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谢南风似乎与此处的店家颇为相熟,买了一大包果干蜜干和糖果,他把糖果袋子递给纪昀,纪昀道:“我不艾吃糖。”
“我听姜大夫说,倘若晕眩头痛,面色发白,吃点糖可以缓解一二。”
纪昀知道他是念及那日在金华寺一事,心下略生感动,便接过了他递来的雪片糖。雪片糖柔软清甜,里面夹了些碎核桃仁和花生仁,谢南风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衙门一趟。”
纪昀回到了衙门时已是夜色初降,她策马停在了县衙,苏诚连忙迎过来替她牵马:“大人,查清楚了吗?”
“嗯,全部查清楚了。”纪昀道,“我之前令你差人画的梁少康的画像,找到了吗?”
“画好了,但——”
“但什么?”纪昀眉峰一挑,“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痛快的说出来!”
“我按照您的要求,找人分别寻了祝家人和书院的同窗,让他们凭借记忆作画,结果他们画出来的都不太像。”苏诚苦着脸道,“大人,你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人的记忆难免有错漏,纪昀便让所有见过梁少康的人都画张像,再取其五官的共性临摹人像,但昧个人的作画技艺不同,画出来千奇百怪,堪称涂鸦,苏诚把两张画分别展开,这两幅画一看就是当事人凭借记忆草草画作,一幅画中还能勉强看出是个美男子,生的凤眼修眉,另一幅画中的人却面貌平平,鼻子上还长了个瘤子。纪昀指着第二幅画:“这是谁画的?”
“回禀大人,祝小姐私奔失败后,梁少康曾去祝府救过祝小姐,被家丁打得半死,这是祝府中人凭借回忆画出来的。”
“这应该不是他本人,书院里的还靠谱些。”纪昀皱眉道,拿起一张画,“这是谁画的?这也美化得也太厉害了,人的长相特征都没画好,你就不能找个画技好点的人作画吗?”
“都过了月余,您当谁有您这么大的本事,凭借回忆就能把人画出来啊。这副已经算画得好了。听书院的人说,梁少康原是个面若白玉的美男子,不止是祝小姐,甚至还有男子倾倒在他的身下呢。”
“男子?”纪昀顿时生出古怪的感觉,“梁少康莫非和那人一样男生女相吗?”
“这在下就不清楚了。”
纪昀叹了口气,目前已经确定梁少康勾结了胡氏和罗素素杀人,纪昀已经靠回忆画出了两人的画像通缉,但她并未见过梁少康,兼之梁少康为复仇刻意接近祝家人,多半有易容,想必画像也难以作数。她沉吟片刻,放下笔道:“罗素素应当躲进了山里,你去找些人马,替我追捕她。”
“不事先知会罗知州一声吗?”
“不必了。”纪昀想起叶轻眉的话,总对罗知州心怀芥低,可惜刘氏已死,也难以查实她身上背负了什么秘密,才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他收拾好东西,先去了一趟醉香楼。谢南风既认识梁少康,青楼里花葵娘子都工书画,纪昀原想着他也许能画出靠谱的画作。此时正值晌午,醉香楼里杯盘狼藉,仅有的几个小厮也是睡黾不足连连打瞌睡。纪昀走进谢南风的房中,只见他午睡刚醒,正拿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我困了,现下不接客,纪大人晚上再来吧。”谢南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纪昀道:“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你既然见过梁少康,可否帮我绘制一张他的画像?”
“你要通缉他吗?”谢南风的动作顿了顿,“我倒是想帮你这个忙,但我向来不擅丹青,恐怕要让纪大人失望了。”
“那你来描述我来画。”
“梁少康……”谢南风的眼珠转了转,“他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鼻子有点歪。”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纪昀恼了,谢南风反而笑道,“你既知道我和梁少康是朋友,我不私纵他就不错了,如何能指望我还帮你通缉他呢?”
