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一套

贾尔斯·科德斯特里姆走进厨房的时候,怀特海德已经在那儿了。那一霎,他们都十分惊讶地看着对方。基思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坐在餐桌旁边。他刚打跑西莉亚那只患支气管炎的波斯猫“橘子”。

“哈啰,”贾尔斯说,第一次没有被怀特海德相对而言还算不错的牙齿搞昏了头。

“嗨,”基思喘着粗气说。

贾尔斯在基思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看了几秒钟他那张脸,然后目光投向别的地方。“昨天夜里,我又做了那个梦,”贾尔斯说。说这话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因为以前他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做的梦,现在干吗和这个不起眼儿的小个子基思说呢?今天早晨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老一套呀!贾尔斯醒来之后,舌头像鱼一样在嘴里“游走”了一圈儿,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刮脸镜子照了照完好无损的牙齿,快步走到微微颤动的电冰箱跟前。早晨要喝的血玛丽(1)正在那儿等着他。贾尔斯拿定主意,下楼之前,要多喝点儿。头脑清醒总是会让他谨慎从事。

“发生什么事儿了?”基思问。“……我是说你那个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梦。”

“哦,我的牙齿又掉光了。”

怀特海德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喜色。“我想这个梦和害怕性交失败有关。是个性梦(2)——如果满嘴牙都掉了的话。”

“不,不是,”贾尔斯嘟囔着说,“反正我不是。”

“那你是怎么回事儿?”

“我就是满嘴牙都掉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总是这样。”

“什么样?”

“牙掉了呗!”

贾尔斯站起身,走到厨房那边洗涤池跟前,两手抓住放在上面的滴水板,一双眼睛目光呆滞。

“哦,我明白了。”基思说。

贾尔斯打了个寒战。“再也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他说,“再也不要。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基思耸了耸肩。“没问题,”他说,“我没问题。”

电水壶咕噜咕噜响着,里面的水开了。水蒸气在贾尔斯的胳膊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他慢慢后退了几步。

“啊,我的咖啡好了。”基思·怀特海德说。

基思一直在洗咖啡杯,“橘子”悄悄地走了过来。听见它很友好地“喵”了一声,怀特海德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橘子”脑子里想的只有胶冻肉。基思用擦碗布使劲擦着杯子。他要是敢喂西莉亚的宠物,非得遭一顿恶骂不可。

也就是这个时候。“橘子”犯了个大错误。它呜呜呜地叫着,在基思粗花呢便袍下摆下面嗅,然后呈8字形绕着他的脚跑来跑去,柔软的毛痒酥酥地蹭着他的两条腿。

怀特海德的腋窝也觉得痒痒起来。“好呀。”他说。

基思用很粗的白皙的小腿肚子夹住“橘子”,把那块擦碗布打了个结,套在正流水的水龙头上,然后解开便袍。“橘子”用一双湿润润的、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基思却猛地抓住它的鼻子,开始一场人猫混战。“橘子”吓得拼命挣扎,从基思的粗花呢便袍中逃脱。基思回转身,一脚把它踢到墙角,手里还不停地挥舞着那块浸透了水的擦碗布。“橘子”被基思追得在厨房里乱跑。两分钟后,基思脱下脚上的拖鞋,把“橘子”打出门外。他气喘吁吁,已经跑不动了。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贾尔斯。”基思问。

贾尔斯心里想,是不是吃一个煮得嫩一点儿的鸡蛋。可是这个想法没有什么吸引力。此刻他不想正儿八经吃什么东西。“不,我只是想找个酸橙。”实际上,他就是想把酸橙汁挤到杜松子酒里,调制一种新饮料。这是他最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

基思要吃东西。他觉得要不赶快吃点什么非得饿死不可。他已经三天没吃饭,肚子里那个“鼓手”,折腾得越来越厉害。

“有好多熏猪肉,”基思哄他,“在盒子里,放到明天肯定得坏。所以我们得赶快吃。你想来点儿吗?”

