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夜

  • 月当窗
  • 雪窦XD
  • 3029字
  • 2025-01-13 18:05:53

天上,雪色不断,望远皆白。

远处的阁楼银妆素裹,连绵出恢弘的气势,萧瑟的寒风中,只有陆遐一人。

似一缕幽魂,她幽幽从堂中穿过,神色焦急,步履匆匆,衣上发梢都是雪花,衣带飘扬。

雪花打着旋儿扑面,青丝皆白,她未管分毫,步伐坚定,执意往她要到的地方去。

她执意要往同一个地方去。

陆遐知道自己要往哪里,也知道自己为何焦急。

四时堂那株梅花,就要死了。

一想起这个,方寸之间浓重的懊恼,几乎满溢。

那株梅花就要死了,她该留在身边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你早该知道…”

她该知道什么呢?陆遐凄惶地想,唇间痛极的话语被风声卷去,又听不见了。

穿过回廊,再过一个院子,就能看到那株梅花。

你知道的。

这条路自从她移栽之后,每日都要走上几回,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只要捱过去,就好了…

走到尽头,就能看见…

你早该知道。

凛冽寒风里不知送来谁的话语,温润如玉。

所求之事,看来只宜迟了…

你知道。

话音温和,她却呼吸一窒,方寸之间涌上细碎的痛感,不觉痛弯了腰。

她委頓于地,大口喘息着。

是好签,我那是喜极而泣呢!

再过去就能看见了。

总要亲眼看看。

风里送来破碎的音色,她按住胸口仓皇转首,听见有人应声,唇角微微上扬。

是了,等到尽处,就结束了。

等她醒了,也就结束了。

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心痛如绞,她咬唇难忍眼角热潮。

唇角微扬,那抹笑渐渐成了泪。

胸口翻涌的情绪决堤,方寸仿若刀割,她又哭又笑,几欲癫狂。

我那是喜极而泣呢。

是好签。

只宜迟。

醒了,就结束了。

寒风削骨,等她回过神,仍旧站在梦境的开端。

她还未醒,梦还没有到尽头。

一遍又一遍,脚步不停,女子提起裙摆,步履匆忙,继续赶路,恍若幽魂。

要到尽头去,只要到了尽头,就能看见那株梅花。

尽头。

梦里的尽头。

风里送来一句诗,那人温和嗓音幽幽道。

冬来岭上一枝梅…

不好怪罪你一人…

当真是好签吗?

醒醒。

她要细听风里的话音,四时堂只余呼呼风声,穿堂而过。

是了…还未到尽头…看不见梅花…

她梦里的尽头,要到何处去寻?

醒醒。

快醒醒。

谁在说话?

暗夜里,她朦朦胧胧醒來,床前一道雾影,夜里…是谁?

有谁在那里?!

她瞬间清醒,随着喉间尖叫出口,清寒剑光乍现!

雾影以诡异的姿态折返,陆遐竭力转目去寻沈应,剑光环绕,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一声剑啸,隔在中间的屏风碎裂成块!

陡然炸裂的劲风吹得衣衫鼓起,陆遐几乎是被劲风吹落滚下床,一落地她便知不对。

筋骨酥软得一塌糊涂,似中了迷药。

“躲好!”分心知道她无恙,沈应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匕首在掌心划过,以掌心血痕刺痛换来清明。

他清醒越甚,剑光越发凌厉,雾影且战且走,沈应一剑封去退路,那人骤然回转,五爪向着陆遐而去。

指掌带着阴寒之气袭来,一击若中,她心脉必断。

沈应冷喝一声旋剑回身,剑光在那人后背划过,血雨飞溅,暗夜里听见有人闷哼。

诡谲雾影受他一剑,不敢恋战,幻化出道道残影,破窗而去。

“你没事吧?”沈应收剑不敢追,她跪坐在地,星眸盛满惊惧,似还未清楚发生了何事。

柔唇咬得泛白,她惊魂未定,沈应上下打量,确定她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血…”细细的嗓音,颤抖着,他闻言长长呼了一口气,“无事,只是皮外伤。”

他弯腰来扶,女子攀着前臂的手掌发颤,几次借力虚软得站不起来,沈应遂收剑将她拦腰一抱,“你身上迷药仍在,且先缓缓。”

待她在床沿坐定,沈应在地上狼藉中寻回蜡烛,才开始收拾。

过了片刻,陆遐自觉好些了,要下地帮忙,沈应示意不用,“地上木屑多,仔细刺了脚。”

鞋袜在方才的乱斗中不知去向,莹润胜雪的脚掌露在外,男子温和的语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发现,清秀脸上泛起红潮,纤细的脚背努力往裙摆下缩了缩。

“动静这么大,隔壁院子应该也听得见吧…万一赫连昭他们来问,要怎么遮掩?”

