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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霜,天规律例上万年不容仙神触犯,你既改变了这世界生死轮回,吾命你受九道噬骨雷,去尝尽人间疾苦。”
厚重庄严的声音盘旋在空中,固若金汤的金索牢牢缠绕着神女的手腕,白璧无瑕的仙裙被印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痕,纵使如此却仍是仙姿玉色。
她摇晃着,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可眼神依旧不愿认输,死死的盯着远处的仙山琼阁,她心中有千万分的不甘,强撑着站稳后化作一句:“神庇佑苍生,天道如此!”
“轰——”
第八道雷落下,浑身如万千虫蚁啃噬般痛不欲生,似有一团灼灼火焰在五脏六腑中蔓延徘徊,又更似一支烧的通红的匕首在割下每一寸皮肤,神女再无力说出一字一言,神识飘散,昏死了过去。
……
凌椿深吸一口冷气,猛的坐起,大口喘着气,方才梦中的场景似恶鬼一般死死的扼住她的喉咙,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唇色苍白,额前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不知道梦中的一切所为何,那触犯天规的神女是谁?究竟什么罪过要受此刑罚?又为何偏是她梦见这一切?
来不及细想,凌椿看着此刻已经天光大亮,匆匆收拾过盘缠,提起剑就准备下山。
天衡山律法严明,非师祖的出山令谁人都不准出山,在山门守着的都是身手上等的师兄师姐们。
不过对于凌椿来说,她下山这事儿除了周令颐,还是不宜声张,毕竟不是谁都像那小师弟似的那么好骗。
凌椿躲在暗处,手上捏着几颗青豆,喃喃道:“靠你们了!”说着运气至手心,抬手一挥,守门的几位纷纷倒地。
见此情形,她抬脚就要走,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风,她转身快速抓住伸过来的手就要拔剑,却听那人吃痛一声,求饶道:“小师姐小师姐,我我我啊疼疼疼疼……”
凌椿松开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周令颐,你有病啊?”
“诶小师姐,这可就是你不仗义了,下山这么大的事也不带着我!”周令颐一脸理直气也壮的样子,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揉了揉手臂,接着道:“再说了,你走了留我一人,若是师祖们知道了我还活得成吗我……”
“我现在可没工夫跟你计较,一会儿守门的二位师兄要是醒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凌椿再不理会他,快步走出了天衡山山门,周令颐看她头也不回,倒也不再说什么,忙跟了上去。
“小师姐,咱们去哪啊?”
“青塘镇月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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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峰的书阁之中收录着百来本天下奇书,凌椿在被祁无涯关禁闭的时候曾看过一本名为《经年实录》的书,上面记载了上万年来中原大地发生的重大事件,最新的一页,便是十六年前的人间大劫。
那场劫难分两段,一段是十六年前的天灾,另一段则是十年前的人祸。
“书中记载,十年前,启帝崩,国无主,江湖乱,匪贼横行,烧杀抢掠,民不聊生。而这一切的原因之一,便是在当时的江湖中有传言在青塘镇月牙湾中有一灵珠名婆罗,疾病缠身之人得之可重获新生,无病康健之人得之可保无灾无妄,修炼之人得之更是能获数倍内力,功法大涨。
然,有古籍记载,乃天界掌管百花的神女莲春玉仙才能唤醒婆罗珠,可从未有谁站出来承认见过天界的神仙,于是江湖中的能人异士纷纷来寻这能愈万物的神珠,不知何人将此消息传到了匪贼的耳朵里,一时间,月牙湾聚满了不怀好意之徒,勤恳一生的村民不知是何物,匪贼只当穷山恶水之人不知好歹,不过一夜,月牙湾再无活口。”
“这群无知愚钝之徒,此等惨无人道之事也做得出!”周令颐义愤填膺的将脚边的石子狠狠踢开,回过头他又接着说道:“可是,十年过去了,那些人怕是早已不知去处,就是行侠仗义也无处可寻了。”
“小师姐,你有事瞒我。”
此话一出,凌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想离开了天衡山,她那呆头呆脑的师弟倒是变机灵了不少。
