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帝王的满腹愁绪,郁星云倒是没心没肺。
毕竟黄泉路上无老少,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书堂内血气未散,就连陆靖都难免胃中翻涌,胸闷气短。
瞧着堂内的一团乱象,她干脆叫人搬了座椅到中庭,将郁星云也带了出来。
小姑娘哭过闹过,如今安静的坐在陆靖膝头,摆弄着怀里的九连环,看上去乖得不行。
日光正盛,罩住了屋顶,蒸汽上涌,片刻便出了一身的薄汗。
郁星云被护在桐树阴下,密匝匝的新叶随风浮动,带来一阵清凉。
许翎可没有这般优待,顶着笨重的书箱,一脚被路祭酒跺进了太阳地。
“夫贵人之相,立如马,坐如山,给我站好喽!”
瞧着歪七扭八的许小侯爷,陆靖恨不得立马给他打包回侯府。
这竖子,谁教谁知道,气的人七窍生烟都是常有的事儿。
秦玥倒不用陆靖要求,规矩的和自家姐妹站在了一起。
“秦玥,你添什么乱,给我回来!”
“夫子,秦玥也有错,错在熟视不睹,放任自流!”
秦玥这话说的艺术,熟视是谁?放任是谁?
只要不指明,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好、好、好啊!”
陆靖连声叫好,她怎能没听出秦玥话中的讥讽?
这摆明了是说她习察不焉,纵容王蒙徇私舞弊任其发展吗?
“你要是想陪着她,就便一同站着吧!”
“好姐妹,够仗义!”许翎虚虚抱拳,“以后你就是我许翎的亲姐姐。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秦玥微微挑唇,勾起一个得体的职业假笑,勉强点了点头。
秦玥:顾客的要求大于天,虽然她只想和雪花银做兄弟。
秦玥这个旁观者都没幸免,郁平这位施害者,自然概莫能外。
三个风格迥异的小屁孩站成一排,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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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和中堂隔着一道月光门,对面人来人往,铜盆里的紫黑色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
东风一阵,带着腥湿的血气,熏得陆靖老脸煞白,忍不住干哕。
郁星云捂着许翎塞给自己的香帕,清凉的药草香倒是让她轻松很多。
后来郁星云才知道,这种熏香料是习武之人,专门用来掩盖身上血腥气的。
宗学府都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书童和仆役手忙脚乱,隐隐还能听到屋内苍老的咆哮声。
“陆靖,老朽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不要事事都麻烦我!”
她正躺在太医院的摇椅里晒太阳,补阳气。
冷不丁被宫人抬着就走,颠过来的时候,差点折了腰。
刘院判觉得当初就不该和这倒霉后辈扯上关系,这人情债也是债啊!
更何况这厮,一个人情掰成八瓣用,她是太医院院判,不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中堂坐着皇太女殿下,偏房榻上又躺了个半死不活的血人儿。
这事儿,一看就要掉脑袋,要不是医者仁心,她恨不得立马掉头离开。
“当真是欠了她的!”
刘玄机怫然甩袖,没等站稳脚跟,便一把拽过宫人手中的药箱。她沉默的翻了个白眼,施针封穴一气呵成。
然而这一次,她引以为傲的针灸之法却并没有起效,病情仍在恶化。
“啧,不应该啊!”
她年近古稀,救人无数,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形。
这腿尚且有救,但这一身奇毒却来势汹汹,片刻已入肺腑。
“真是奇哉怪也!”
刘玄机还没遇到过这般棘手的案例,这毒像是某种活物,随着血液游走在七经八脉,涌入心室,现如今能做的只有护住心脉,吊着最后一口气。
“就剩下以毒攻毒这一个办法了。”
刘玄机自言自语着,从药箱夹层掏出一个白玉瓶。
她掐着王蒙紧闭的喉管,将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
噗——
一口黑血顺着肺腑翻滚而出,王蒙悠悠转醒,那种痒意又泛上心头,带着细密的痛感,让她苦不堪言。
“痒!好痒!我好痒啊!要疼啊!为什么这么疼!”
如此往复,转瞬刚包好的绷带下便渗出鲜血。
王蒙从榻上滚落,如同疯婆子一般用头撞着冰冷的地砖。
她攥着刘玄机墨色的衣摆,喃喃:“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啊!”
蚀骨的痒意夹杂着腐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轻而易举就磨平了王蒙求生的意志。
瞧着此等症状,刘玄机才恍然道:“等等,这不是夜蝶的毒吗?”
她扯过王蒙的手腕,之前只顾着救命,还没来得及一探。
这仔细切脉,越探越肯定,这脉象妥妥的戮龙笑啊!
