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里幕

初秋,金色的风从北境一路南下。

将落未落的树叶在风中摇曳,此刻的“枫叶城”最是迷人。

作为北黎国教廷幕后金主之一的楚家,有一支旁系就在枫叶城扎根。

虽然只是旁系,但顶着楚家的名号,他们仍然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几乎和此处的教会共管枫叶城的一切。

城中,一座气势恢宏的漆木门里,一个少年犹豫不决的来回踱步。这是楚家的后门,却比一般名家的正门还要气派。

少年思虑了许久,终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上前推开大门。

“哟。这不楚阳吗?打算去哪?”

忽然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楚阳极为不满的回过头,但见一个青衣少年领着几个少男少女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一个少女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楚君哥,和他费什么话。他定是去边境千里幕看他那个没出息的爹。”

“嘴巴放干净点。”

楚阳丝毫不惧他们,冷冷道:“楚君,你最好别管闲事。你不是我的对手。”

“呵呵,又没人拦你。”楚君摊了摊手,补了一句:“不过,我爹是枫叶楚家的族长,我有义务提醒你,你最好记得你爹让家族蒙羞的事。”

楚阳并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出了大门。

只是拳头却死死攥紧,父亲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从楚家百年来的第一人风光无限,沦为被楚家和教廷视为叛徒的小人,连带着楚江也被众人所排挤。

若非楚江这些年努力习武,实力不俗,恐怕这些同辈人早就对他拳脚相加了。

但也正因如此,这些同辈人越来越看不惯他了,凭什么一个罪人之子能成为枫叶楚家的第一人?

门内,楚君身边人不忿道:“楚君哥,就让这小子这么走了?”

“急什么?马上就是祖庭的选拔会了,我爹给我做足了准备,到时候我一定让他知道枫叶楚家谁说了算。”

……

二十年前,黎国一分为二。南北两大势力各占一方,北边由教廷掌权是为北黎国。

为了平息战乱,双方在“千里川”构起一道延绵数百里的屏障。隔绝双边,这便是的“千里幕”来源。

枫叶城紧邻边境,教廷神圣卫队众多,其中一大职责便是守卫千里幕。

离开枫叶城,快马百里即可远远望见一道延绵不绝的蓝色光幕,直通云霄。

楚江驱马刻意避开官道,选了一条难走的山路。

在半山腰上他已经能看到千里幕将整个一马平川的原野分成两半,犹如一道鸿沟劈开大地,极为壮观,另一边便是南黎国。

之所以走山路是因为越靠近千里川,官道上的车马就越来越多

这些人和楚江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赶往千里幕。

下山后,楚江下马混入平川上熙攘的车马人流中。

一眼望去有衣衫褴褛徒步而行的穷苦人,亦有车锦马肥的大户。

众人结群而行,如同战时逃荒的流民。

他前面是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她年纪应该不大,风尘仆仆的脸上能看到一丝未褪去的少女精致,但她穿着朴素,头戴印有教会纹饰的丝巾。身边的女孩一双铜铃大眼四处打量,像个精灵一样,胆怯又好奇。

“娘,今天能见到爹爹吗?”

“一定能,待会开了墙,你且把嗓门放大些让爹听见,三年只这一次机会。”

“我想每天都看见爹,咱不能天天来吗?”

女人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娘也想,可这世上的事情,又岂能遂了小老百姓的愿?”

楚江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忽然心头一震,不由得生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年黎国分裂,南北共同筑墙。

教廷出动了几乎全部高手,由教皇亲自坐镇,凝聚无数高手的内力,设下这张隔绝天地的幕墙,号称连天象级高手也休想越界。

然而南北本是一国,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少血脉宗亲父母子女自此天各一方,至死未见。

七年前,有北黎霸刀之称的文七,一怒之下竟斩断了千里幕的其中一段,致使南北互通。

短短几日内就有无数人往来。而楚江的父亲也是在那一次前往南黎国,自此杳无音信。

之后教廷视父亲为该死的叛徒,而楚家长老更是褫夺了父亲的所有荣誉。

年仅八岁楚江也从楚家的祖庭被叔伯长老们赶到了旁支所在的枫叶城,七年来受尽歧视与冷眼

由于霸刀在千里幕中间留下一道裂纹,南北掌权者只好每隔三年,派出一批高手用内功修复。

每次修复,这段仅百余米的千里幕都有一个短暂的打开间隙。

楚江原以为父亲已经客死他乡,然而上一次修复结束后,回来的人声称曾在千里幕打开的间隙时见过父亲。

无论真假,至少在他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随着人流逐渐靠拢,这短短百米宽度显得狭窄拥挤。

忽然,在距离还有一段时,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楚江踮起脚张望着,只见不知何时一队身着铁甲,全副武装的骑士把住了面前这段千里幕,几乎一步一人紧紧挨着。

很快一行灰袍,用宽大的帽子遮住脸庞的教士平静的盘坐在千里幕面前,身上腾起阵阵氤氲之气。

见状,楚江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力外化,这是地宗级高手才具备的能力。随便一个就能名镇一方,但这里至少有五十个之多。

骑士中忽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少年挥舞快鞭,经过人群呵斥道:“都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来看谁,敢过界者一律视为叛教,死!”

