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宣告漫長的封建帝制徹底垮臺。翌年,民國成立。吕碧城以她出衆的學識和在女界享有的崇高聲望,此前已被袁世凱禮聘爲公府諮議,得以出入新華宫内。她結識了公子克文寒雲)及其身邊的詩友易順鼎徐芷生費樹蔚陳浣等人,與之詩詞唱和,切磋技藝。同時,她也親眼目睹了政府中派系紛争,綱紀敗壞,官僚政要爲一己私利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惜出賣國家與民族的利益,社會現狀較之從前並没有多大的改觀,不禁深感痛心和失望。没有多久,吕碧城毅然辭職南下,來到上海。她在進修文餘暇,與洋人角逐貿易,盈利豐厚,使她有足够的經濟實力立足社會,擺脱了當時很少有女子不依附於男性而生存的常情,又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她超人的智慧。她後來説:「先君故後因析産而構家難,唯余錙銖未受,曾憑衆署券。余習奢華,揮金甚鉅,皆所自儲,蓋略諳陶朱之學也。」(吕碧城集題辭注)可見她對自己在商場上的成功也頗感自豪。

上海時,吕碧城還先後遊歷了九江廬山南京湯山蘇州鄧尉莫干山西溪錢塘江等風景名勝,並曾一度養疴於香港海濱。山川大地的奇觀美景,大大地激發了她創作的熱情,幾乎每到一地均吟詩賦詞,或著文記遊,被著名詩家樊增祥稱爲「言近旨遠」的鄧尉探梅十首絶句,即作於遊歷途中。詩中有云:「筆底春風走百靈,安排禱頌作花銘。青山埋骨他年願,好共梅花萬禩馨。」反映了她早年的志趣所在。

一九二〇年秋,吕碧城多年來夢寐以求的願望實現了,她遠涉重洋,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早在一九〇九年,她就曾托嚴復向學部疏通,希望能有機會遊學美國(當時她正從嚴復學習「名學」,深得嚴復賞識)。然而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如願。一九一八年夏,她在做完赴留學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後,忽染時疫,又因病未能成行。如今得以如願,自然欣喜非常。在期間,吕碧城高雅的氣質和良好的涵養,令當地名媛貴婦爲之傾倒,競相與其訂交。二年後,她由歸國,回到上海

一九二六年秋,吕碧城再次來到美國,隨後轉赴歐洲大陸,遊踪遍布瑞士等國。歐洲近代美麗的人文自然景觀和燦爛的古代文明,猶如瓊漿玉液,爲她提供了豐富的文學養料。她創作的詞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非常的可觀,使她步入了近代最優秀的詞人行列。

吕碧城瑞士日内瓦居住最久,時近十年。日内瓦素有世界公園之稱,而吕碧城居處的環境尤佳:

建尼瓦(今譯日内瓦)湖畔,斗室精妍,静無人到,逐日購花供几,自成欣賞。向南蜃扉雙啓,即半月式小廊,昕夕涵潤於湖光嵐影間,雖閉户兼旬,不爲煩倦,如岳陽樓之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疊展其圖畫也。晴時澄波瀲灧,白鷗迴翔,雨則林巒悉隱,遠艇紅燈,熠昏破晦。倘遇陰霾,城市中稱爲惡劣氣候者,此則松風怒吼,雪浪狂翻,如萬騎鏖兵,震撼天地,心懷爲之壯焉。(歐美漫遊録重遊瑞士

在這裏,吕碧城暢休息遊,陶冶性情,精神境界得到了新的升華,悲憫仁慈的心腸油然而生。她積極倡導護生,謀創中國保護動物會,並與各國相關的組織和有識人士廣泛地聯繫交流,頻頻向國内傳遞世界各地的護生信息,冀以唤起國人保護動物的熱情。

一九二九年五月,吕碧城應邀出席維也納國際保護動物大會,十三日爲各國代表演説之期,吕碧城作爲與會代表中的唯一中國人,這天戴珠抹額,身穿拼金孔雀晚妝大衣,上臺作了題爲廢屠的演講。此前,吕碧城從大會各團體所贈送的書册中瞭解到「其保護動物之道無微不至,而獨不言保護動物之生命」,深感遺憾。當有人建議她「不必堅持『廢屠』之議,衆皆僅以禁止虐待爲詞」時,她堅定地回答説:「予此來爲發表己之主張,若人云亦云,則何需我?」在演講大會上,吕碧城以她那光彩照人,極富魅力的中國女性所特有的風采,贏得各國代表的一片贊歎。會後,代表們紛紛擁上前握手致意,請求簽名合影留念。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等國代表還熱情地邀請吕碧城去本國演講。次日,維也納最大的報紙之一達泰格報(Der Tag)也報道説:「會中最有興味、聳人視聽之事,爲中國女士之現身講臺(演詞另録),其所著之中國繡服矞皇矜麗,尤爲群衆目光集注之點。」

維也納之行,吕碧城備受外人的歡迎和尊敬,客觀上也爲中華民族争得了榮譽,她向世人表明美麗莊重、聰明善良的中國女性,是人類進步事業不容忽視的重要動力。

三十年代初,吕碧城因受印光法師嘉言録的影響,皈依佛教,潛心研究釋典。她在生命的最後十年中,始終以弘揚佛法爲己任。她一度由歸國,歷時三年埋首譯經,創作了大量以佛教内容爲題材的詞篇,來傳播佛學,爲梵苑增色。抗戰争爆發後,吕碧城不得不中止對佛經的研究,就此開始了流離轉徙的逃難生活。一九三七年歲暮,吕碧城新加坡,次年春天,當久病的身體稍有恢復,她又踏上返回瑞士雪山的路途,唱出了時代的悲歌:「寥落天涯劫後身,一廛重返舊時村。猶存野菊招彭澤,不見宫人送水雲。」(鴣天

雪山相對平静的生活剛剛開始,法西斯德國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瞬間戰火燃遍歐洲吕碧城不得不倉皇遷徙,被迫東返。在奔亡道中,她備嘗艱辛,有時甚至陷入「月輪消,歌環發,不堪起舞樽空時已糧絶」(一萼紅)的困境。但是殘酷的戰争没有摧毁她悲憫仁慈的博大襟懷,反而促使她對佛教欲作深入的研究,希望能藉此挽回頽壞的世道人心,弭兵息禍。她回到淪陷的香港,不顧年邁體衰,在寇横行、周邊環境異常惡劣的氛圍中,奮力寫完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佛學著作觀無量壽經釋論

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四日,吕碧城病逝香港東蓮覺苑,在遍地烽煙、多災多難的人間,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後歷程,唯有那首悱惻動人的絶命詩「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匆匆説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留下了她對那個亂離時代的無窮遺恨。臨終,她神志清明,遺命將遺體火化後投入海中,與水族結緣。也許她還有許多的事要去做,社會需要她,時代需要她。然而,「銷形成骨,鑠骨成塵,更因風散」(燭影摇紅),現在這一切都已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