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因为是小孩,伤害别人后才可以被轻易原谅。
就像幼时的她,冷眼旁观得到的惩罚也不过是一场说教。
稚童,哪怕用最恶毒的言语,许下最阴狠的诅咒,也会被人称作无心之失。
天生坏种披着稚嫩的皮囊,就能化身为羊圈中最毫不起眼的羊。
回忆收束————
郁星云呼吸微乱,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平平的日子不必回首,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却逐渐清晰。
闹剧不断,她看到了宗学府内部的浑浊,连孩子都逃不过的党羽之争。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那深褐色的眸子,本就容易藏污纳垢。
活在深渊里的人不相信真诚,所以,许翎这个孩子会是披着羊皮的狼吗?
郁星云自幼讨厌人群,不喜热闹,拒绝一切善念。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观察一个人的眼睛。
小侯爷的那双凤眸太过清明,上挑的眼尾不见凌厉,只有满心的欢喜与呵护。
带着孩子的直白的偏爱,灼的郁星云转瞬垂下了眉眼。
没有算计也不夹杂恶意,许翎干净的像是一堵墙,把人性的丑恶隔在一侧,也把她隔在了对立面。
郁星云低眉,薄如蝉翼的眼皮微微颤抖,苍白又脆弱。
许翎有些焦躁,她以为小殿下不信。
这姑娘虎头八脑的蹲下身子,急吼吼的拉住那双白嫩的小手,放在胸前。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第一次掏心掏肺的想要去保护一个人。
“天佑之女,也是人!万难加身,风雨兼程,她背负天下苍生,而我背负她!”
母亲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狂风难摇大树,那是信仰的力量,身为臣子对帝王全身心的仰仗。
许翎以为她心中没有那团火,可看到小殿下的时候,保护欲却节节攀升。
她不如钱莫北聪明,做事全凭直觉,这次也同样如此。
“殿下,我以生命起誓,护你一世无忧,若违此誓,必将万劫不复,挫骨扬灰!”
小孩子的话语铿锵有力,那是不假思索的忠诚。
保护?
凭什么呢?
是因为她皇家的血脉,还是因为骨子里的愚忠?
郁星云如堕五里雾中,连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她独身一人披荆斩棘,早就不需要什么人为她挺身而出。
偏执又倔强,寡义又凉薄的疯子,从不相信感情,尤其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郁星云再次抬眼,想要从中找寻哪怕一点点的欲望。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褐色的眸子里空空如也,只映出自己的满腹猜疑。
郁星云讥嘲的闭上眼睛,她到底是活成了最厌恶的模样。
但同样,她心中又隐隐的有些期待,期待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许翎是她有史以来感受到的第二次善意,十足的信任和偏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有趣,她以为自己冷心冷肺,原来也会因为一个人而心软。
学堂门口,许翎面对郁平时赤口白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收起了顽劣和傲慢的小侯爷,在她面前乖的像只单纯讨巧的狼犬
傲慢又护短,只会对主人露出娇弱的肚皮,任其揉捏。
软萌无害的小动物,这是郁星云唯一的弱点。
只需要一个干净的眼神,便能破开她心中最坚硬的心防。
人心善变,她希望许翎能保持这份天真,却也希望许翎不要那么天真。
不过,多想无益。
毕竟,小孩子的喜欢,就像三月的天,让人琢磨不透。
之前郁星云草草总结,觉得这位小侯爷是大智若愚的主。
初次见面,便能一眼认出她身份,这孩子能是个傻的?
可再看许小侯爷的一系列骚操作,她却不那么肯定了。
这世间,有的是人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
可眼前这位,是傻人有傻福,真猪吃老虎?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郁星云生出探究的念头,而且越发不可收拾。
她记得有人说过:“人生漫长,你总会遇到一些人,惊艳了岁月。”
所以许翎会是其中之一吗?
“我最相信姐姐了!”
如玉的小脸上,水杏眸色点点,唇色姝艳丽,酒窝特别甜。
郁星云假意信任,拍了拍许翎的肩膀,像是在安抚某种大型犬。
实则她自己清楚,这戏里到底带了几分真心,多荒唐。
““嗤——”
一声讥嘲,打破了君臣之间的温情。
来的人一身月灰色的雨丝锦暗花圆领袍,鹤眼圆脸,微胖的身量一来便挡住了光亮。
“不愧是皇家的狗,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主人?”
“赵狗,你是不是想死?”许翎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老子一天不教你做人,你是不是就浑身难受?”