沈应扣回长剑,将屏风碎块推去一旁,将地上稍整一番,他方要言语,院中木门被人轻轻拍响,夜里寂静,来人显然顾及着夜深,留了几分力道。

两人静静相视,沈应将匕首递与她,自己出了院子,陆遐担忧是那人回返,顾不得没有鞋便匆匆下了地。

溶溶夜色里,他立在门口与人说话,压低声音陆遐听不真切,他姿态平和,沉稳地与人对答。

不是敌人,陆遐心头松了一口气。

过得片刻,他从院门前回返,夜来风凉,身上带着几分风的凉意。

迎着疑惑的眼神,沈应示意她进屋,“被你说中了,赫连昭他们来问,我以老鼠半夜啃食为由,说你我不小心扑倒了屏风,明日切记不要说漏了嘴。”

“好。”陆遐仍旧坐下,看他盯着屋内,眸光不住打量。

“怎么了?”

“你我晚间饭食是在斋堂里用的,应与其他人无异,可…”

可还是中了迷药,陆遐懂得他未尽之意,打量着屋内,“会不会是从窗外?”

“窗纸完好无缺,寝前我看过,不像从外面进来…”

陆遐随他环顾四周,喃喃道,“难道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客房房梁高远,沈应纵身跃上,他沿着房梁四处查看,房顶的瓦片完好无缺,窗户也没有损坏,难道那人真如她所言是凭空出现?

客房里甚是简洁,即便是他从上方看去,也是一目了然,他眸光转过房中衣柜,顿觉不对。

他跳下来,俯身在地上轻触,又打开衣柜看了一遍,陆遐走到身旁,“你发现什么了?”

“这地上两道,我起先以为是搬动屋里器物落下的痕迹,可从房梁上面一看,更像是衣柜移动的擦痕。”

陆遐吃了一惊,“…这衣柜能动?”

沈应打开衣柜,沿着衣柜隔板摸索,弯指轻扣,他脸色凝重,“坏了!衣柜后是空的。”

大意了,入住客房那日虽然也察觉地上痕迹,他只当是旧痕,不想衣柜后另有玄机。

想起两人说话之时,或许那人就藏在衣柜后听着两人一举一动,陆遐不寒而栗,“从房内能打开吗?”

“我试试。”

长指轻按,他摸索了两下,衣柜隔板纹丝不动。

“会不会是机关消息?”

陆遐看着他四下打量,机关消息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只能一寸寸寻找,衣柜附近的地砖、墙壁逐寸摸索,依然没有收获,沈应收手,眸光瞥过一旁烛台。

“那烛台,有动过吗?”

“镶在案”陆遐摇头,她话到一半已然晓得他意思。

重新跪坐,素手摸索了一番,她轻轻试了试,沿着烛台轻拧。

“硌啦”果然衣柜轻移,露出后方一空洞。

沈应长剑出鞘,暗自戒备,两人徐徐而退。

长夜漫漫遭逢夜袭,两人先后中了迷药,眼下发现了一丝线索,沿着往下追查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仓促之下追击,并非智举。

等天明之后探查,又恐迟了。

沈应心中计较已定,朝那恬静悠然的女子伸手,“不入内探查一番,你我今夜怕是难安,你…随不随我来?”

大掌血痕犹在,被他用布条草草束着,陆遐看着伸来的大掌恍惚,那日在山洞前,他也是这么问,你随不随我走?

她自然…要随他去,纵然前方艰险困阻,只要他愿意。

她便随他去。

女子星眸漾起细碎的柔光,沈应知道,她会同意的。

山洞前她斩钉截铁,渡河时性命全然交付他手,小小的机关密道,她那坚强的心性,不会退却。

下一瞬,女子果然柔柔应道,“好。”

早知道答案,可不论多少次,沈应还是会因她全然的信任,胸口充斥难言的悸动,明明才认识他不久,何以这般相信他?

她难道不知道前路面对的将是什么?

不,她早就知道。

她还是愿意随他去。

该如何形容这种奇异的感受,与军士相处日久,他们相信、信任的是神武军的将军沈应。

将令一出,全军同心同力,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只有陆遐,沈应隐约察觉,她回报的信任…无关身份,只是全然相信他这个人,就如元英、连旗…

多么沉甸甸的信任,对比他几次相疑,更是沉重。

他几次矛盾犹豫,难道就是因为怒火下掩饰的信任?

沈应模糊地想着,隐约察觉女子眼里忽闪的希冀,又是那清透的眼神——

她有一对会说话的星眸。

只要她愿意,她定能掩饰得天衣无缝,可总是不经意地,漏了那么一丝。

就那么一丝,他心里又万般不忍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