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十八年,四月八日,酉时。
李牧处理完所有军务后,直接骑上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带着数十骑兵,离开井陉,往邯郸而去。
马蹄过处,蹴起如云的尘土。
而马嘶鸣声,响彻在黑夜中。
久久不绝。
李牧心忧赵国朝廷,恨不能立即赶到邯郸稳住朝堂。
在李牧想来,邯郸局势,或已到了危急之时。
一行人骑马奔行约莫五小刻(一小刻六分钟)时,至柏人城下。
柏人城北城墙上守将见是武安君李牧,开城门让李牧一行人进城。
而李牧一行人一进城后,便往柏人城南城门方向继续奔行。
出柏人城南城门,经信都,至邯郸,这是前往邯郸最快的一条路。
然而,李牧等人并不知危险已经在向他靠近。
黑夜中,柏人城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寂静一片。
只有李牧等人的马蹄声“嘚嘚”作响,急促而响亮。
离柏人城南城门愈发地近了。
不知何时,天上的月亮,藏于乌云之后。
夜,愈发地黑了。
忽然。
黑夜之中,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箭矢,中箭落马者,纷纷惨叫,刹那之间,倒地不起。
马,纷纷受到了惊吓,不安地扬蹄嘶鸣。
李牧心生骇然,及时勒住座下马匹,安抚住了它的躁动不安。
急忙环顾左右,仅有三骑还护着他左右。
射向李牧的箭矢,不断被三骑击落在地。
李牧的心跳,骤然剧烈跳动。
而他右手紧握着腰悬着的四尺厚重长剑,心中闪过一股愤怒。
竟然有人在他回邯郸的路上截杀他!
究竟是谁?
瞬息之间,李牧心中已有定计。
敌暗我明,加之敌方人多势众,而自己几人离南城门较近。
唯有将柏人城南城门守兵引来,或许,方能解自己的围。
李牧扫了一眼四周,高声喝道:“吾乃赵国武安君李牧,究竟哪路宵小之徒,竟在此设伏刺杀吾?”
正躲在暗处的赵林,暗道不好。
心想:南城门已有了动静,恐怕是南城门的守兵发现了此处异常。
他连忙下令——继续放箭。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一些人,前去稳住南城门守兵。
“嗖!”
“嗖!”
“嗖!”
......
新的一轮箭矢,密密麻麻地朝着李牧几人身上招呼而去。
李牧力贯双臂,飞快地运剑击落着一支支箭矢。
奈何箭矢太多,加之夜黑,他肩膀上,左手臂上,都被一支箭矢射中。
位于李牧左右的三骑,仅有两骑还在马上,但身上也插着几支箭矢。
“武安君,快走!”两骑策马向前,一前一后挡在了李牧身前。
李牧见此,虎目含泪。
没有丝毫迟疑,李牧策马往北城门方向奔去。
在他想来,南城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不见有人来支援他,或许已经有了什么变故。
赵林以赵王之令,喝退了南城门守兵后,便急忙返回原处。
见李牧往北城门方向逃,连忙带兵骑马追杀。
李牧骑马,如风驰电掣般,很快地接近北城门。
赵林担心李牧逃出,而自己人头必将不保,一直紧追不舍。
李牧对着北城墙上高声喝道:“吾乃武安君李牧,速开城门!”
原本他还想借助北城墙赵兵拖住身后追杀他的人,但他觉得,柏人城赵兵或许不能相信,唯有逃出柏人城到了井陉,方能有一线生机。
城墙上的守将听到李牧的声音,再举着火把,往下一探,见李牧身上中箭,神色大变,问道:“何人胆敢刺杀武安君?”
李牧不假思索道:“吾不知也。”
下一瞬,这名赵将连忙道:“速开城门!”
同时,他又环顾左右,说道:“武安君,乃吾赵国忠君爱国之重臣。今有贼人欲对武安君不利,二三子,汝等随吾下城护住武安君!”
“唯!”北城门城墙上赵兵纷纷回道。
于是,这名赵将领着一众赵兵,急忙下了城墙,将李牧护于身后。
而城门,也渐渐地开启。
就在这时。
赵林等人追了上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赵林目中气愤无比,指着大怒道:“司马信,汝可知汝已铸成了大错!”
司马信闻言,目中有些不敢置信,大声质问道:“赵林,竟是汝在刺杀武安君!赵林,汝好大胆子!”
赵林勃然大怒道:“司马信,汝可知武安君谋反,汝这是包庇他,与谋反同罪!若是不想被牵连,速速退下!”