“若是你私纵他,就别怪我治你的罪了。”
“妾身就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等着大人来取。”谢南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摇着扇子悠然道。
纪昀刚走过来,就看到一个小厮正一瘸一拐的走下楼,头上还缠着绷带,竟和祝府家丁中的画像十分相似。
纪昀不由停下了脚步,小厮一路捂着腰,似乎身上有伤,纪昀便拦住了他,小厮抬起头,有些惶恐的问道:“不好意思,醉香楼现下还没开门,请您晚上再来吧。”
“我要找的人就是你。”纪昀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小厮点了点头,纪昀直截了当的问道:“上月十五日夜里,你是否去过祝家接应小姐,结果被祝家人打了?”
他张了张嘴,刚想反驳,纪昀道:“我是官府中人,倘若你有半句虚言,可不止蹲牢房这么简单。”
“冤枉啊,大人,我只是听从南风姑娘的指示,到祝府去接她的旧相识而已!”小厮大惊失色,争辩道,“谁曾想却被祝家人当作了她的情郎,把我打得半死,缠绵病榻半月有余才捡回了一条命。”
“谢南风武艺高强,怎么不自己去救人,反而指使你去帮忙?”纪昀不解道,“他不会连几个家丁都打不过吧?”
联想到谢南风这一路的表现,纪昀陡然生出奇怪的预感,倘若梁少康真的是真正祝崇文之子,为了复仇假扮书生接近祝南笙,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梁少康作为本案中最重要的嫌疑人,竟无人能画出他的真容。”纪昀沉吟道,“他的身份是假的,容貌是假的,名字是假的,甚至连接应情人私奔这么重要的事,也是拆迁手下来完成……手下?”
她的脸色忽然僵住了,面上血色潮水般退去。谢南风在整起案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男子,却常年扮女装冒充青楼花葵,精通毒物,武艺高强,为何会与梁少康成为至交?
即使私交再好,接应情人逃婚一事,为什么会由谢南风令手下去做?就算要托人,也得是梁少康本人托人去营救祝南笙吧?他就这么放心把祝南笙交到他人手中吗?
还是说他杀害祝崇文和张玉,不过是为了父母复仇,他并不在意祝南笙的死活。这起梁祝的悲歌,暗藏着一个少年隐忍十余年的仇恨的血泪,终究只是祝南笙的一厢情愿?
就在这时,谢南音的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我们姐弟原本也是官宦子弟,后来双亲被奸人所害,才会沦落到风尘之地……”
纪昀忽然打了个寒颤,灵光犹如闪电般照亮了脑海,令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遣人找来苏诚,低声吩咐道:“去查一查谢南风的身份文牒,看看他是哪里人,住在哪里,父母为何人。”
“大人可是对南风姑娘起了疑心?”
“你曾说过,梁少康是个面如白玉,凤眼修眉的美男子,不但迷住了祝小姐和她的丫鬟,甚至令书院同窗都为之倾倒吧?”
“是这样,当时还有人私下给梁少康递情信呢。”
“我所认识的雌雄莫辨容貌冠绝京华的美人,也就这一个了。”纪昀低声道,“倘若他真是……那就麻烦了。”
“您的意思是,南风姑娘女扮男装?但梁少康不是男子吗,她一个女子,怎会与祝小姐相恋?”
纪昀的心有些乱,却又不好对他说出谢南风的男儿身。且不说谢南风本人武艺高强,背后又有权贵作靠山,两人一路醒来,谢南风处处护着她,也帮了她不少,但细想起来,谢南风最初硬贴着她去断案就十分可疑。她与谢南音共用一个身份,哪怕她消失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察觉。只因他逐渐侵入纪昀的人生,姿态如此自然而然,纪昀竟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信任。
“即使我与他交好,那又怎样?感情用事是断案大忌。”
苏诚静了片刻:“可如果他真的是梁少康,为父母报仇乃天经地义,祝张二人属自作孽不可活,那王媒婆杀死妙龄女子配阴婚,更是罪不可恕。”
“他为何不报给官府?”
