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黑沙滩

踏上那片黑色的沙滩，脚下的沙砾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黑色浪潮拍打在岸上，激起来的白沫是阿芙洛狄忒的诞生。

月光洒在她赤裸的肌肤上，湿润、温暖、光滑、柔软。她轻启红唇，喉管深处发出欢愉的呢喃。她可以是长鬈发，可以是短发，可以拥有白皙的皮肤，小麦色的皮肤，黑珍珠般的皮肤，她的身材可以纤细，可以丰满，可以如远古崇拜一样夸张，也可以什么也不具备。她有丈夫，同时又有情人，她的权柄源自所有生物的本能。

司航海的女神赤脚踩在沙滩上，用目光迎接那艘自黑水仙号而来的小艇。

几名骷髅船员下了小艇之后，穿过浅滩，走上陆地。这些是他最后的船员。

骷髅船员行进的道路上升起数个尖锐石柱，穿透空荡荡的身体，将它们固定在半空中。骷髅挣扎几下，便不动了，整个身体紧接着散架，骨头落地，被黑沙迅速埋没。那些破烂的海盗衫挂在黑石柱上，随风飘动，像它们的墓碑，记录曾经的海上荣光，迟到85年的终结。

那些还活着的人待在小艇上，不敢下船。

只有马洛离开小艇，涉水走到她面前，跪下来，亲吻了她的脚尖。桃金娘的气味袭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拂上他的脊背。

他哆嗦了一下。

刹那间，他想起了很多张不同的脸，很多个不同的胴体。初恋、一夜情、未婚妻、应召女郎，她们融合在一起，给了她一副模糊的外貌。亚当的肋骨塑造了夏娃，她诞生自他的脑海。

他抬起头，仰望她的面庞，随后喃喃：“你不是……”

腰间轻剑挥出，一道月光刺入她的胸腔，他攥紧剑柄，往下方拉去，伤口涌出石油般的液体，喷淋到他的面部。

整座岛屿开始震颤。沙砾扬到半空又落下，两座山峰发出轰鸣，内部隐约出现熔浆的红光，半山腰松散的岩石被震下，从峭壁滚落入海。

空中的云层不够厚，但雨依然落下，热带才会出现的磅礴雨势。雨水冲刷掉他脸上的污秽，他张开嘴，感受着雨滴落入口腔。

马洛摘下头上的三角帽，倒过来，很快就接满了一帽子的雨水。他畅快饮用，脏腑干旱得到缓解。五分钟前，他在黑水仙号上喝下大量高度朗姆酒，灼烧感蔓延至身体各处，体内水分随之蒸发，他即将成为海岛上的干尸。

大雨持续了十分钟。小艇上的人先是紧闭着嘴唇，拒绝来路不明的淡水，随后还是掬起双手，接住雨水，送往嘴里。

岛上的动静也停了。马洛戴上三角帽，用手抓起一把沙子，它们比普通的沙砾要沉。他起身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同时松开手，让黑沙从指缝间漏下，被风吹散。他走了35英尺，地上没有冒出黑石柱。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注视着90英尺外的小艇，还有在更远处抛锚的黑水仙号。她仍周身散发着幽幽绿光，船艏雕像上密密麻麻藤壶般的眼睛中隐约亮起黄光，深入龙骨的漆黑触须还在活动。渡鸦盘旋在上空，替他监视船上的动静。

小艇上的人看着马洛，面面相觑。

查宁从座板上站起来，正要下水，惊呼道：“有鲨鱼！”

只见海面上露出来一些浅灰色鱼鳍，在月光和黑色海水中显得格外明显，不少于五十只。这里本就是它们生活的海域，白鲸走了，它们准备回归。

查宁拿起浆，飞快地划起来，小艇快速向陆上驶去。

“喂，你干什么？”弗农扑过去，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却被他推开，差点跌下船。不过接下来，小艇便冲上了沙滩，朝侧面翻倒，散架了。

几人重重摔倒在黑沙滩上，与沙砾接触的皮肤血肉模糊。

弗农起身后，回头发现小艇无法再使用，更加笃定查宁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受到马洛的操控。他用手帕裹住擦伤的左手掌，低声提醒沙姆斯：“……谁也不能信。”

他们慢慢朝马洛走去。他站在原地，手里拎着剑，三角帽斜戴在头顶，外套又脏又破，就像一个海盗头子。

罗宾问：“你刚刚跪在沙滩上，用剑攻击的是什么东西？在那之后，这座岛就发生了地震。”

马洛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看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看见你在砍空气。”

马洛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查宁摇了摇头：“我没看清。”

“我看不清楚你在做什么表演。”弗农不客气地说，“你不是说这座岛上有黄金吗？可我只看见黑色的沙子和岩石。”

“你大概一小时前还告诉我，你不要金子。”马洛说，“不过出海自然应该有报酬。黄金就在你脚下，把它们淘出来需要花费我们后半辈子的时间，再按照惯例分配，船长拿一半，大二三副平分另一半，然后去一个叫天堂的俱乐部使用。”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风中除了沙砾被吹动的金属声外，还夹杂着幽怨的恸哭和遥远的怒号。周围的阴影仿佛都拥有了实体，涌动着朝他们靠近，恐惧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袭来。

弗农从怀里掏出一只鲸油火把，它用帆布包裹，因此没有沾湿海水或雨水。他快速拿打火石点燃它，火光照亮了周围几英尺的环境，光明将恐惧隔绝在外，给了他们一丝信心。但跟整座黑暗的岛相比，这点光亮实在是微不足道。

马洛没说什么，拔脚走在前方的黑暗里，月光足够他看清脚下的路。

黑水仙号上的声音在他耳畔再次响起：

“黑暗、忧伤、凄凉，

如墓地般贪婪，

渴求腐肉尸体；

海里游着庞大的白鲸，

强横的尾鳍将其他鱼驱赶，

山顶住着恐怖的海鸮，

不祥的尖叫把所有鸟赶走，

只有支离破碎的船只在此停泊，

只有哀哭怒吼的鬼魂在此游荡。”

马洛抬起头，看向那两座黑岩山，它们距沙滩900英尺。高峰有900英尺高，另一个大概600英尺。它们靠近海的一侧是陡峭的悬崖，两山之间是一道峡谷。如果要上山，恐怕只有从峡谷前行。

那只海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