从前,她无力自保,只能在山上潜心修炼,山中一些同门总笑她是无处可去无人想要的野草,每逢同门收家书的日子,她总是最孤单的一个。
后来,她开始做梦,她梦见黑烟弥漫烈火熊熊中倒塌的房屋,她梦见血与泪交织的奄奄一息的人,梦里她只剩下恐惧和悲痛,还有无尽的恨。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母亲是谁,想知道她的家在哪儿,想知道自己是谁。
便是野草,也是有根的。
她想找到自己的根。
凌椿不相信那些梦只是普通的噩梦,梦里的悲痛太过于真实,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
师父曾说过寻物要先寻根,凌椿翻遍了书阁才找到了《经年实录》。她上山十年,也丢了那段记忆十年,而月牙湾的屠村之祸也是在十年前。
这些未免……太过巧合。
但此时她并不打算告诉周令颐这些,她的身世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路途艰险,她不愿让周令颐为她涉险。
找个好时机,得把周令颐送回去。
心中这么想着,凌椿语重心长的说:“咱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行侠仗义,而是三大神器。”
凌椿曾在师父醉酒时听闻过三大神器,之后在书阁中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一本有记录三大神器的书籍,书中写道:玉仙现世,神器散落人间,民间有传闻,神器有三,一为韶华剑,可斩妖魔魑魅,杀奸佞邪道;二为碧落琉璃镜,可鉴前世今生,寻过往前尘;三为水珺菡萏,可回光返照,起死回生。
如今她不能与周令颐说明白,又怕他寻根问底,只好将世间难寻的神器拿出来应付一下了。
周令颐紧皱眉头,自顾自的说:“那终是传言,我瞧这韶华,虽是柄数一数二的好剑,可怎么也看不出有神力的样子,许是师父他老人家醉了瞎说的。小师姐……你还常说我没脑子,我看你也……”
看着凌椿握紧了的拳头,周令颐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月色茫茫,青鸦旋空,周遭忽的吹起了一阵刺骨寒风。
二人抬眼看去,三步外赫然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面画着三个墨黑色的字:青塘镇。
“真是怪了,将村名涂成了黑色,叫过路人如何看清?难不成这人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此处?”
凌椿看着将要融进夜色里的三个字,摇了摇头。
这附近皆是高大的树丛,唯有这月牙湾视野开阔,多是平地,若是这人想要人发现不了此地,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思索片刻,她又走上前,伸手轻点上石碑,再一看,指尖上出现了几点黑。
凌椿轻笑一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此处不是青塘镇,而是月牙湾。”
“月牙湾?!”周令颐三步作两步走上前,看着凌椿指尖的黑点,顿时恍然大悟,“原本刻在这石碑上的字被磨去,可终是有痕迹,若是用别的颜色定然盖不住,所以才用了这黑色。”
“石碑正对树林,风被树丛阻挡,所以这黑漆还未干透,想必……不过才半个时辰。”
凌椿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欣慰的点点头:“师弟,看来下山有助你开智啊!不过绕来绕去,还是我这个师姐教弟有方啊。”
周令颐心中顿感无语,不得不感叹也就他老不正经的师父能带出如此小不正经的徒弟了……不过小师姐的脑子向来都是这样时好时坏的,就让让她吧。
想到这,他也不与她争论,一边拽着她向前走去一边还不忘回一句:“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小师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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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峰上,皓月当空,青衣老者背手望着墨色的云端,眉头紧锁。
今日守门的弟子来报时他便猜到了一切,只是没料到周令颐那小子也跟了去。
祁无涯手指转动着两颗平顶狮子头,半晌,喃喃自语道:“黑云压月,鸦过无声,椿花丫头,此劫,是福亦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