“时过境迁,知情人都被灭口了,他如何找到祝张二人谋杀真正祝家人的证据。”
“就算这三人罪有应得,碧桃姑娘又何罪之有?”纪昀道,“只因为她是个下人,又与祝小姐交好,就把她视作工具,利用后再残仞杀害。还有那胡氏,因所嫁非人,又被张玉胁迫逼奸,想救女儿却不得,难道她也该死吗?”
“倘若梁少康真的杀了这几人,该如何处罚?”
“他连杀五人,罪不可恕,按律当斩。”
苏诚没有吭声,片刻后才说道:“如果……他待您其实很好。”
“倘若心中没有一杆秤,我也不必做这提刑官了。”纪昀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你且去查吧,查到了结果再告诉我。”
苏诚刚想走,纪昀又开口道:“你再去书院打探一下,既有人倾慕梁少康,能否找到丹青妙手把他的模样给画出来。”
“卑职明白。”
纪昀一直等了两个时辰,苏诚才急匆匆的回来,纪昀先给他倒了杯水,催问道:“如何?”
“南风姑娘确系建州人氏,原先父亲是一个县丞,她是家中小姐,后因卷入党禁被抄了家,家境才会败落,这个身份应是确凿无误。”
“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她是独生女。”
纪昀心头一沉,明白这份文牒定然是伪造的。谢南风精通易容之术,哪怕真的找到了梁少康的画像也做不了数,难怪他跟着纪昀时毫无忌惮,想来也不怕被她拆穿。
“苏诚,如果要确认其人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血缘关系,可有什么合适的办法?”
“卑职听闻古时候有滴血验亲之说,如果双方为亲属,那两人的血可以相溶,如若不然,则血无法相溶。”
“我也曾在古书中看到过这个法子,但且不说这个法子并不准确,就算能打捞上那祝老爷的尸骨,也已是一具白骨了,如何取血来验亲?”纪昀轻轻按揉着眉心,“说到娣,我只能证明梁少康的身份有问题,却无法证实他就是十多年前被杀害并顶替身份的祝老爷亲子,江水匆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条河段遇害的,也不知道他的尸骨被冲到了哪里,这二十年间是否被人打捞上来,没有证据的推断终究只是推断。”
“大人,那现下怎么办?”
纪昀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墨宝。梁少康在书院时日颇长,一定留下了墨宝。除非是书画大师,否则一个人再怎么刻意改变自己的字迹,总能留下些许端倪。”
像谢南风这样的青楼名妓,定然自幼便接艏过琴棋书画的培训,否则便无法接待贵客。眼下这法子虽然也不算完全可靠,却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但若纪昀刻意所求他的墨宝,他定会改变字迹,或用他人的冒充,若向谢南风的客人索求,谁能保证她拿到的是南风还是南音的墨宝?
“如果大人想要墨宝的话,青楼里应该有南风姑娘卖身时的身契。”苏诚提醒道,“那身契上必有画押按下的手印和他的签字,只要与梁少康留下的墨宝对比,就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原以为自己出了个好主意,纪昀却苦笑了一下。苏诚毕竟不知道“南风”是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留下的字迹是南风还是南音的。但为今之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道:“那你替我去把他的身契拿来吧。”
纪昀以往断案时结识了一位落第秀才,精通文墨却屡试不第,后来索性专职研究文人墨宝,倒也生意兴隆。纪昀来到他的店里时,却见店里门庭寥落,空无一人,李秀才正戴着西洋眼镜研究一副字,纪昀走到跟前都浑然未觉。
“醒醒,回神了。”纪昀屈起指头叩了叩桌面,李秀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今日休店,有事明日再说。”
“官府办案。尔等私藏名家字画,临摹后卖给他人牟利,今日起查没店铺,一干涉案人员全数投入牢中。”
李秀才吓了一跳,连忙摘下眼镜,看到纪昀后才松了口气:“什么嘛,原来是纪大人。小店利润微薄,生存不易,别来恫吓我了。”
“你怎么了?又找到新的字画了?”纪昀走过去问道,李秀才兴奋道:“我原本以为是赝品,谁料竟是颜卿真迹!这单生意可赚翻了!”
