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妨谈笑

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她和慕容端阳相交的种种过往,江雪柔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碧海潮”的三楼,这一楼都是男人,蓦然见到江雪柔一个单身女子走上来,纷纷侧目,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忽听得“雪柔姐姐”一声唤,循声看去,就见着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姑嫂二人——什么地方不好——偏偏拣了店堂正中的位子哩!

江雪柔和她们点了点头,走过去。只见慕容端阳穿了件猩红大氅,依旧是往日威风八面的模样;而伍婉云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只是胡乱披了件斗篷,脸上虽然薄薄的扑了层粉,却是青灰色的,十分难看,垂着眼睑,越发看出眼睛红肿,必定是刚刚哭过了。

江雪柔在伍婉云身边坐下了,扶了她的肩膀问:“师姐,这一向妹妹走动得少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伍婉云摇摇头,想要开口,倒又流下泪来,竟不能言。

慕容端阳把双筷子“笃笃”敲着桌子道:“还能有什么事!不都是我那该死混帐的哥哥!雪柔姐姐你不晓得,这一程,他越发不成体统了,常常招了三五个妓女上家里来唱曲!婉云姐姐先都忍了,后来怕他们吵了我娘,因说了两句,结果被哥哥打了一顿!”她边说,边伸手去抬伍婉云的下巴,叫江雪柔看:“雪柔姐姐你看,你看婉云姐姐的脸!都是叫那没人性的畜生打的!”

江雪柔一看,便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伍婉云本来清瘦的一张瓜子脸又红又肿,简直不堪入目。她忍不住掏帕子轻轻去擦伍婉云的眼泪,但伍婉云仿佛被烫着了似的,迅速低下头去。

“婉云姐姐也真是人好,由着他打!”慕容端阳义愤填膺,“换作是我,非打还回去不可!不把他满嘴的牙齿都打没了,才不罢休!”

她这句话的声音大了点,旁边几张桌子的客人都扭过头来看,慕容端阳一瞪眼,喝道:“看什么看!喝茶还是看人?”那些人见她这样厉害,便又都回过头去,不再理会。

江雪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回想当初伍婉云嫁入了慕容世家时,江湖上多少人在羡慕,有谁会料到今天竟坐在茶楼里垂泪?但是垂泪又能如何?嫁了的女人,便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谁不知道?诶,不知道的,除非慕容端阳——

“依我说,就该把那混蛋打死了干净。”慕容端阳道,“可是婉云姐姐也不肯,娘也不肯,现下便宜他啦,不知在哪里逍遥!我想总不能这样下去了,正好婉云姐姐不是想上海边么!我索性就带了她出来,从此不再回去,雪柔姐姐,你也一起来么?”

“什么?”江雪柔听了这话,惊得几乎把茶杯打翻,失声道:“你们就这样走?”

慕容端阳道:“是啊,不然还能如何?婉云姐姐再被我哥欺侮,迟早……”她还要再把那不吉利的话说下去,早被江雪柔一把捂住嘴道:“呸呸呸,大吉大利;妹妹,这也是能混说的么?”

慕容端阳道:“这有什么混说?再正经不过了!雪柔姐姐,你也一同来吧?”边说边拉着江雪柔的袖子,笑嘻嘻只等她答应。

江雪柔摇摇手,正色道:“端阳,旁的事都可拿来玩笑,离家这事,你提也不要提——出嫁从夫的道理,你做姑娘的,即使不明白,也该听过。纵然丈夫有千般不是,咱们做妻子的,也只能劝着,担待着,这是本分。两方面怄气,只会坏了情分。惟有把丈夫劝好了,咱们才跟着好……”

她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慕容端阳将手中茶杯重重掼在了桌上:“姐姐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这混帐话了?”

