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三)

早上赶早高峰,晚上赶晚高峰。

迷迷糊糊间纪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堵人墙。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让纪颖从浑浑噩噩的梦中回神。

只见一个男人将两只手臂撑在她身靠的车壁上,把她紧紧地护在怀中。

怀中,说得有些夸张。

实际上两人之间还有半人的距离。

军绿色连帽工装羽绒服敞开着拉链,白色的高领毛衣配一条黑色束脚工装裤。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其中一条向前跨出一步,将她拦在自己的范围圈。

没敢继续往上看对方的脸,两人姿势挺暧昧,觉得尴尬。

不觉得对方如此姿势是不怀好意。这么拥挤的车厢内,能支撑住身体实属艰难,姿势便不去计较罢。

工作一天都辛苦。

辛苦到她竟然会在地铁上站着入睡。

好像做了很多梦,场景不断变换,一会儿是红色的嫁衣,一会儿是白色的裘衣,一会儿又是吵吵嚷嚷,喊打喊杀。

梦中人噙着泪拼命不想哭。

乱七八糟。

纪颖能感受得到现在地铁内有多拥挤。

人挤人,没有空隙。若没有眼前人,怕早被挤扁。

她身高不够,眼前的小山又太高,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坐过站。

想踮脚看看指示牌,不经意间瞥见对面人的脸。

竟然是他。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天下间竟真会有如此缘分?

一周内与他相遇三次,不是缘分是什么。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自己护在怀中的人是纪颖。

或许正因是她,男人才会是如此这般。

纪颖刚从睡梦中醒来,嗓音带着些沙哑,娇软到不像话。

像一只小雀儿,用自己没察觉到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说,“谢谢你。”

为何道谢?

男人眉眼舒展,浅浅微笑,“不客气”。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只因男人略微躬身,拉近他们上半身的距离。低下头靠近她耳边,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低声说与她听。

纪颖的小心脏不听使唤,体验传说中的小鹿乱撞。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干净清爽。

车门缝隙处窜进阵阵冷风,纪颖的脸却滚烫。

忍住羞,偏偏头,侧耳与他的薄唇分开些距离。

怯声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怎地还带着些怯懦。

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纪颖很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是在搭讪。没做过这种事,难免羞赧。

但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分,知道一下名字,不过分吧。

男人保持姿势,在她耳边说:“容息,容易的容,气息的息。”

说‘气息’二字的时候,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尖,心像是被二十五只猫猫挠过一样。

纪颖将小拳头攥紧,堪堪稳住心神,轻念出声,“容息。”

纪颖念人名字时,声音特别苏,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

念对方的名字这件事在她那里像是一个严肃且重要的仪式。

无意的挑逗才最致命。

男人开口问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明明知道。

“纪颖,脱颖而出的颖。”纪颖附带解释自己名字的用字。

“纪颖,很高兴认识你。”话毕男人重新站直身体。

纪颖顿觉脸上热气消减。

嘈杂的车厢也掩不住广播的穿透力,下一站纪颖下车。

两人没再交流,男人一直承受着来自周遭的拥挤,纪颖则停靠在安心的角落。

走出车厢,纪颖来不及跟他挥手告别,推搡间已至扶梯口处。

车辆发车,人消失不见。

纪颖刚还乱跳的心此时已重归平静,在心底默默给男人贴上标签。

容息,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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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奔驰商务车停稳,坐在后排的连善恕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午间的白日梦还历历在目,怎么回程的路上又做那光怪陆离的梦。

这一次却比前两次记忆清晰。

他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她跪在堂下紧抿双唇。

周遭尖锐的指责声吵得他头疼不已。却还是一副矜贵姿态,高高在上。

他像是睥睨众生的神,握着每个人的生死。

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她身边跪着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小厮,不断磕头谢罪。

不知是在乞求主人的恩典,还是在泄露她的罪行。

“是四夫人先跟小的……”

他本平顺的眉眼,微微蹙起,写满不喜。

这都是找来的些什么货色。

身旁伺候的侍卫察言观色,厉声喝止。

小厮惊恐,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都渗出血。

另一侧主位坐着的中年妇人开口,“端木氏,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声音不怒自威,有着掌家主母的气势。

“我不认,我没做过对不起容息的事。是他们污蔑陷害。”

“他人污蔑?他有你们的往来书信,也有你的贴身信物。且你们私会不只被一人撞见过。你呢,能拿出什么证据来?空口白牙一句污蔑,便想证你清白?”

她不再言语,无声抗议,是那么的无助。

垂着头,脊梁却挺直。

她不认。

本就是污蔑。

“母亲,作罢罢。”他缓声开口求情。

“你糊涂。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怎能轻拿轻放。”

“容息现在不在京城,母亲如何处置?”

“你是他长兄,你替他写休书。”

“母亲,你何必为难于我。容息回来后怨我待如何?”他无奈叹息。

“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还能舍不得不成。今日必须休了她。”老妇人言辞激烈。

“姨母,也不知四表哥他此去边关会如何,听闻边关苦寒,不知可否康健……”一道女声不合时宜地插话,更是点燃老妇人的怒气。

是啊,他儿上阵冲锋,刀剑无眼,不知能否平安归家。而这女人仗着自身美貌,不安于室,勾三搭四,不守妇道。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儿。

越想越生气,啪地丢下一只茶盏。

四分五裂。

“备纸墨。”吩咐小厮,“含垢快些写休书,替容息休了这女人。”

从她进门起,就令她不喜。

他似拗不过母亲,无奈提笔前瞧一眼下首被婆子按在地上的人。

她此时昂着头,眼中精彩纷呈。

有不可置信,有屈辱,有悲哀,有无助……就是没有泪。

他挺想看她哭时模样。

转念一想,压下燥意。

今后有的是机会。

挥毫写下休书,待墨干,竟贴心替她折好。

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