李牧正要离去,忽而听到此言,心中疑惑丛生,看向赵林冷声道:“吾此生忠于赵国,磊磊落落,日月皎然,何以被人诬陷谋反?吾记得汝,与郭开甚密,此次汝等刺杀吾,莫非是奉了郭开之命?”
赵林听着李牧的话,额头冷汗直流,为了完成郭开交代的任务,心中一横,当即说道:“武安君,汝谋反之罪,证据确凿,大王有令,欲将汝绳之于法。吾等岂敢不从之?”
司马信当即开口骂道:“敦伦汝母,彼其娘之!汝说武安君谋反,吾还说汝包藏祸心,欲对武安君不利!”
敦伦汝母,彼其娘之,来源于《楚辞·东篱》中的一首诗,原意表达对自己母亲的怀念和思念之情。此处,用作骂人之语。
赵林听到司马信的话,恨不能将司马信大卸八块,咬牙切齿地说道:“司马信,无论汝信与不信,吾等奉命行事。还有,汝之伯兄,亦难逃一死。此时,或许已然被绳之于法。”
司马信心中大惊,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吾伯兄司马尚死了?这不可能!”
赵林没有理会司马信,而是看向李牧:“武安君,依汝在赵国之威信,即便是丞相,恐怕亦是不敢明目张胆派人杀汝。但大王不然。莫非,汝等以为吾身后之人,人人着甲覆身,是丞相能够调动的吗?”
李牧闻之,默而不语。
他通过司马信等人举起的火把,看清了赵林左右赵骑着甲情况,目露黯然。
他心中已经能肯定,这些人,都是赵王迁的人。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赵王要杀他。
那么,之前所收到的文书,说朝廷有变,都是假的。
为了埋伏刺杀他,这一切,都是赵王为他布置的局。
李牧心中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他仍然不敢相信,看向赵林,目光平静,悲恸地问道:“果真大王欲杀我?”
赵林看着李牧此番模样,心有不忍,但他还是回道:“因为武安君意欲谋反......”
不待赵林说完,李牧放声大笑:“哈哈......何其可笑!何其可笑!吾李牧要谋反......吾李牧要谋反?”
“吾为何不知晓......吾为何不知晓?”李牧痛哭流涕。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在场众人纷纷默然不语。
半晌。
李牧恢复平静,看向赵林:
“无有之事,欲加之罪,吾李牧绝不认。”
“大王想要吾命,何必以刺杀行径而取吾之命?”
“若以吾之命,能换赵国之安宁,吾李牧为国死之,便是死得其所!”
“但目下,秦军灭赵在即,待吾击退秦军后,大王若要吾命,可随时取之。”
赵林闻言,面露犹豫。
忽然。
赵林身后一人忽地快速拔剑,砍向赵林脖子上。
赵林的人头,随之飞起,而后“嘭”地一声,又在地上连续滚了几下,方才停止响动。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令在场之人纷纷色变。
砍杀赵林之人,骑马上前,目光冷峻,面色森然道:“赵林,果然不可靠!此事,还得吾亲自出手才行!”
李牧看向眼前之人,面色凝重:“汝是大王的人,吾昔日见过汝一面!”
然而,此人看了一眼李牧,又看了一眼司马尚,没有回应,而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号角,然后吹了起来。
“呜呜呜——”声响起。
一霎时,黑夜之中,如潮水一般的带甲赵兵,从四面八方出现,纷纷张弓搭箭,对准李牧等人。
李牧等人被团团围困,生机已断。
司马信面露惊惧。
他的双腿有些颤抖,喉咙不安地狂吞口水。
李牧面色沉静,心中悲痛难以言表。
哪怕到了现在,他心中依然在担忧赵国的命运。
但他知道,一切无可奈何!
只见那人忽地高举右手,升到空中,看向李牧和司马信等人面露残酷的笑容,高声道:“杀!”
“咻!”
“咻!”
“咻!”
......
万箭齐发。
声势震天动地。
李牧已知死期不远,仰天长啸道:
“吾李牧磊磊落落,绝不会叛赵国!绝不会!”
“吾对赵国,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噗噗”声不断作响。
在黑夜中,是那么刺耳。
李牧最终被万箭穿心。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是以剑撑地,屹立不倒,目光望向邯郸的方向,死不瞑目。
从他目中,仍旧可以看出他对赵国未来的担忧之情。
乌云遮月的空中,忽地轰轰作响,电闪雷鸣。
一道紫色闪电划破柏人城的夜空。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倾盆大雨。
整个世界,成了雨水的世界。
雷鸣闪电过后,柏人城的夜,乃至整个赵国邯郸的夜,更黑了。
不见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