江雪柔蓦的一怔——混帐话?倒是谁在说混帐话呢?——她脑海里电光火石的一闪,依稀这话都是当初自己嫁前师父说的。那时候年轻也以为是“混帐话”,却不想今日用来说教慕容端阳了。“妹妹,你还小,要慢慢才理会得……”她说,且心里又是一闪——哎呀,自己害怕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去海边,如今简直不假思索就决定不去了。

“住口!”慕容端阳厉声打断,显然是生了很大的气,“我倒是没想到雪柔姐姐你会说这样的话!我不晓得出嫁从夫,我只晓得,婉云姐姐被哥哥欺侮,嫁到我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便是想去一趟海边,我哥哥也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宁可和妓女荒唐,也不好好待婉云姐姐!我是看不下去的,非把婉云姐姐救出来不可!”

江雪柔愣了愣。慕容端文的行径,她也一向厌恶,伍婉云的情形亦诚可怜;可是从来就只有丈夫休妻,哪有女子离家的?若由着慕容端阳把伍婉云带走,一旦慕容端文休妻,那伍婉云的一辈子就完了!想到这里,她拉着伍婉云的手,道“师姐,你自己说——你是明白道理的——你自己说。”

“我……”

伍婉云的下文还没出口,冷不防边上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几位,麻烦让个座!”

江雪柔一怔,抬眼去看,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后面还有几位仿佛年纪的男人,具是腰悬长剑,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她想起薛少白说过,不久就是慕容世家一年一度武林大会的日子,想来这几位都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了。

那男子见她们没反应,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麻烦让个座!”

江雪柔有些奇怪,道:“为什么要我们让座?”

那男人笑了笑,道:“这里没位子了,惟独你们三个女人占了一桌,浪费了。”

他此语一出,慕容端阳立时拍案而起:“你放什么狗屁!凭什么不叫别人让座,要我们让?你不会上别家去?”

那男人先愣了一下,接着道:“茶馆酒肆都是男人来的地方,你们几个不好好在家煮饭带孩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位子让出来!”

他话音未落,“呼啦啦”一阵响,只见慕容端阳已经抓起桌上一筒筷子掷了过去。那手法正是发暗器常见的“天女散花”,虽不甚希奇,但猛然间甩出那么一大把筷子,也够让那男子措手不及的了,“噔噔噔”退了三五步,直撞翻了身后的一桌酒席这才躲了过去。但是那一桌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五颜六色浇了他一身,当真说不出的狼狈。

慕容端阳将空筷子筒往空中一抛,机灵灵转了好几个圈儿,又稳稳抓回在手上,冷冷一笑道:“怎么了?女人怎么了?有本事和姑娘比划比划,赢了的就占这位子!”

那男人行走江湖的,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掸掉了袖子上挂的两根粉条,道:“不教训你,你倒还不晓得做女人的本分!”说话的意思,还真是要打了。

旁边的店小二慌忙上来拉架道:“这位爷,您包涵!您不晓得,这姑娘是这里的慕容小姐,那是……”他几乎说出“荒唐”两个字了,幸亏及时发现,改口道:“那是出了名的厉害!”

他话一出口,那一群男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道:“哦,晓得,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小姐呀!武林里都知道她的厉害!”

慕容端阳翻了个白眼,道:“既然知道姑奶奶的厉害,还敢抢姑奶奶的位子?你们是活腻味了么!”

几个男人笑得越发厉害了,道:“慕容小姐,你还不晓得这位少侠的来头吧?他便是——”

“哎——”那一身狼狈的男子挥手示意他们住口,自己换了副神气,笑着向慕容端阳道,“在下陈文庆,久慕慕容小姐才名,失礼了。”

“哦,原来是陈文庆——”慕容端阳把尾音拖得古怪,“真是没听说过。看招——”

无人料到,她调侃之后立刻出手,竟不给人喘息的余地,而且既快且准,一巴掌就拍到了陈文庆的鼻子跟前,陈文庆一个躲闪不及,立刻鼻血长流,更被余力所迫再次向后摔将出去,唏哩哗啦又毁了一桌酒菜。

慕容端阳拊掌大笑:“你久慕姑奶奶我什么才名了?这下见识到姑奶奶的本事了吧?”

