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王贲领着三万大军急速行军,离开了成安。
冷风,在不断呼啸。
大军军容整齐如一,仿若一条长龙,蜿蜒前进。
人人披甲,寒意遍袭全身。
甲胄撞击声,声声哐当。
风声,甲撞击声,急促的脚步声,声声勾勒出一幅行军画卷。
走出颍川郡,经三川郡,过河内郡,至上党郡,达阏与。
已然过了一月。
如今已是公元前229年一月六日。
王贲三万大军便驻扎在阏与城。
阏与城以北处的校场,便作为安顿三万大军之地。
此时,蒙彰带着麾下秦卒,一如既往,进行练兵。
等他练兵结束,返回帐篷后,整个校场到处都是大战即将来临的议论声。
蒙彰充耳不闻。
王戟跟着王贲,不知去往哪里了,终日不见其人。
蒙彰返回帐篷后,依然甲不离身。
此刻,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四尺长剑,既温柔,又专一,旁若无人。
“汝是蒙彰?”
一声厚重而洪亮的声音,让蒙彰手中擦拭动作为之一滞。
蒙彰转头望去,发现是一位着甲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还有王贲和王戟跟着。
这男子目字脸,身材却异常魁梧,年纪约莫四五十岁。
蒙彰轻放下手中四尺长剑,起身行礼:“见过王裨将,见过上将军!”
中年男子目光忽地锐利如剑,刺看向蒙彰,“汝如何识得吾?”
蒙彰不卑不亢,从容沉静道:“回上将军,吾凭借两点猜得上将军。”
“哦?汝倒是说说看。”
“唯。”
蒙恬深吸口气,面对王翦,他必须保持冷静。
接着,蒙彰便开口道:“其一,王裨将与王二五百主,都在汝身后,依王裨将今时今日身份,能让他恭敬而心甘情愿者,加之年纪在四五十者,吾便猜是上将军。”
王翦脸色沉静如水,蒙彰见他没有提出异议,继续说道:“其二,上将军是王裨将阿翁,上将军与王裨将形貌相似如此,若无关系,恐难解释。此点,亦是吾猜出上将军的重中之重。”
王翦深深地看了一眼蒙彰,“若按汝如此说,汝与蒙恬形貌相似,亘古无二。岂不是说汝与蒙恬是兄弟?”
蒙彰闻此,怔在原地。
王翦也如此说,莫非他和蒙恬真的是兄弟不成?
王翦走到蒙彰对面,王贲与王戟不知从哪里弄来案几,放在两人之间。
“坐。”王翦指着案几说道。
蒙彰回过神,看了眼王贲、王戟,见他们站得板板正正,不吱一声,心中感到一阵好笑。
蒙彰依言照做,跪坐在案几旁,目光平视着王翦。
王翦也跪坐了起来,与蒙彰相对而坐。
“大王来书,寥寥数句,皆是与汝有关。”
听着王翦这话,蒙彰没有接话,目光仍旧是看向王翦。
王翦看着蒙彰,神色严肃:“吾听贲言,汝两次上书大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蒙彰回道。
“两次上书,皆是利国之言,此事,出乎吾之意料。若非贲言汝是他麾下百将,吾还以为是朝中哪个大臣之子混了进来呢?”王翦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蒙彰,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蒙彰不假思索接言:“吾是秦人,虽位卑,却一直未敢忘却忧国。”
王翦诧异地看着蒙彰,“汝倒是实诚。”
蒙彰:“因吾以秦人为荣,此生之志,志在强秦。天下归一,可助强秦,是以吾终日不怠练兵之事,只为战场建功。”
王翦沉默。
天下归一,该是他解甲归田之时了吧?
若真有那一日,倒也不错。
王翦望着蒙彰,脑海中浮现的蒙恬,与之重合为一。
蒙彰?
蒙恬?
王翦忽地目光骤然冷峻:“汝才百将,切莫好高骛远。”
蒙彰:“不想成为上将军的百将,就不是大秦的好百将。”
王翦愕然,王贲瞠目,王戟眼睛瞪圆。
须臾。
王翦:“锐气如此,方为大秦男儿。”
蒙彰不言。
“据贲所言,汝足智多谋,吾且问汝,大秦何以灭赵?”王翦目光平静地问道。
蒙彰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道:“上将军可否告知吾,如今赵国如何?”
王翦目露赞赏,口中说道:
“赵国代郡,天崩地裂,房屋倒塌,不计其数。代郡之民,十不存一。”
“赵国以北,赤地千里,已成不毛之地。人畜相继而死,生灵一片涂炭。”
“天意在秦,大王因之,弃魏灭赵。”
王翦刚说完,王戟、蒙彰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亡赵国,大势难逆!
“吾已言明赵国情况,汝倒是说说,大秦何以灭赵?”
听到王翦相问,蒙彰思索片刻,方才说道:“上将军可记得长平之战?”