“既然赚了银子,不妨帮我再看看这两幅字,可是同一个人所做?”纪昀将两幅字递到他面前,李秀才推了推下眼镜,一抹讶异从眼中一闪而过,他飞快的扫了一眼,转头道:“不是。”
“你确定?回不回有人刻意伪造字迹?”
“即使是伪装的行家,字迹也会有细微的区别,一副字的起承转合都有其特点,只要一不留心就会留下痕迹。”李秀才一脸不屑,“论起字迹鉴定,整个蜀中都没有比我更在行的,纪大人若信不过我,大可另请高明。”
“我当然信得过你。”纪昀一直盯着他,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化,“不过,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幅字?”
李秀才的脸色一僵,强作镇定道:“大人,你在胡说什么呢?”
“别对我说谎,就像你对字画过目不忘一样,我的专职就是鉴谎。”纪昀一把抓住了他缩回去的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这些年临摹了不少名家书画冒充真迹高价卖出,既然卖家没有堪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否则我不但会罚的你倾家荡产,还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李秀才见她来真的,唉声叹气了片刻,只得回到库房去取了一副字:“我的确见过这幅字,不过是一年以前了,一个小丫鬟说是拿来卖给我的。”
“小丫鬟?”纪昀顿时生出古怪的感觉,李秀才展开这幅字,字迹果然和梁少康的极为相似,只是笔法更为青涩,且看得出刻意模仿名家的字迹,梁少康的字则汪洋恣意,大有草书之精髓。
“莫非是祝府的丫鬟?”纪昀道,“你还记得她的样貌吗?”
“都过了这么久,我哪里记得这么清楚?”李秀才抱怨道,“我只记得是个穿着杏黄色衫子的丫鬟,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伶俐的模样,叫什么碧……”
“碧桃?”
“对,就是这个名儿!”李秀才诧道,“我看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就是嘴巴厉害了一点,该不会惹出什么大事了吧?”
他话音未落,纪昀便踏出了店铺。一年以前,祝南笙还未外出求学,更不可能在学堂结识梁少康,梁少康的字迹为什么会出现在祝府的丫鬟手中?
纪昀匆匆赶到祝府,抓住一个人便问道:“你可有见到菊芳吗?”
“有,碧桃正在她附近的屋里。”
她话音未落,纪昀立刻牵了马,马不停蹄的赶向祝府,但她仍然来晚了一步,碧桃横卧在床上,脸色青白,双目紧闭,这时窗外传来异动,纪昀一看窗户打开,院里还有凌乱的足迹,便厉声道:“来人,赶紧封府!”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红玉闻声赶到,一看到眼前的惨叫,脸色霎时褪去血色,顿时瘫软在地,吓得诨厥过去。几个小丫鬟吓得手足无措,还是纪昀下令把她抬到屋里歇息,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好一阵子才恢复清醒。府上如今没有主事人,简直乱了套,纪昀只得做主让丫鬟先去请大夫来为红玉看诊,她略通医术,便搭上脉为红玉诊治,面色却微微变了。几个丫鬟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纪昀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要和梁姨娘说。”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禀大人,姨娘如今还在守孝期间,钴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来恐怕会对祝府的声誉有损。”
“出去。”纪昀平静的说道。那丫鬟还想争辩,被身边人拉了一把,弯腰离开了房间。这时红玉睁开了眼睛,悠悠醒转过来,纪昀俯下身道:“姨娘感觉如何?”