陈文庆显然是一时间被摔晕了头脑,摇晃着站起身来,想要拉开架势打,竟一脚踩上片破碗,又摔了下去。

慕容端阳笑得直不起腰,连江雪柔和伍婉云都忍俊不禁。

同着陈文庆一起来的那帮人哪里还看得下去,一个个都捋袖子跳进圈内,指着慕容端阳骂道:“你这女人,真是没规矩!你晓得陈少侠是什么人么!”

慕容端阳冷笑道:“我便是不晓得这草包是谁,如何?你想打架的尽管来!人多姑奶奶我更来劲儿!”

那帮人气得哇哇大叫,才管不得江湖规矩,个个都恶狠狠扑了上来。但慕容端阳读书绣花虽差,拳脚功夫却是毫不含糊的,双手忽而削忽而拍,左右开弓那真是打得人眼花缭乱,而脚下的招数就更加神奇了,左边才绊倒了一个,右边就立刻又踹飞了一人,前面方踢翻一个,后面又是一个“夜叉探海”蹬得一个家伙摔了个仰八叉。一时间这“碧海潮”的三楼上,乒零乓啷唏哩哗啦,当真“碟子与酒坛齐飞,饭菜共汤汁一色”,客人们是四散逃窜,店小二是哭天抢地,老板,只有愁眉苦脸了。

慕容端阳越打越是兴起,随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杯子碟子胡乱掷出去,逼得那些对手全不能近身,她得意万分道:“晓得姑奶奶的厉害了么!还敢抢姑奶奶的位子么?”

“慕容小姐!”那边陈文庆忽然唤了一声。

慕容端阳再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站起来,乜斜了他一眼,发现他竟拔剑在手。江雪柔也朝那边望了望,只见那剑三尺余长,亮白色,寒光闪闪,不用问也知道是把绝世好剑了。

“哟,抄家伙啦!”慕容端阳嘲弄道,“姑奶奶我奉陪到底!”一语未毕,“呛啷”拔出了长剑,明晃晃挽了个剑花直向陈文庆胸口的破绽攻了过去。

江雪柔眼见事情就要闹大了,明白慕容端阳的脾气是无论如何劝不住的,慌忙唤过抱脑袋躲在一边的两个店小二,给了几角碎银,吩咐道:“我是薛家少奶奶,这是慕容家少奶奶,你们快快跑去我们两家把薛少爷和慕容少爷叫来。若是晚了,出了事情,有你们受的!”

那两个店小二哪里敢怠慢,应声接了银子就要去办事。却不想其中一个走得慢了一步,被伍婉云突然一把搭上手腕:“不许去。”

血衣派出手迅捷狠毒江湖闻名,这店小二被一搭,疼得半边身子直往地上赖。而伍婉云更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向跑脱的那个店小二追去。

江雪柔自打认识伍婉云来,从不曾见过她出手,这时正是惊讶万分,快步上前拦了她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若再不把少白他们叫来,端阳妹妹少不得闹出人命来!”

伍婉云抬脸看着她,忽然一掌击向她胸口:“不行,不能叫他们来。师妹你还不明白么?我……我是不能回慕容家去了,你若是把慕容端文叫来……那我……我……”

江雪柔闪过伍婉云的一击,而第二掌顷刻又到,她瞥见那边慕容端阳一把长剑舞得杀气腾腾,陈文庆顾此失彼险象环生,正是焦急:“师姐,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端阳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明理了么!慕容少侠酒后打了你,那是一时糊涂,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回头我也和你们老夫人说说,叫慕容少侠跟你赔罪,这不就得了?现在人命关天,怎能胡闹?”

