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裴寂和夭夭原本闷头在对付饭桌上的饭菜，听到呼延小蛮的抱怨，齐齐地抬起了头。
因为家里空间太小，他们搬了张小桌，在院子里安置下了碗筷——不算太干净，但也和了两位客人的心意。
一点点咸菜，搭配上蒸煮得稀烂的各色豆子，不说味道多好，但管饱是一定的，透着一股西北特有的质朴。
还好两位客人都不算挑剔的主儿。
不出意外地，缀玉开始做晚课。他是个有些固执的人，这会儿有时间补上自然不会拖延。
呼延小蛮没那么多非遵守不可的规矩，不需要像他一般循规蹈矩，这也是她最讨厌的一些东西——与人无关。
于是在缀玉喃喃的诵经声中，呼延小蛮开始不停地吐槽：
“那个什么小公子，真真的是我现在第二讨厌的人物了！现在想起，我都牙痒痒……”呼延小蛮将自己的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她狠狠地往嘴里又送上一口温热的食物，而后才舒服地吐出一口闷气。
“小蛮施主，那位小公子，修为要高过我，骄傲自然有骄傲的道理。”缀玉吃的不多，这会儿已然诵读完了经义，接过了呼延小蛮的话头。
“有多高？”呼延小蛮不以为意。
缀玉摇了摇头：“我看不出，但他身后的那个木匣，我大概是扛不动的。”
呼延小蛮沉默了：她尚未立命，阿什拉高过她一截——那种应对她时候的举重若轻，显然已经立命！
而她的朋友缀玉，也大概是处于这个层次左右……
更高，那是多高？
看他的年纪，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小！这小小的瓜州，怎么会吸引来这种人物？
“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裴寂将饭碗放下，淡然道：“既然小蛮姑娘的哥哥大概率没有南下，那瓜州城里不管来了多少年轻俊彦，又与我们何干呢？”
“我们又不需要进城去。”
“我们原本，是要去长安的呀。”
缀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没错没错……本姑娘是要去参合学宫转上一圈的。”呼延小蛮点头不已，很是认同裴寂的话：
“哎！夭夭！我帮你我帮你！”
呼延小蛮两口干掉了自己面前土碗里的食物，帮着夭夭收拾起了杯盘狼藉的桌面。
夜色沉了，那棵胡杨树撒下一片阴影，树下因而变得清凉而又爽快。
要是能够这样，那又有多好？
任凭风波起，半点不沾身。大概是明宗能够在这件事情里能够处于的最好的位置——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但是大雪山上，并不是完全是一种声音——大日轮寺传下来的法脉到底不是不沾俗世的那种。
都说他天生阿赖耶识，灵感不同于常人。
这几天他老是难以静心，一直到今天傍晚前他都以为是因为呼延小蛮的缘故！
但现在来看，大概是有别的什么变动，以至于明宗如今的显宗里可能有什么人蠢蠢欲动，想要给道殿添添堵了。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大概很快就会得到来自宗门的消息了！
缀玉站在院里，瞳孔里倒映着的只有瓜州城上空那一片褚黑色的澄净天空——那里这会儿什么都没有。
“大师心里有事？”
裴寂看了一眼双双靠在一起，怀里抱着碗碟却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家妹妹和呼延小蛮，目送她们进了屋子。
“小僧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缀玉站立在那片树下的阴影中，没有否认：
“所以施主叫我大师，我是不想反驳的！我想成为天下间第四位佛道双尊的辩经士！”
“这是我的野心。”
裴寂看着缀玉那平静祥和的侧脸，并不觉得一位僧侣展现出自己的小小野望有多让人大跌眼镜。
天下间很少有不知道那三位绝世人物名讳的！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芸芸众生，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我一直觉得施主你很有慧根。”
缀玉将右手高高抬起，虚按在了空中，那修长的手指莹莹如玉：“施主你一直活的很通透，那是我很羡慕的。”
裴寂苦笑：“承蒙大师看得起，我自觉很难算得上快意，生活很难再有什么大的变化，大师羡慕我什么？”
“羡慕施主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不管别人看来是多么无稽！”
“而我，很难得脱……”
难得地，缀玉在旁人面前不在自谦称“小僧”，而称“我”。
突然！
远远地，有清越锐利的动物的叫声从空中传来，速度很快地从天边的方向飞掠了过来！
缀玉从脖颈上牵出一根黄铜短哨，对着声音来处吹出了一声短促而又略显刺耳的哨音！
那生物便和着哨声，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着向缀玉的位置缓缓落了下来。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色的雪鸮，常年盘旋在大雪山巅云顶天宫上空，是僧人们饲养的天生灵物！
僧人们用香油素斋喂养它们，通过他们来在彼此之间传递消息。
“施主认得雪儿？”
缀玉任由那只雪鸮扑闪着翅膀悬浮在他身前，慢慢伸出一对粗壮的带勾爪子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裴寂这才发现眼前的这只雪鸮有着一对长长的眉翎，看上去很是独特。
“听说过，雪鸮、社鸦，都是比朝廷信鸽要强得多的传讯手段。”
缀玉帮雪儿顺了顺脖子间有些凌乱的羽毛，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圆滚滚的翠绿色药丸，让它叼在了长长的弯钩似的鸟喙里，才从它的鸟爪位置摸出了一根不过人手指长短的竹筒。
那竹筒泛着水滑的油光，显然已经用了很久。
“没错，雪儿是由我从小养大的。一般没有重大的事情，宗门是不会联系我的……”
“这大概，就是我的不自由了。”
缀玉扬起手，将雪儿放了出去：“回去吧！要多吃饭啊！”
似是回应他一般，雪儿又高声唳叫了一声，而后扶摇直上，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从头到尾，呼延小蛮并没有出来。
“她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跟夭夭一样。”缀玉叹了口气，而后单手行礼，撇了一眼屋内：
“宗门来信，小僧可能要先告辞一下了。”
“你自去忙你的事情。”
呼延小蛮的声音飘出，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她是个懂得分寸的姑娘。
缀玉默然颔首，自觉算是打过了招呼，也不再准备多话。
裴寂看着缀玉将那竹筒看也不看地扔进袖子里，大步推开院门离开。
“咯吱”一声，很是清脆。
他变回了那位来自大日轮寺的名为“缀玉”的僧人。
不称我，而是自称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