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高效绑架自己

我工作的诊所是伦敦收费最昂贵的诊所之一，是很多大公司指定员工来进行心理咨询的诊所，其中包括一些知名的投资银行和高科技公司。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大家眼中所谓的“成功人士”，比如那天的一位来访者。

他大约三十岁的模样，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管理也做得不错，简直是职场精英模板。一见面他就对我说：“尹博士，等下咨询我可以早走10分钟吗？有个会议我怕来不及，为了见你，我连今天早上的晨跑都没去。”

我开玩笑地说：“那我真的太荣幸了，谢谢你给我这40分钟时间。”

接着我又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么你希望我这次的咨询也是快进模式吗？我现在都能感觉到你的焦虑了。”

他睁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焦虑才来见你的！”

他接着说：“我实在太忙了，简直连焦虑的时间也没有！你能不能尽快帮我改善焦虑症状，2次咨询足够吗？”

“你因为焦虑来咨询，又焦虑到想把一疗程8次的咨询缩短为2次，你不觉得你对自己太没有耐心了吗？”我笑着问道。

“可是我根本没有时间有耐心啊！我是管理层中唯一的中国人，只有做到接近完美才能不掉队。要不是焦虑来‘麻烦’我，我是真的不想浪费时间来咨询。”这位男士甚至觉得进行心理咨询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接着对我说：“我一直相信，只要努力就能做到最好。‘唯有最好，才值得拥有’，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从小我就是在最好的学校，拿最高的分数，最后以全奖进入英国最好的大学。现在，我的收入也算是同龄人中最高的那一档。如果不能活出最好的自己，我会觉得自己输给了生活。”

“哦？那么你有想过时时刻刻‘打败生活’的代价吗？任何决定和行为都有代价，不是吗？就好像焦虑也是一种代价，你愿意为了你‘不能输’的人生而付出长期焦虑的代价吗？”

他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我这个问题没有在他的人生大纲里出现过，他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难道我想成为人上人也错了吗？我想赢错了吗？”

“可是，如果人生只有成为赢家或者成为输家这两个选择的话，那我们的选择也太少了吧？”我反问道。

“况且，输赢只是结果。在结果之前，我们有漫长的过程需要体验。你的人生不是电影，是不能快进的，难道不是吗？就好像你希望我很快就治愈你的焦虑，但是不久你就会发现，治愈的过程会带来很多的问题，引发你的思考，这些都是没有办法快进的，也更不能以输赢为标准来评判。”

看着他陷入沉思，我继续补充道：“我相信一路走来你都非常努力，但是应该也有做不到所谓最好的时候吧。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内心感受是什么样的呢？”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告诉我：“当然是很有挫败感啦，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还不够好。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做到最好了，大家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最好吗？谁在你心中符合最好的标准呢？最好的标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问他。

“最好的标准从哪里来？”他试探地回答说：“来自……其他人的评价？”

“那其他人会为你的焦虑负责吗？你的情绪和心理健康问题，他们会负责保护吗？”

在心理学中，“最好”这个词，本身就带着非常大的比较性[2]。通常我们越想做到最好，在结果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就越会进行自我否定。当我们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的时候，其实是在说“我们没有失败的余地，我们没有容错率”。可是，我们也应该知道，失败或者失控也是人生的常态。另外，从心理学角度看，失败和挫折可能是一种更好的成长机会。

美国心理学会在2012年提出的创伤后成长理论告诉我们，在经历挫折之后，我们反而会被激励，绝地求生的动力可以让我们在内心成长进程中前进一大步，丰富的成长体验也更能帮助我们应对下一次的挫折[3]。所以，不要害怕失误，更不需要一直追求成为赢家，你的人生不是一场竞赛，而是由一个个成长体验堆积起来的坚强堡垒。

在第三次咨询的时候，他主动问我道：“我想清楚了，我决定为自己的情绪负责，我不想再焦虑下去了。你能告诉我方法吗？”

我笑着说：“‘效率狂人’果然追求效率。我虽然有方法，但是它不是捷径哦。我们就先从你的晨跑聊起吧，你晨跑多久了？”

他有点疑惑：“晨跑和我的情绪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继续回答说：“我晨跑5年了，从早上7点到8点，在维多利亚公园跑5公里，结束后洗漱去上班。”

“那么这5年来，你关注过季节的变化吗？看见过绿草发芽和花朵盛开的时候吗？在每个季节中，公园里都是什么气味呢？在完成5公里的目标时，你和自然真正地产生联系了吗？”我提问道。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注意过。我只关注完成5公里这一目标了。”

“对，当一切以结果为目标时，你也许会忽视身边的风景，也就缺少真正的、真实生活的体验。生活不是答卷，也不会有标准答案。在终点之前，多体验、多经历，才能跑出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赛道。”我回答说。

“焦虑其实是内心在告诉自己‘你的油门踩太快了，需要偶尔刹车才行’。如果没有这次焦虑的提醒，终有一天，你会心力交瘁，最终失去前进的动力。”说完，我将视线看向窗外，当下真是个美丽的季节。

“我好像明白了，我把‘赢’当成了我的人生目标。但这样其实对心理健康不利，对吗？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方法可以让我在生活中好好调整吗？”

我回答道：“请你尽量活在当下，体验生活，时刻记得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另外，我也想和你分享我工作中的一些体验。这些年，我在咨询中也见过很多‘类似’的人生赢家。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认知模式——必须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必须积极向上，必须高效，不能消极低落，不能浪费时间，运动很重要，工作很重要……在这些认知模式下，产生的最大的幻觉就是：人生是可控的，幸福是有‘技巧’的。但是快乐和幸福不能等同于光鲜亮丽的名牌衣服，而应指你发自内心的感受。哪怕你的成就赢得了外界的认可，你仍有可能输了内心的平衡，这代价我希望你能好好思考。”

这位来访者坚持完成了8次咨询，在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反馈道：“咨询真的一点也不浪费时间，而且让我对自己的情绪感知都清晰了很多。现在，我每天努力让自己更贴近生活，昨天晚上我还参加了同学会，要知道从前我只会认为这种联谊是在浪费时间。”

然后他又害羞地说：“在同学会上我见到了学校的学妹，我鼓起勇气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我想下周约她看电影，可是我好紧张啊。”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一个小窍门，这也是心理学认知疗法中的一个诀窍，可以很快缓解紧张的情绪。如果你觉得紧张，请你深呼一口气，大约10秒，然后屏住呼吸10秒，最后慢慢吐气10秒[4]。这样的呼吸金三角小练习重复10次，你的大脑将会有足够多的氧气来平复你的情绪。约会要开心，要学会享受当下的快乐，焦虑将不再是你生活的负担。”

我们的咨询结束了，但关于“焦虑”，我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我们每个人都想成为“更好”的人，但是人生的意义不止于此，生活还有很多的乐趣。如果你一味求赢，则会错过许多美丽的风景。学着越过结果、体验过程，你才能更加舒展。

尹博士心理小妙招

●如果你想改善焦虑，首先要做的不是排斥这种情绪，而是接受焦虑的状态，然后从内心深处发掘焦虑的来源。

●给自己的生活留白，不要用所谓的高效来绑架自己。

●记得每天最少给自己留15分钟时间，用来和你的情绪对话和链接。你可以问自己：我今天的感受是什么？我体验到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注重体验生活的细节和过程，不要因为偶然的失误苛责自己。希望你能知道，你不需要做到最好，你要相信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好。

●在情绪紧张的时候做呼吸金三角小练习，多重复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