“不,师妹——”伍婉云翻手一击,正扣住江雪柔的脉门,“你不明白,我真是决计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你看——”她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哗啦”就揭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一条清瘦的手臂上东一块淤青,西一条乌紫,新伤旧痕累累不堪入目。“慕容端文他不是人!”伍婉云声音颤抖,然红肿如桃的眼睛里却再无半点泪水,“他简直就是畜生!师妹,你说我怎么还能回去?”

江雪柔被这目光一扎,眼泪滴在伍婉云的胳膊上:“师姐……你这是……”

伍婉云捉住江雪柔的双手,紧紧握握着,道:“师妹……就当是师姐求你……就当是师姐求你……”

江雪柔完全没了主意,耳朵里乒乒乓乓,尽是那边慕容端阳和一众男子大打出手出声音,眼前晃晃悠悠,只是伍婉云凄绝的眼神——这,这要如何是好?她已经让开了道儿,但店小二早已去得没有踪影了,只有伍婉云叹了口气,颓然坐下。

江雪柔如在噩梦之中。自古,女人不就是男人的影子么?就好像她自己,跟在薛少白的背后,那是多么叫人艳羡的影子。可是,伍婉云这条影子却被踩在脚下,即使支离破碎,踩她的人都不回头看一眼——只是,若把她和踩着她的人割开,她能幸福么?能活着么?那边的慕容端阳,不要做影子,要打垮所有想踩她在脚下的人,她又能继续多久?

继续多久?似乎这个问题立时就有了答案——只见慕容端阳凌空一个翻身,喝了声“拿命来”,长剑直刺,就要扎进陈文庆的胸膛。满楼的人都惊呼起来,伍婉云更是“倏”地从凳子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仿佛慕容端阳这一剑不是杀陈文庆,而是杀一个枷锁——江雪柔也分明地感觉到了,是要杀了这枷锁——倘若真的能够。

然而,陈文庆在惊叫声中笨拙地偏头一闪,旋即举起手中长剑,硬生生拦向慕容端阳的武器。

这一招无疑是自取灭亡的打法,江雪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熟知慕容端阳的武功家数,这一招凌厉还是其次,狠辣的是,后面还藏了七个厉害的变化。就凭陈文庆如此拙劣的武功,怎么抵挡得住?或许枷锁,就这样斩了?

只一刹那,她的心思转了几转。但是还未最后想定,就见陈文庆的剑撞上了慕容端阳的——连金属的撞击声也未听见,仿佛削豆腐一般,慕容端阳的剑断成了两截!

江雪柔一惊:“啊,难道这家伙深藏不露,竟有如此厉害的内功?”

慕容端阳也愣了,握着半截断剑,竟忘记了后面的杀着。

只陈文庆和他的朋友们哈哈笑了起来,道:“怎样?服不服?”

慕容端阳咬了咬嘴唇,哼道:“如此侥幸,算你赢了就是,但是要姑奶奶服你,哼,除非把十八般武艺都比过。”

陈文庆微笑不语,他的一个同伴就道:“嘿嘿,姑娘家的十八般武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算,大约就是绣花烧饭带孩子——慕容小姐要和陈少侠比哪一样?”此语一出,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慕容端阳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怒斥道:“嘴里污七八糟混说什么?是他赢了我还是你赢了我?”

那人却不识相,依旧笑道:“管是谁赢了小姐,小姐该好好回家去,正经学学做婆娘的规矩,哈哈……”

他笑声未停,就见寒光一闪,慕容端阳手中的半截断剑已经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就是冲着他鼻梁打来的。这人吓得“哎呀”一声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他后面的人躲闪不及,登时脸上被划开两寸长的口子。

慕容端阳虽然误伤了一人,但是受了辱骂,哪里就肯善罢甘休?大喝一声,又向那跌坐在地的家伙扑了上去。

便在此时,碧海潮的楼梯“砰砰砰”一阵乱响,夹杂着掌柜如见救星的呼喝,只见薛少白铁青着脸赶了上来。慕容端阳好一招白鹤亮翅正飞到半空,被薛少白袖子一挥,推出了丈许远。她还不明白厉害,好生气闷,道:“少白哥哥,你做什么?”