众人闻言噤若寒蝉,他们毫不怀疑若是迈过边界一步,少年手上代表教会威严的铁戟会戳穿自己的心脏。

前面的女孩紧紧捏住母亲的衣袖,把头缩进了母亲背后。

待到骑马少年离开,楚江又听得身后的小声议论。

“唉,要是能再出一个文七大侠就好了。”

“嘘,你不要命了!让教会听见,你全家都得被烧死。赶紧往前走,快开始了。”

话音刚落,停滞的人群慢慢向前涌动。

楚江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千里幕凭空出现一道不规则的裂缝,像是玻璃碎了裂纹迅速蔓延开。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碎裂声,面前这段这仅有百米宽的千里幕,忽然自上而下被一股巨力撕开了一道口子。

尚未近至千里幕,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已是人声鼎沸。

四起的寻人声、喊叫声,夹杂着相聚离别痛哭,宛如一场厮杀过后的战场。

人流被教廷把守的骑士挡住,他们既不敢冲撞,更不敢逾越一步。而千里幕的另一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楚江像条滑溜溜的鱼一样,穿过人群来到墙边。

他也想喊,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周围运气好的人已是找到了相见之人,但更多的人和楚江一样,茫然四顾。

父亲在他心中早就模糊的只剩下一个难辨的身影,根本无从找起。

一种无力感从他内心升起,甚至萌生了退意。

“封!”

忽然,刚才挥舞马鞭的少年一声怒喝。

接着他策马驰过人群,极为残忍的用鞭子狠狠抽在靠近之人的身上,喊道:“都给我滚回来!”

楚江刚要后退,却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从千里幕的另一边传来。

“江儿!楚江!”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满脸胡茬完全看不清胡子下面那张脸的男人,在南边的人流中和自己招手。

楚江顿时激动的愣在原地,想发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决堤洪流顿时浸湿眼眶。

虽然七年未见,但他此刻确信那就是父亲。

四目相对,父亲眼中也流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他趁着千里幕尚未封死,在人群混乱之中忽然掷出一个包裹。

好在楚江离得不远,十分轻松的就接住了。

此时,两边的人流迅速后退收紧。

楚江见父亲张着嘴使劲喊着什么,可淹没在附近鼎沸的人声中,他什么也听不见,而那张胡子脸也很快被挤入人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负责把守的骑士们忽然将手中长戟对准人群,逼着楚江和他们一点点向后退。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从楚江旁边窜出来,跑向千里幕,正是方才跟母亲一道在他前面的女孩。

她用稚嫩的声音喊道:“爹爹,爹爹!你们把我爹爹放出来。”

不远处,骑马的少年见状纵身跃下,抽出腰间的佩剑,走过来面色阴冷的斥道:“小小年纪就敢投敌,留着也是个祸害。”

女孩的母亲不顾一切的跑上前抱住了女孩,将她护在身下。

那温润的脊背肉眼可见的瑟瑟发抖,声音颤抖道:“大骑士,孩子小不懂事,求您大人大量饶过她。”

“哼哼,那苦一苦美人你了。”

他阴鸷一笑,忽然扬起手中的鞭子。

楚江脸色一沉,拳头攥的死紧。就在鞭子即将下落之际,他顿时侧身闪至母女二人身边,以迅雷之势握住了少年下沉的手腕。

“孤儿寡母,何必为难?”

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

不论是围观之人亦或骑士,他们绝不相信有人敢和教会的人动手,而且动手之人竟然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附近严阵以待的骑士们反应过来后,迅速将楚江包围,手中的兵锋直至他的脑袋。

“小畜生,今天你一定得死在这!”

少年睚眦欲裂的盯着楚江,另一只手里的鞭子顺势挥去。

稍一出手楚江便感觉到,此人实力在自己之上,刚才只是让自己打了个措不及防。

他急忙松开少年的手臂,费劲躲过这一鞭。

楚江扫了一眼四周,心里难免有些后悔,见义勇为也没挑个好时候。这些骑士恐怕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会比他的实力差。

“找死!”

少年的剑直至楚江,速度之快,肉眼难见。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不小,这次绝不会让他躲过去。

见状,周围的人内心不禁发出一阵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