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平台召对

十二月初九,也即献俘礼后的第二天,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平台召见兵部尚书杨嗣昌、登莱巡抚杨文岳、参将张重。

平台位于外朝建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

平台召对是皇帝咨询大臣政务的一种方式,是一种非正式的典礼召见,没有旁人的参与,只有君臣间的奏对,因此往往是皇帝对臣工看重的一种表现,也是臣向皇帝表达自己政见最有效的方式。

最著名的平台召对莫过于崇祯元年七月十四日,登基不久的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了袁崇焕,皇帝问平辽方略,袁崇焕在召对的时候提出‘五年复辽’。

当时趁皇帝暂退便殿小憩的时候,同场的兵科给事中许誉卿向袁崇焕请教‘五年平辽’的韬略,袁崇焕不假思索地吐出四个字——聊慰上意,把许誉卿吓得够呛。

袁崇焕见了许誉卿的样子,方知御前失言,等皇帝休息回来后,为了冲淡刚刚夸下的海口,袁崇焕马上又提出了许多前置条件,诸如钱粮、兵备、用人等能想到的条件全都提了出来,没想到皇帝当了真,对袁崇焕提的条件照单全收,全部召准,并言袁崇焕奏对得井井有条,无需谦让。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崇祯元年的这次召对,袁崇焕不仅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提出的条件又苛难了各部大臣,忽悠了皇帝,得罪了同僚,直接埋下了后来袁崇焕被杀的伏笔。

有袁崇焕前车之鉴,之后的廷臣奏对,再也没有人敢夸夸其谈了。

本来平台召对主要是针对文官的,特别是总督、巡抚一类的封疆大吏,但是张重是三山岛大捷的主角,这么多年,对建虏作战,十战未有一胜,崇祯对这位能立大功的武官也是格外关注,特意让张重参加召对。

“前者,陈洪范等人提出‘三方布置,海上复辽’,现皮岛失陷,朝鲜反叛,东江撤销,原意用海一途已然失败,现今张卿在三山岛打败孔贼,大挫建虏锐气而扬我天朝威风,乃知用海一途,尚有可为。

建虏跳梁至今已二十年矣,今竟僭号称帝,何其猖狂!而内地流寇肆虐也已十年了,当此之时,内忧外患,不论流寇抑或建虏,如不尽快剪除其一,我社稷恐有倾覆之虞,诸卿试论用海复辽之策何如?”

崇祯不急不慢,娓娓道来,提出了今日召对的题目。

杨嗣昌和杨文岳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要首先说话的意思。

崇祯说道:“用海主关登莱,杨卿你先说?”

说罢指了指杨文岳。

杨文岳只得出列奏对道:“建虏长于步骑而短于水战,所谓兵无常形,出奇制胜,臣认为应当加强登莱水师,操练水战及登陆战,则辽东沿海金州、旅顺、复州、盖州以及镇江等处皆为我水师兵锋可达,战而据之或许短期内难以做到,然则对牵制建虏却有大作用。只要登州有强壮水师,建虏便不敢倾巢入关南掠。”

杨文岳不敢把话说满,只说加强登州水师,也只能游击辽东沿海,牵制敌人,至于登陆占领金州、旅顺、复州、盖州、镇江等辽东沿海城市,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崇祯微微摇了摇头,转向了张重问道:“张卿乃是此战首功,不知有何见地?”

张重出列,按礼跪奏。崇祯右手微微虚托,他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曹化淳轻声说道:“陛下开恩,请张将军站着奏对。”

张重连忙站了起来,奏对道:“以臣之见,登州用海,非只于牵制骚扰而已。”

张重话一出口,崇祯和杨文岳都看向了张重,崇祯明显神色变动了一下,连忙问道:“张卿有何高见?”

张重继续答道:“微臣粗鄙的见识,不敢当皇上谬赞,当前辽东的形势,比之数年之前已经更加糜烂,建虏反叛至今已有二十年了,现在的虏酋黄台吉比之老奴更加狡诈,加之登莱之变后,红夷大炮落入建虏之手,建虏势力更加强大。

天启年间我朝尚能发动主动进攻,及至当下,我朝已经完全丧失了战略主动权,以致建虏数次入边,如入无人之境。

现今建虏不仅完全占领辽东,还收服了虎墩兔(林丹汗)和朝鲜,东至登莱,西到宣大,皆是建虏可破边之处。所谓防守防守,十防九空,乃至于有建虏四次入边,两次犯阙。

以臣愚见,当恢复东江,在山东登莱招募辽人难民,充实辽南诸岛,建造巨舰,强建水师,广布间谍,时常袭扰辽东沿海,择机可占领城池,靠海修筑堡垒,建立前进基地,以水师为后盾,徐图内地。”

崇祯听罢,想了一下,问道:“以卿之见,辽东半岛当先复何处?”

张重说道:“当先复旅顺。”

崇祯又问道:“以卿之策,多久可以收复旅顺?”

这是一道送命题,杨文岳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斜视张重,期望他不要胡言乱语。

张重目不斜视,并没有理会周边其他人,径自答道:“复设东江镇,给水陆兵额两万,许招募山东辽人难民及内地流民屯垦入军,足粮足饷,拨给造船银,最快一年便可收复旅顺,两年可收复金州,三年可进至复州。”

杨文岳听罢,如遭雷击,差点就要站不稳。

心中暗骂张重果然是粗鄙行伍出身,侥幸在海上捉了孔有德,便自高自大起来,也没听过当年袁崇焕‘五年复辽’之鉴,自己身为登莱巡抚,这次要被他拉下水了。

崇祯听罢,未置可否,转头看向杨嗣昌,问道:“本兵以为如何?”

杨嗣昌准备跪奏,崇祯连忙双手托住,说道:“私下召对,本兵无需多礼。”

杨嗣昌微微躬了躬身,谢过圣恩后,正声说道:“辽事肇始至今已二十年了,皆因内患未平,所以外患不止,臣仍如前言,攘外必先安内。

近十几年以来,天下旱灾频繁,尤以今年为最盛,直隶、河南、山西、陕西、山东等北方诸省大旱一年,滴雨未下(注1),朝廷度支艰难,当将有限的财力物力毕集于一处,解决肘腋之患,然后方能全力平辽东边患,如若错过此窗口期,臣恐局势再难挽回。”

注1:1637~1643年(崇祯十年到十六年)间的发生一场特大旱灾史称崇祯大旱。其持续时间之长、受旱范围之大,为近五百年所未见。中国南、北方13个省(区)相继遭受严重旱灾。干旱少雨的主要区域在华北,河北、河南、山西、陕西、山东,这些地区都连旱5年以上,旱区中心所在的河南省,连旱7年之久,以1640年干旱最为猖獗。干旱事件前期呈北旱南涝的格局,且旱区逐年向东、南扩大;1640年以后北方降雨增多,转变为北涝南旱。在这期间瘟疫流行、蝗虫灾害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