薛少白并不理会她,只看了一眼妻子。而江雪柔见到丈夫这副神气,早就心中惭愧了——唉,少白已不止一次说她:“人家把好好一个女儿教给你管,怎么越管越荒唐?”——的确,荒唐得紧,若不是陈文庆一剑定乾坤,若不是薛少白及时赶到,恐怕她自己也不知荒唐的在想些什么混帐念头了!

她这样想着,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端阳身边,道:“好妹妹,莫要任性了。趁着你哥哥还没来,赶紧跟我回去。我和你少白哥哥自然替你编个理由敷衍过去。”

慕容端阳撅着嘴瞪着眼道:“敷衍什么,我又没错!”

“还说没错?”蓦地又一声冷笑,楼梯乱响数声,正是慕容端文带了一众家丁赶到了。

伍婉云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慕容端文冷冷地瞟了妻子一眼,随即向薛少白道:“少白兄,嫂夫人,劳二位费心了。拙荆和舍妹闯下这些祸事,皆因平日里小弟疏于管教……惭愧,惭愧。”

他话才说完,只听慕容端阳大声冷笑道:“疏于管教——哼,有些人赌博宿娼,殴打妻子,不知该由谁来管教!”

江雪柔再也没料到慕容端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家丑”抖落出来,听周围戚戚嚓嚓响起了议论,她吓得变了颜色,急急捂住慕容端阳的嘴。

而慕容端阳却毫不领情,一把将江雪柔的手打落,道:“怕什么?有人敢做,就有人敢说——婉云姐姐就站在这呢,横竖已经闹开了,不如就叫大家伙看看她身上的伤,评个理,说说究竟是谁‘疏于管教’!”说着,径自上前去拉伍婉云,要掀她的袖子来看。

江雪柔急得直跺脚——伍婉云的身子怎么能给人看?本来已经闹得够僵的了,再有这样不贞之举,不是存心要叫伍婉云被休么!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端阳的手刚要碰上伍婉云的身子,慕容端文已经一个箭步插在了她二人之间。

慕容端阳早有防备,看准哥哥的来势,一掌平推,直击他胸前空门。慕容端文也不是痴长岁数的,微微拧腰闪过,顺势出掌直劈妹妹的手腕。

慕容端阳狡黠地一笑,双手招式忽然转虚,只轻轻划了圈就收了,而腿下招式却出乎意料地狠辣起来,唰唰唰连环直击,打了慕容端文一个措手不及。

江雪柔边上看着,不由得惊呆了——她素来只晓得慕容端文不务正业,练武远不及妹妹用功,但哪里能料到慕容端阳就这样转瞬之间占了上风?方才那个被陈文庆一剑扭转的乾坤——那个已经断绝的妄想——忽然又在她心底翻动:或许,她大胆地让心里的声音把这个念头说出来,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女人,哪怕只是一个,能胜过男人去,能不倚靠男人而活着呢?

若有这么一个女人,那么必定是端阳了,她想。

只是心念转动间,那边已又斗了十来个回合,胜负早成定局——但见一个手忙脚乱,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却越攻越迅捷,越打越伶俐,周围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江雪柔心中受了十二万分的鼓舞,偷眼看看伍婉云,想道:倘若端阳真的救出伍婉云去,那么伍婉云或许成为第二个不依靠男人的女子——那我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决计不敢再深想下去,暗自掐着手掌,强迫自己专心观战——可也就在此时,只见青色的人影一闪,跃入战团去了,正是薛少白!

