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赶早高峰,晚上赶晚高峰。
迷迷糊糊间纪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堵人墙。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让纪颖从浑浑噩噩的梦中回神。
只见一个男人将两只手臂撑在她身靠的车壁上,把她紧紧地护在怀中。
怀中,说得有些夸张。
实际上两人之间还有半人的距离。
军绿色连帽工装羽绒服敞开着拉链,白色的高领毛衣配一条黑色束脚工装裤。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其中一条向前跨出一步,将她拦在自己的范围圈。
没敢继续往上看对方的脸,两人姿势挺暧昧,觉得尴尬。
不觉得对方如此姿势是不怀好意。这么拥挤的车厢内,能支撑住身体实属艰难,姿势便不去计较罢。
工作一天都辛苦。
辛苦到她竟然会在地铁上站着入睡。
好像做了很多梦,场景不断变换,一会儿是红色的嫁衣,一会儿是白色的裘衣,一会儿又是吵吵嚷嚷,喊打喊杀。
梦中人噙着泪拼命不想哭。
乱七八糟。
纪颖能感受得到现在地铁内有多拥挤。
人挤人,没有空隙。若没有眼前人,怕早被挤扁。
她身高不够,眼前的小山又太高,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坐过站。
想踮脚看看指示牌,不经意间瞥见对面人的脸。
竟然是他。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天下间竟真会有如此缘分?
一周内与他相遇三次,不是缘分是什么。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自己护在怀中的人是纪颖。
或许正因是她,男人才会是如此这般。
纪颖刚从睡梦中醒来,嗓音带着些沙哑,娇软到不像话。
像一只小雀儿,用自己没察觉到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说,“谢谢你。”
为何道谢?
男人眉眼舒展,浅浅微笑,“不客气”。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只因男人略微躬身,拉近他们上半身的距离。低下头靠近她耳边,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低声说与她听。
纪颖的小心脏不听使唤,体验传说中的小鹿乱撞。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干净清爽。
车门缝隙处窜进阵阵冷风,纪颖的脸却滚烫。
忍住羞,偏偏头,侧耳与他的薄唇分开些距离。
怯声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怎地还带着些怯懦。
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纪颖很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是在搭讪。没做过这种事,难免羞赧。
但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分,知道一下名字,不过分吧。
男人保持姿势,在她耳边说:“容息,容易的容,气息的息。”
说‘气息’二字的时候,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尖,心像是被二十五只猫猫挠过一样。
纪颖将小拳头攥紧,堪堪稳住心神,轻念出声,“容息。”
纪颖念人名字时,声音特别苏,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
念对方的名字这件事在她那里像是一个严肃且重要的仪式。
无意的挑逗才最致命。
男人开口问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明明知道。
“纪颖,脱颖而出的颖。”纪颖附带解释自己名字的用字。
“纪颖,很高兴认识你。”话毕男人重新站直身体。
纪颖顿觉脸上热气消减。
嘈杂的车厢也掩不住广播的穿透力,下一站纪颖下车。
两人没再交流,男人一直承受着来自周遭的拥挤,纪颖则停靠在安心的角落。
走出车厢,纪颖来不及跟他挥手告别,推搡间已至扶梯口处。
车辆发车,人消失不见。
纪颖刚还乱跳的心此时已重归平静,在心底默默给男人贴上标签。
容息,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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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奔驰商务车停稳,坐在后排的连善恕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午间的白日梦还历历在目,怎么回程的路上又做那光怪陆离的梦。
这一次却比前两次记忆清晰。
他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她跪在堂下紧抿双唇。
周遭尖锐的指责声吵得他头疼不已。却还是一副矜贵姿态,高高在上。
他像是睥睨众生的神,握着每个人的生死。
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她身边跪着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小厮,不断磕头谢罪。
不知是在乞求主人的恩典,还是在泄露她的罪行。
“是四夫人先跟小的……”
他本平顺的眉眼,微微蹙起,写满不喜。
这都是找来的些什么货色。
身旁伺候的侍卫察言观色,厉声喝止。
小厮惊恐,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都渗出血。
另一侧主位坐着的中年妇人开口,“端木氏,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声音不怒自威,有着掌家主母的气势。
“我不认,我没做过对不起容息的事。是他们污蔑陷害。”
“他人污蔑?他有你们的往来书信,也有你的贴身信物。且你们私会不只被一人撞见过。你呢,能拿出什么证据来?空口白牙一句污蔑,便想证你清白?”
她不再言语,无声抗议,是那么的无助。
垂着头,脊梁却挺直。
她不认。
本就是污蔑。
“母亲,作罢罢。”他缓声开口求情。
“你糊涂。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怎能轻拿轻放。”
“容息现在不在京城,母亲如何处置?”
“你是他长兄,你替他写休书。”
“母亲,你何必为难于我。容息回来后怨我待如何?”他无奈叹息。
“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还能舍不得不成。今日必须休了她。”老妇人言辞激烈。
“姨母,也不知四表哥他此去边关会如何,听闻边关苦寒,不知可否康健……”一道女声不合时宜地插话,更是点燃老妇人的怒气。
是啊,他儿上阵冲锋,刀剑无眼,不知能否平安归家。而这女人仗着自身美貌,不安于室,勾三搭四,不守妇道。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儿。
越想越生气,啪地丢下一只茶盏。
四分五裂。
“备纸墨。”吩咐小厮,“含垢快些写休书,替容息休了这女人。”
从她进门起,就令她不喜。
他似拗不过母亲,无奈提笔前瞧一眼下首被婆子按在地上的人。
她此时昂着头,眼中精彩纷呈。
有不可置信,有屈辱,有悲哀,有无助……就是没有泪。
他挺想看她哭时模样。
转念一想,压下燥意。
今后有的是机会。
挥毫写下休书,待墨干,竟贴心替她折好。
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