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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滴雨珠从屋檐上滑落,重重地在青石上砸出一朵花。
此刻的月牙湾似刚下过雨,石缝间蓄满了雨水,空气变得潮湿起来,带着若隐若现的胭脂香飘散开来。
偌大的街头因为寂静空荡显得格外凄清,水滴声打着节拍,空气中忽的传来一阵歌声。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女子婉转的歌声很快便回荡开来。
歌声的主人唱的十分动听,只是那气息十分的长,长的……不像是人能做到的。
“花深深柳阴阴
度柳穿花觅信音
君心负妾心
怨鸣琴恨孤衾
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初谁料今!”
“……”
幽幽歌声在青石巷回荡,却不见源头。
周令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脚底有股冷意涌向心头,刺得他头皮发麻。
“君心负妾心……”凌椿细细揣摩着方才听到的声音,丝毫没有发觉四周愈来愈多的雾气。
“啪嗒!”又一滴水珠砸落在石板上。
“我知道了……周……”凌椿猛的回头,来不及欣喜,雾气就似网般涌了过来。
凌椿心中一沉,她这才发现,周令颐不见了。
*
“小师姐!小师姐!”
“咳……咳咳……”
周令颐伸手在雾气中挥了挥,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隐约约的看得到巷子两侧的房屋。
方才他后背发凉,只想着转移注意,就看见被雨珠砸中的那块青石板,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刚准备细细查看,忽的发觉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安静,空荡荡的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再回头,整个青石巷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或者说……只有他一个活人了。
来不及多想,周令颐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这雾气来的诡异,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歌声忽的又唱了起来。
哀怨、愤恨、不甘
仿佛遭受了何其惨烈的伤害一般。
浓雾随歌声聚集起来,不过半分钟,眼前就只剩下了一片白。
这还不够,那雾像有了魂似的,朝着周令颐涌过去。
他死死捂住口鼻,紧闭双眼,却还是敌不过雾气钻入耳朵里去了。
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把自己包围了起来,只片刻的胀痛感过后,身体竟变得轻飘飘的,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悲伤都驱散走了。
周令颐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在一片桃花林中。
春风荡漾,万千花瓣舞空。婀娜枝头挂满娇嫩花瓣,艳丽多彩,令人陶醉。
鸟鸣山涧,称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这是……醉忘春?”周令颐想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可天底下如此让人心醉神迷的地方,唯有醉忘春。
微风拂过,花瓣被轻轻扬起又被轻轻吹落。
“周令颐。”一声清脆,海棠红罗裙少女缓缓走来,纤指抚去他头顶的花瓣。
“周令颐,愣着干嘛呢?”
周令颐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女子,怔怔的开口:“小师姐……我们……不是在月牙湾吗?”
凌椿皱了皱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也没病啊,什么月牙湾?别说这些胡话了,我酿了好多桃酒,你来尝尝。”
周令颐接过酒,递到嘴边,却迟迟不张嘴。
眼前的一切很真实却又太不真实,他分明与小师姐在月牙湾的青石巷里,他们分明要一起去找那三大神器的,可为何又会回到醉忘春了?
见他迟迟不喝,凌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仰头喝下。
“不喝拉到,我酿的酒可是天下第一香,没品位。”说罢,便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周令颐虽仍心有存疑,可眼前这人确确实实是他那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小师姐,再三思虑,还是坐了下来。
“小师姐,你真不记得了?”
“什么?”
“就……你下山的事儿啊!”
“少污蔑我啊,我凌椿可从来不违抗祖训。”
“小师姐你说这话是真不怕被雷劈。”
“周!令!颐!”
“诶诶诶别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啊——”
“……”
*
“周令颐——!”
雾气越来越浓,凌椿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周……咳咳……”
凌椿看着开始汇聚的雾气,心一横,用剑划破手掌,运气至丹田,心中默念:以血为引,化气为风,护我清明,破!
