的伞。

鹿芒明显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男人为何在这时拿出一柄伞。莫不是觉得雨水太大打算给外面的家伙谈谈,好让他们乖乖回家熬一碗驱寒的姜汤?

银色的波光映入车内,这回,鹿芒是彻底看清了。那是刀,一把修长的没有刀镡的日本刀。锋利的刀刃隐匿在考究而复古的鲨鱼皮鞘中——很明显,这是一把仿制的御神刀工艺品。

男人打量着刀,眸中流露出的是分明不符合他本人的神色——果决、凶狠。像被逼上悬崖的狮王,纵然一死,也要活生生的撕下来一块儿带血的皮肉!

“御神刀·村雨,注定会杀死德川家人的妖刀,听说过没有?”男人把刀横在方向盘,开口介绍道“原物早就毁了,他们用再生金属重新铸造,在祇园神社供奉了十年。”

“影打啊……”魏铭嘬了嘬牙花子,似乎有些惋惜。

“对,影打”男人点点头,手臂青筋暴起。

他反手握刀,直刺左侧车门。锋利的长刀切豆腐般的洞穿车门,血污在风雨中化作一道几十米长的黑色飘带。

“不过,就性能上,也可以将他视作真打!”男人说着,再度轰响油门。

轮胎与地面剧烈的摩擦着,车厢内似乎能嗅见橡胶烧糊的臭味。男人猛打方向盘,迈巴赫像陀螺般失速旋转,2、7吨重的车身此时化作了锐不可当的杀人利器。

一道魁梧的黑影自人堆中站出,他只是双臂发力,竟阻挡住了庞然的钢铁造物。他的双足与地面剧烈的摩擦,甚至溅起了些许的火星。

这堪比《超人》《蜘蛛侠》的一幕,此刻真实而确切的出现在鹿芒和魏铭眼前。

“去死!”男人金黄色的双瞳似乎燃烧起来。迈巴赫将那黑影顶撞在护栏上,男人挂倒挡,伴随轮胎的鸣响再度撞了上去!两次!三次!直到护栏完全变形,那黑影眼中的金光也只是暗淡了些许。

“这……这些是什么人?打110,快,快打110!”鹿芒有些畏惧地看着男人,这一刻,他切实感受到面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别担心”魏铭轻拍鹿芒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他还是你的爸爸,还是那个你最熟悉的人……”

男人满脸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颤抖:“儿子你放心,一日是老爹这辈子都是。老爹是永远不会害你的!”

男人喘了两口粗气:“简单来说,你和你朋友的血统和其他人有些差别。这种差别未必是坏事……”

男人看了眼魏铭,随后对鹿芒道:“儿子你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千万不能去找卡塞尔学院!“

“卡塞尔学院?那是什么?”鹿芒有些疑惑。

“那里的人都是不择不扣的疯子!如果有一天,他们找到了你,哪怕他们许诺再好的条件,你也不能去!”男人严肃道。

鹿芒看着面前的男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嘿,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男人放肆的笑出声来“你知道吗?以前我看《印第安纳·琼斯》的时候觉得很赞!父亲在前面开车,儿子就在后面举着机关枪扫射!”

男人眉飞色舞的和鹿芒东拉西扯。

魏铭坐在后座默默地看着,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福的笑容。

……

狂奔了十几分钟,黑影们早已无影无踪。鹿芒狂跳的心率渐渐恢复正常。

“现在去哪里?”鹿芒开口问道。

“不知道……雨还没停……他们还没走,我们要找到出口。”男人依旧踩死油门狂奔。

雨还没停?这是什么意思?雨和那些黑影有什么关系?鹿芒头痛欲裂。

【雨】?魏铭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如果说一切【能量】对现实的影响都需要相应的【媒介】,那作为【神灵】的奥丁会选择怎样的【媒介】?怎样的【媒介】是避无可避、不易觉察且具有威慑力的呢?

魏铭的瞳孔猛然收缩,旋即,他疯了似的自后座起身,拼命的抢夺着男人手中的方向盘。

“臭小子!你在做什么!”男人有些愤怒道。

魏铭转头看向男人,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静。不,甚至不能算是冷静,而是一种彻骨的冷漠:“逃不出去的……”

“什……”男人有些诧异。

“我说……”魏铭顿了顿“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闻言,鹿芒抓住了魏铭的双臂:“什么?什么逃不出去?你,你冷静一点!”

魏铭没有理会慌张的鹿芒,他平静地看着男人:“什么样的车,能逃得过覆盖整个城市的积雨云?什么样的车,能逃得过滂沱到能淹没城市的暴雨?”

像被宣判死刑的犯人般,魏铭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从雨滴落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困兽了……被猎人套在网中,却一无所知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