一个赵字,不用说郁星云也该猜到来的人应该是赵家嫡亲。
赵碧虽心系赵氏兴衰,却不是个容人的性格。
赵家子嗣枝繁叶茂,但真正能入宗学府的却只有大房一脉。
而这位遮光少女,正是赵家大房的嫡三小姐——赵高银。
“呵,我看你才是记吃不记打的狗性子。”
赵高银掏出腰间的象牙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不过歪戴帽子斜插花。
那微胖的体格和玉树临风沾不上边,故作风雅反倒不伦不类。
“怎么样,盐水鞭滋味可好?”
“是你告的密!!!”
许翎怫然大怒,她早该想到的。
“好啊,你个狗儿子,说好的私人恩怨?你张大其辞就算了,还打小报告?”
这事儿,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冬假刚过,早春时节学府开课,先生自然要一一核查居学(作业)。
许翎一个假期,早就野疯了,哪里记得这些繁琐课业。
她本就不是那依头顺脑,一心向学的好孩子。
于是,扯着府上守卫不备,许小侯爷又一次翻墙逃学。
可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把皇宫里用来防火的鎏金太平缸挪了位子。
她一脚踏空,倒头栽了进去,直接成了落汤鸡,还被夫子逮了个正着。
这事儿后来闹到许侯爷面前,她免不了又挨了一顿板子。
三十大板,她娘亲自动的手,板板痛彻心扉,就怕她这个逆女不长记性。
屁股开花的小侯爷在宗祠跪了一夜,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许翎,许小侯爷!
平日里只由她胡作非为,这一招被算计,能忍吗?
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赵高银头上。
好家伙,赵家和许家因为派系不同,明争暗斗都是常有的事儿。
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她特别喜欢从那颗老槐树的墙根翻出院墙。
这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头脑发热的许翎直接和赵高银打了一架,赵高银一个文弱书生,自然是被许翎拎着领子抽。
两拳送了对方一双熊猫眼,顺带又多踹了两脚。
解了心中恶气,她她正洋洋得意的哼着小调。不料,回家便被许侯爷皮鞭沾盐水的一顿抽。
“小兔崽子,我叫你恃强凌弱!”
“我叫你为非作歹!”
“我叫你肆意妄为!”
“我叫你……”
一句一鞭,句句不带重样。
许翎觉得,她娘只有教训她的时候,才显得特别有文化。
莫名,她觉得一身结了痂的鞭伤刺挠的厉害。
许翎瞧着赵高银那油腔滑调的嘴脸,拳头攥的梆硬,想打人。
是啊,赵家的种蛇鼠之辈有什么信誉可言?
“赵狗,你这个毫无信誉的伪君子!”
赵高银故作惊讶的摇了摇头,像是嗟叹。
“许小侯爷,人蠢莫怪旁人啊~我赵家,还有信誉可言吗?”
她缓缓摇着手中折扇,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毫无顾忌的打量着郁星云。
只可惜高端局,等级悬殊太大,那种直达灵魂的窥伺对郁·咸鱼无效。
真换个四岁的娃娃,指不定就被吓哭了。
郁星云依旧是那稚嫩懵懂的模样,两相对视,还是赵高银先咧嘴一笑。
“殿下万安~”
轻佻的语气,不加掩饰的挑衅,但郁星云却没有察觉到多少恶意。
这人就面上看着凶恶,却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胖姐姐,无需多礼。”
胖姐姐?说她!!!
平日里好戴高帽的赵家嫡系小姐,哪里被如此奚落。
赵高银身形一踉跄,盯着眼前的小不点,鹤眼微睁。
郁星云:看什么,扎心了老铁???
她讨厌别人刺探自己,让她会想要剜掉那双自作聪明的眼睛。
既然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撞上来了,小惩大诫并不过分。
“哈哈哈哈!哎呦,不行,快笑死我了!”
许翎mua~一口就在郁星云脸上留下一个口水音。
“赵狗,童言无忌,你不会和殿下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有小侯爷开头,学堂的其他学子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一时间,羞得赵高银只想找了地缝钻进去。
“呵呵,怎么会呢?”
赵高银发狠的从胸腔里憋出笑意,故作平淡。
君臣有别,就算郁星云直白的踢上一脚,她也只能受着。
如今赵家势弱,她不能给御史台的那群碎嘴做了筏子,得了个冲撞殿下的骂名。
小侯爷没想到,自家妹子能用这么一出帮自己找回场子,乐的直不起腰。
赵高银瞧着四岁的娃娃,一口提在前胸,直接憋出了内伤。
她恶劣的撞过许翎的肩膀,撩起衣袍,正坐在许翎对面。
“许小侯爷,别笑了!”赵高银一鼻孔出气,“小心一会被王夫子敲掉了脑袋。”
“滚滚滚!”
许翎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珠,不耐的挥手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