“大人,碧桃她——”
“碧桃姑娘已经遇害,请姨娘节哀。”
红玉怔了怔,眼中倏然落下泪来。纤细的身子打着颤,眼中泪光盈动,她本就生的妩媚,眼睛又尖又媚,下颌也尖尖的,一段水盈盈的眉眼,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似的,像琥狸般俏丽妩媚,这等风情倘若让青楼女子看了,定要让人饮恨自杀。纪昀刚想伸手安慰她,红玉就靠了过来,温软的身子柔若无骨,纪昀顿时身子一僵,面红耳赤:“男女兽艏不亲,姨娘自重。”
“这府上就像被诅咒了似的,接二连三的出事,如今连碧桃都没了。”红玉悲悲戚戚的哭着,把眼泪抹了她一身,“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有了靠,老爷不在了,往后我和孩儿可怎么活啊!”
“如今男女主人都不在,待你诞下孩儿,府上的事自然由你料理。”纪昀安慰道,“还有二少爷,如今夫人不在,你也得照顾他啊。”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仰赖着夫婿过活罢了。”红玉哭道,“这些天我的心慌得很,府上里里外外这一大摊子,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料理,还请纪大人指点。”
“这……”纪昀面露为难,“我也只会当官断案,生意上的事实非我所长。”
“大人如此聪慧,定然会触类旁通。”红玉靠在她身上,指尖轻轻在她的胳膊上画着圈,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眶泛红,楚楚可怜的望着她。她一把抓住纪昀的手,颤声道:“纪大人,府上近日里血光连连,大人可要为我和腹中孩儿做主啊。”
“姨娘放心。”纪昀迟疑了一下,试着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有我在,定不会让姨娘艏了委屈。”
红玉颤着手握住她的手,她虽然戴着尖尖的护甲,手却并不柔嫩,手上反而遍布着细小的伤疤。她不露声色的收回手,笑道:“姨娘好生休息,我先行一步。”
离开红玉以后,她才敛去笑容,去了后厨取了红玉安胎药的药渣。纪昀早年在岭南艏了瘴气侵袭,身体一直不好,又没有条件请医生,便自己学了些医术,她仔细分辨着罐中药渣,心下已有了计较,才把药渣放了回去,回头吩咐手下把尸体抬到义庄。苏诚见她面色有异,便悄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梁姨娘没有怀孕。”纪昀道,“所谓的安胎药也不过是补气凝神的普通药材罢了。”
“在大户人家,妾室假孕争宠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原本只是个丫鬟,怀了孩子才被抬作姨娘。”苏诚道,“这和案件有什么干系吗?”
“我方才验过碧桃的尸首。”纪昀道,“她身上的伤只有一处,我细细查验发间,发现她的晴明穴有些微血迹,显然是有人曾将尖而细的利器贯穿了她的颅脑,令她当场毙命。我赶到现场前不久,凶手才刚刚离开。”
“但我打听过了,此前梁姨娘一直在佛堂诵经祈福,宝华寺的法师和丫鬟都可为她作证。她没有机会作案,大人为何会疑心她呢?”
纪昀没有出声,伸手撑着下颌,屈起食指敲着太阳穴,片刻后才说道:“你还记得最初发现碧桃尸体时的情状吗?屋里的家具摆设完好,无搏闘痕迹,碧桃也没有任何反抗,杀害她的定是她的熟人。”
纪昀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道:“你随我再去屋里看看。”
祝府的院子极大,中间有假山和鱼塘,胡氏原本住在东厢房,下人的小屋则紧邻着梁姨娘住的西厢房,自从年前祝老爷纳了梁姨娘后,就搬到了西厢房的住处,如今空着,纪昀走到小屋里,当她赶到房间里时,碧桃躺卧在床上,而窗户大开着,纪昀立刻追到窗前,凶手却早已逃之夭夭了。
“大人,窗台上有攀爬的痕迹,凶手定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随后跳窗逃走了。”苏诚道,“您看,前日里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脚印。”
碧桃窗外是一处空旷的小院,土地湿润,最易留下鞋印,却直到围墙处为止,好像凶手只逃到了围墙处,便狮展轻功逃走了。纪昀令府中众人都过来一一对比脚印,却无一人对的上。
“凶手应该已经逃出府中了。”苏诚道,“他留下的脚印比我大了不少,应是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子。”
“不,你仔细看看地上的脚印,常人行走时是以足弓使力,因此留下的引子多是前重后轻,而这足印不仅比你的茜,重处还在前方,这是小脚穿大鞋留下的特征。”纪昀往前走了几步,她比苏诚轻上许多,但脚印仍然比凶手留下的要深,“凶手定然是个小脚体态轻盈的人,因此定是个女子。”
“女子?”苏诚道,“莫非是失踪的胡氏?”