可就算得知病因,她也无计可施,戮龙笑——无药可解。
据传闻,夜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甲榜丁号位,武功不算拔尖,可人家善于用毒。
可别小看用毒之人,盖世武功耗不过车轮战,一把毒烟能难倒英雄汉。
夜蝶下毒的技巧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没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只说夜蝶所到之处异香浮动,游蝶翩翩。
刘玄机对一旁候着的宫人道:“夜蝶的毒,老朽可解不了。你们还是赶紧通知路祭酒,转告她的家人,着手准备后事吧。”
这宗学府的夫子,怎么会和江湖杀手有所联系?
难道是冲着小殿下来的?
刘玄机不懂,她也不敢问,生怕知道的太多,再丢了脑袋。
活到她这个岁数,都知道少说话,多做事才能在宫廷里活的长久。
有些疑惑注定要烂在心里,成为一辈子的谜。
“这浑水摸鱼的都是大佬,也不知道陆靖扶不扶得住。”
刘玄机捋着花白的眉须,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人。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什么都没有长命百岁重要!
二人在中庭打了个照面,她又多交代了几句情况:“夜蝶的毒,无药可解,人吊着最后一口气,顶多撑一炷香的时间,你有什么要问的,赶早!”
“夜蝶,这又是哪位?”
陆靖睨着许翎,“咱们学府有夜蝶这号人物吗?”
端着书箱罚站的许翎不满的直吭哧,明显不想搭理人。
还是秦玥乖巧的摇了摇头,“陆夫子,学院里并没有这号人物。”
陆靖陆靖愁容不展,“啧,这事儿还没理出个头绪,咋又蹦出来个新角色?”
一旁,郁平拎着箱子,麻杆儿一眼的身板摇摇欲坠。
她倒是知晓,还一眼就认出,墨染便是夜蝶。可那是小殿下身边的人,不论身份如何,在陛下眼底肯定过了明面,她若插手只怕引火烧身。
如今暴露自己已是一步险棋,没必要再生波折。
不过,她到底是艳羡的。
陛下果然宠爱表妹,这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能找过来给表妹当随从。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真好!”
也不知道失去一切,跌落云端的表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瞧着一问三不知的陆靖,刘玄机一拍脑门。
他早些年作为闲散郎中,云游历练,对江湖事有所耳闻。
陆靖这后辈,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宗学府里一心授业,对旁的杂谈是一窍不通。
“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今天就和你说说夜蝶这个人。”
刘玄机的句话,一个字儿都不差,也传到了郁星云耳朵里。
那口硕大的黑锅,兜兜转转总算是找对了主人。
郁星云:等等,墨染这熊孩子,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说好的宗学府男子不得入内呢?
一直都在的墨染,匿在茂密的槐树枝上。他听着刘玄机口中,自己过往的光辉事迹,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青面獠牙、鹰鼻鹞眼、鸢肩豺目,他又不是夜叉,分明是漂漂亮亮的小仙男!
顺道听了一耳朵的郁星云:“……”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脑海里,涂脂抹粉的恨嫁少年,和江湖杀手划上等号。
江湖传闻果然不可尽信,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说她母皇也是奇人,正常人,谁会雇佣杀手当禁卫啊!
墨染觉得自己得陛下赏识,完全是因为那一身高家的血。
可知母莫若女,郁星云觉得母皇就是看中了墨染江湖杀手的身份和能力。
郁星云:“阴险啊!”
先不说众人不知夜蝶和帝王的关系,就算墨染真杀了哪家的大员,她母皇一句皇庭不问江湖事,就能轻易抹平。
而且善于用毒那便善于识毒,这不妥妥来给她送装备的NPC吗?!
这边郁星云又得一员大将,樱桃小嘴开心的吐着泡泡。
反观陆靖,听完刘前辈的忠告,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刘玄机是个聪明人,临了给了陆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溜得特别快。
刘玄机:快走,再不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独留陆靖掰着指头,徒增烦恼。
“保皇党、清流党、赵相党现在又多了一个江湖势力!”她苦哈哈嘶了一声,:“合着就我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呗。”
脑子里乱成浆糊,陆靖忐忑不安的的瞧着正门,只怕那明黄色的一角来的太快,她还没有找到保命的理由。
路祭酒牙关打颤,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炸,搂着小殿下的手臂紧了又紧。松弛的眼皮拧出好几层褶子,要哭不哭悲伤逆流成河。
粉团子挪了挪小屁股,奶里奶气道:“陆夫子,你要把孤挤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