王翦点头。
“长平之战,赵国临阵换将,换下老将廉颇,而用纸上谈兵之赵括,此赵国所以败也。”
“人之共性,便是哀之而不荐之。一国亦是如此。”
“吾以为,赵国有武安君李牧,此人之能,天下共知,不下于赵之信平君廉颇。此人,乃我大秦劲敌,亦是我大秦灭赵之拦路石。”
“是以,以吾之见,或可将秦之拦路石一脚踢开。”
王翦目光一亮,心中微喜。
“听汝之言,倒是令吾茅塞顿开。”王翦看向蒙彰嗯眼神带着欣赏。
“只是,如何将这拦路石一脚踢开?如今李牧在赵国,威望甚重,赵民敬之,赵臣畏之,赵王信之,恐难以下手。”王翦目光有些忧心忡忡。
蒙彰闻言,继续开口道:“上将军,吾在郏县曾闻李牧此人,心胸无私,常常顶撞赵王,或可以此谋划。”
“再者,赵国大军,李牧统领,吾以为,作为赵王,心中必然疑之。加之,赵国公子嘉在,赵王无亲信之人掌兵权,赵王心中必然畏李牧之深,信李牧之浅,时时忧心李牧心向公子嘉。”
王翦深以为然,“甚善。”
蒙彰继续说道:
“赵国今日,犹如日薄西山,朝中必有奸臣当道。若是有我大秦细作在邯郸郡打探一番,必然知晓此人。”
“而后,以珠宝美玉、以美人、以屋室之美、以高位厚禄诱此人而心向大秦。”
“只要向其陈李牧之害于大秦,此人必然竭尽全能斩草除根,为我大秦除去李牧。”
王翦听此,目光骤然大亮,用手重重地拍打在案几上,“彩!彩!彩!”
“若是按汝计策,再结合吾之布置,一旦李牧不在,我大秦必然可灭赵国。”
“蒙彰,汝之所言,吾会俱陈于大王,由大王定夺。若是吾大秦能因之灭赵,汝蒙彰当记首功。”
蒙彰听着王翦这话,心中非常激动。
他费了这么多口水讲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等到王翦这话吗?
有王翦这句话在,如果他还在灭赵一战中建功,那么,灭赵一战之后必然让他可以爬到很高的位置,对此,蒙彰颇为期待。
于是,蒙彰看向王翦说道:“上将军言重了,即便不记首功,为了大秦,吾心中也是心也甘,情也愿的。”
王翦听着蒙彰这话,越来越满意。
随后,王翦看向王贲,“贲啊,汝麾下百将蒙彰,才能如此,何以只是百将?”
王贲闻言,便开口道:“阿翁昔言,百将之能,若是时日持久,必然有益于将来统领千军万马之能。”
谁知,王翦听后,对王贲怒喝道:“竖子,吾教汝之言,仅针对汝而已。汝怎可将之用于他人之身?气死乃公也!”
王贲被王翦这么一说,脸上发红,面色大囧,尤其是当着王戟和蒙彰二人的面,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但是,王贲又不敢还嘴,他担心王翦会对他拳脚相加。
“即日起,蒙彰升任二五百主。此事,吾一并陈之于大王。”王翦对蒙彰开口道。
蒙彰心中自然大喜,他连忙起身行礼:“多谢上将军提拔!”
王翦摇头,“都是竖子误我!”
王贲的校场越来越红,蒙彰索性不看王贲,以免王贲更加尴尬。
“蒙彰,汝之才能,今日,吾见识了。吾只望汝今后能一心为了大秦,不要忘了你先前所言。”王翦神色严肃,叮嘱蒙彰。
蒙彰重重地点头,“多谢上将军教诲,蒙彰谨记在心。”
王翦起身,看着蒙彰,似无意问起一般,“可成家否?”
蒙彰一愣。
接着,他便开口道:“未曾。”
王翦:“吾有一女,二八年华,品行纯良,待人以诚。只是,她性喜动不喜静,爱舞剑弄戟,不知汝可否看得上?”
蒙彰额头擦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上将军之女名讳为何?”
王翦疑惑地看着蒙彰,没有多想,回道:“王薇。”
蒙彰一惊。
是她!
看着王翦的眼神还在着自己,王贲的目光也看着他,王戟疯狂地在对他使眼色答应下来。
蒙彰心中一叹,若是不答应,恐怕会恶了王翦、王贲,这不利于他。
于是,蒙彰毅然开口道:“上将军,吾区区一百将,恐怕配不上上将军之女。吾担心会有流言蜚语,或不利于上将军。”
王翦正色道:“吾是谁?大秦上将军!谁敢在吾背后乱嚼舌根,真不怕吾上将军之怒乎?吾都不以为意,汝何须介怀?”
蒙彰暗道:事已至此,唯有答应了。
蒙彰:“那吾答应了,多谢上将军。”
王翦:“灭赵一战结束之后,汝回咸阳与王薇成婚。”
蒙彰点头以应。
尔后,王翦带着王贲、王戟离去。
蒙彰沉默。
为了大秦,牺牲太大了。
把自己给自己搭进去了。
不过,那王薇样貌也不错,又年轻,自己好像也不吃亏。
就是舞剑弄戟这块……
蒙彰脑海中想象着今后两人吵架后的情形……
不忍直视!
真是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