睁眼,那剑似附上了一层冰霜,凌椿转动手腕,那剑哗的飞出去在雾气中狠狠劈开一道,片刻,那雾气便散去了。
青石巷又恢复了寂静,连那水滴声也没有了。
凌椿回头看去,湿漉的石板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是周令颐。
凌椿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活着。
“幻境……”
古书有记载,北川国有一位游医,能靠人心之所向将人困至幻境,直至现实本体死亡。可北川国早已亡国,游医也不存于人世间,能使出这幻境之术的还有谁呢?
“姑娘小心!”
一只翠玉簪如利剑般朝她飞来,眼看要刺入她的眉心,不知何处飞来一柄剑,硬是将那翠玉簪打飞了出去。
说话那人从屋檐上下来,白衣黑发,衣袂飘飘,目光移到那张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好看,当真是好看。
凌椿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以面观人的人,就说这周令颐,虽说脑子不好,可单论相貌,天衡山他从没输给谁,但她也并不觉得他与别人有何不同。
可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天下怎会有如此赏心悦目的面容!
不等她细看,白衣少年便说:“姑娘,这位公子中了幻境术,你护好他,别的交给我。”
语罢,他握紧剑柄正欲飞出去,巷子深处幽幽传来一声女子的笑声。
“这么一瞧,倒是奴家成了坏人了……”
片刻,夜色间缓缓走来一个绰约多姿的身影,红色的油纸伞在这深巷中显得更加诡异。
待走近些,凌椿才看清了她的面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面容不同于生人般的苍白,可那嘴唇却红的鲜血欲滴,最可怖的是那双眼,如同夜空深处的黑洞,漆黑且深邃,无法看透其中的恐惧。每一次的对视都让人感到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仿佛深渊的呼唤,让人心生寒意。那是一种深邃而可怕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
“岁月易逝,容颜易老,哪有什么地久天长啊……哈哈哈哈哈哈……”
“都死吧……都去死吧!”
下一秒,她手中的伞升到空中,随她指尖翻转幻化出无数利刺铺天盖地飞落下来。
那少年抬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圆环,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出现了一面圆形的屏障将那尖刺抵住,随着那圆环愈来愈亮,最后将千万个利刺都打开去了。
少年也不再多说,提剑一跃而起,手中又变幻出另一道法术,只见那柄剑透出一道寒气,直直的向她冲去。
“霜寒剑气…”凌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山下的世界,真是精彩。
那女子似乎十分惧怕这寒气,一连向后退了好多步,眼看着躲不过,提足了真气想要挡过去,可不过是三秒,那剑锋就穿破阻碍,然后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胸膛。
少年拔出剑,准备给她最后一剑。
“等等。”
少年疑惑回头,只见凌椿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重新划破刚愈合的手掌,缓缓吐出一分真气,又将鲜血与真气融合后送入那女子口中,只片刻,伤口处的寒气竟散去了,连血也止住了。
“君心负妾心……你恨他,对吗?”
听到这句话,女子痴痴地笑了起来,眼角却泪流不止,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狼狈。
“恨……如何能不恨?”
“我与他二十年夫妻,为他生儿育女,一朝离家从军,再回来,竟是要将我剜心为他人治病,他与我之间的伉俪情深,卿卿年少,到头来,却是我自己的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那女子的眼中少了几分寒意,再抬眼时,多了些悲哀与痛楚。
“你为何救我?”
凌椿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子,说道:“他负了你,在你死后还命法师将你的魂魄困在这冰冷的青石巷,我不愿看人蒙冤,所以将你的魂魄锁住不沦落一个魂飞魄散的地步。”
“可你险些杀了我,还害我师弟昏迷不醒,我也不愿怜悯你,所以不彻底救活你,后面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又转身对着身后的少年说道:“多谢公子,只是这……”
凌椿看向地上四仰八叉的周令颐,顿时觉得头有点疼。
“放心,随我来。”
少年背起周令颐,往外走去。
身后又传来一阵歌声,气息依旧绵长,只是换了一幅词: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