贾尔斯向后退了两步,好像有人挥舞拳头冲他打过来似的。熏猪肉是他最不爱吃的东西。不仅仅因为那玩意儿咬不动,还因为它的“组织结构”。脆骨、皮,很容易让人错当成假牙脱落了的齿桥,牙冠,或者(天知道?)就是牙齿。不。贾尔斯想知道,他嘴里到底怎么了,谢谢你。很遗憾。贾尔斯曾经吞下过一两个牙冠。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有一次,三月份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他被困在黑衣修士桥,他饿得要命,却没带信用卡。贾尔斯偷偷溜进一家健康食品自助餐厅,花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吃了一个杏仁炸肉饼。他细细咀嚼,用舌头把每一样东西都弄清楚之后,才敢咽下去。)

“不,我不想吃,”他说,“不,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好吧,那我自个儿弄点东西吃了,”基思得意扬扬地说。

“从哪儿能找到……一个酸橙?”

“我也说不上。”怀特海德从盒子里拿出五条熏猪肉放在烤架上。“贾尔斯,你知道这个星期谁来过周末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谁来。今天星期几呀?”

“星期五。是的,”基思继续说,“我想昆汀的几个朋友,美国人,要来。还有……露西·利特尔约翰。”

贾尔斯蹲在碗柜下面,在木头盒子里找酸橙。“哦,是吗?”

“应该是,”基思说。“我对那几个美国人一无所知。你知道,你知道露西·利特尔约翰吗?”

“哦,听说过,”贾尔斯喃喃着说。

基思用叉子戳着一块熏猪肉。“听说她……是昆汀和安迪告诉我的。”

“瞧,‘橘子’怎么跑到这儿了!”贾尔斯说,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摸着那只波斯猫拱起来的银色的背。“好呀,‘橘子’。你喂过它了吗?基思。”

“喂过了。”

“哦,别闹了。你喂过了,‘橘子’。是的,基思已经喂过你了。”

怀特海德身体的重量轮流落在两只脚上。“因为昆汀和安迪说露西真是个人物。她是个……典型的花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基思咳嗽了两声。“她和谁都干。”

“哦,我不明白‘谁’是什么意思。”贾尔斯满腹狐疑地问。他自个儿就“干”过露西。

“安迪操过她,昆汀操过她——”

“——我也操过她。”贾尔斯加了一个“砝码”。

“布雷恩·霍尔和他们那帮家伙都操过她。”

“鲍勃·亨德森和他们那帮家伙也都操过她,”贾尔斯说,“是的,她确实和许多人干过。塞·哈林他们那帮家伙都操过她。”

怀特海德几乎没和女人干过那事儿,更没有操过露西,梦想这个周末能得偿此愿。他突然计上心头,说:“听说她得了性病。”他寻思这样一来,贾尔斯就不会和她睡觉了。

“是吗?”贾尔斯淡淡地问。他还蹲在橱柜下面找酸橙,看不见脑袋。平常这种“情报”一定会引起他的警惕。可是他发现,这几天他对做爱没兴趣。

“大伙儿都那么说。”基思说。

“哦,”贾尔斯说,直起腰,“现如今,谁没那病?”

贾尔斯终于找到酸橙,基思烤好了他的熏猪肉。他们俩拖着脚擦肩而过的时候,贾尔斯在门口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小怀特海德。

“喂,”贾尔斯点了点头,很直爽地说,“你不穿靴子个子确实很矮。”贾尔斯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对自己的观察能力很满意。“你知道,也显得更胖。我以前还真没意识到,”他说,好像告诉基思的是一件让他着迷、感激的事情。“你实际上有多矮,多胖!”

贾尔斯走了之后,基思把盘子摔在桌子上,朝神情专注的“橘子”踢了一脚,闭上眼睛,吧嗒了一下嘴唇,长长地舒出一口臭气。


(1) 血玛丽,一种通常用伏特加、番茄汁和调味料制成的鸡尾酒。

(2) 性梦,性梦是指在睡梦中发生性行为。这也是青春期性成熟后出现的正常的心理、生理现象,在青年中普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