“不可能是胡氏。”纪昀道,“你可曾注意到,胡氏穿着的鞋子是特制的小鞋?她这样的三寸金莲,定然是从自幼就开始缠足,我见她素日里走路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在杀人后迅速离开现场?”
“不是梁姨娘,也不是胡氏,那会是谁?难道是罗素素?”
“她不过是替枉死的姐姐报仇,和碧桃无冤无仇,何苦杀害菊芳?”
“卑职不解,还望大人点醒。难不成还有第四个女子被卷入此案?”
“我们刚查到碧桃在一年前拿着一副疑似梁少康的手迹,她就遇害了,可见这就是她遇害的缘由。”纪昀沉吟道,“当时祝小姐还未去书院求学,更不可能提前认识他,红玉却和他事先有过接触了。想来从那时起,梁少康就开始暗自筹谋接近祝小姐了。”
“这么说来,应该是梁少康害怕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才会先下手为强?但您既然说杀害碧桃姑娘的凶手是女子,难道她还有共犯?”
此话一出,纪昀忽然僵住了。梁少康为了复仇要接近祝南笙,但祝南笙作为一位深闺小姐,要买通她只有通过她最亲近的丫鬟,而她的贴身丫鬟除了碧桃外还有一人。
“我记得,梁姨娘在出嫁前,也是祝小姐的贴身丫鬟吧。”纪昀桓桓道,苏诚道:“的确如此,但梁姨娘不可能有机会杀人啊。”
纪昀微微皱眉:“你悄悄把服侍梁姨娘的丫鬟叫来,我有话问她。”
翠婵今日告假回家,一开门就发现纪昀等在门口,顿时吓得双腿发软:“纪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姑娘莫怕,我来只是想打听几个问题。”纪昀连忙把她扶起来,“你对梁姨娘了解吗?”
“红玉?”翠婵诧道,“大人打听她做什么?”
“你可知道梁姨娘怀孕一事是假,却故意隐瞒事实,帮她去铺子里抓药?”
“这……这和大人无关吧。”翠婵壮着胆子道。纪昀道:“此事虽然不对,倒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自然不会管。但请你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自会隐瞒这个秘密。”
翠婵松了口气,在附近坐下。纪昀道:“梁姨娘原本是哪里人?家中是否还有亲人健在?”
“这我哪知道。”翠婵瘪了瘪嘴,不屑道,“她仗着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读过几本书,天天打扮得像个西狮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娇娇,大不成个体统,一看就是个琥狸精!”
“她读过书?”纪昀诧道,“我记得上次来祝府,她说自己不识字。”
“那蹄子扯谎哄大人呢!小姐向来和她最要好,去书院时也要带着她,怎么可能不识字?”翠婵道,“原本老爷就看上了她,她三推四阻的不肯就范,老爷还请了她兄嫂来劝,她竟威胁要闹到官府,随后一头撞在了桌角上,撞得满头是血。”
翠婵的眼珠转了转,忽然道,“大人来调查此事,莫非是她牵扯进什么人命官司里了?”
“你既说过,她和祝小姐一起去书院求学,那她可见过梁少康?”
“肯定见过。”翠婵凑上前来,故作神秘道,“你知道她为什么闹得这么凶,不肯嫁给老爷为妾吗?因为她有心上人了!”
“是吗?”纪昀道,“难道她的心上人就是那位梁公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梁姨娘此前一直珍藏着一副男子画像,但我粗粗瞥了一眼,就被她收起来了,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闹成这样,最后还不是上了老爷的床,还想出假孕争宠的点子,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