江雪柔不禁“呀”地轻呼出声,感觉自己仿佛被陡然悬在一根半空的细丝上,摇摇欲坠。而她喊声未绝,薛少白已经一掌向慕容端阳肩头拍了下去。慕容端阳急忙回身避让,却冷不防薛少白手腕一翻,化拍为斩,又直砍向她颈间。慕容端阳这时左有哥哥,右有薛少白,根本让无可让,只能硬生生缩下身去。这一下,谁料就落了薛少白的圈套——那一拍一斩都是虚招,只等她一缩,就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她的脉门!

江雪柔身上拴的丝断了——她看见伍婉云的面色已经白得像纸,只是不晓得自己的脸是不是更怕人一些。

慕容端文气喘吁吁地站定了下来,道:“多谢少白兄援手。”

薛少白一手抓着慕容端阳,不能还礼,只点了点头,道:“不必客气——本来小弟不该插手慕容兄的家务事的,不过……”

“少白哥哥!”慕容端阳气愤地打断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你去看看婉云姐姐,看看她被我大哥打成什么样子……”

“胡闹!”薛少白斥道,“还不快同你哥哥嫂子回家去。”

慕容端阳挣扎道:“我不,我偏不——婉云姐姐,你自己说!你告诉少白哥哥,大哥是怎么对你的。少白哥哥是明白事理的人,你说,他会信你的……”

伍婉云愣了愣,张口欲言,可只是张着嘴,却没有一点声音——江雪柔望着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终于沉到了底——伍婉云垂下眼睑,低下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慕容端阳急道:“婉云姐姐,你怕什么?少白哥哥会信你的——还有雪柔姐姐呢——”忽又转向江雪柔道:“雪柔姐姐,你说——你刚才看到婉云姐姐身上伤口的。你倒说句公道话——”

“我……”江雪柔在说话之前本能地寻找丈夫的目光,见薛少白正盯着自己,登时就哑了,垂头不语。

慕容端阳恨道:“雪柔姐姐,你这又是怎么了?你——”

话音未落,冷不防慕容端文突然一掌拍在她颈后大椎穴上,喝道:“死丫头,给我闭嘴!”慕容端阳惨呼了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一时众人都怔住了。而慕容端文就好像没事人似的,从容地命令手下家丁把妹妹架开去,同时笑着对薛家夫妇道:“不这样,还不知道这死丫头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有劳二位了。”

江雪柔哪里料到他会对自己妹妹下此毒手,答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疼,质问与斥责的言语都噎在嗓子眼里,将要窒息。

薛少白皱了皱眉头道:“端文兄也太严厉了。”

慕容端文冷哼了一声,道:“对付有些女人,你不严厉些,她就要爬到你头上去——”说着,狠狠看了一眼伍婉云,道:“婉云,你说是不是?还不快给我回家去!”

伍婉云咬着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站着没动。然而边上早有两个家丁上来,一边一个架了,道:“少奶奶,天晚了,回府吧。”

江雪柔再也忍不住了,望向薛少白,无声嗔怪道:现在你可信了端阳的话了?

薛少白此时也大约看出了端倪,阴沉了脸,低声道:“这倒是我莽撞了些——咱们跟去劝和劝和可好?”

江雪柔点了点头。薛少白便道:“端文兄,这一向咱们两家都少走动,雪柔老是说惦记老夫人。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夫妻便帮你送端阳回去吧。”

慕容端文当然也料得出薛家夫妇转的是什么主意,但他并不反对,道:“也好——嫂夫人正好可以同拙荆好好说说话。这三从四德,恐怕嫂夫人一日不提醒,有人就忘了。”边说边嘿嘿冷笑了两声,再次瞪了妻子一眼。江雪柔恰好赶上来扶持伍婉云,蓦的被瞪得不寒而栗。

计议已定,慕容家和薛家诸人便顺序向碧海潮楼下去。而这时候,只听一人自围观者中唤道:“慕容公子留步——”便见陈文庆,满身狼狈撵了上来。

众人多不识他,即使江雪柔、伍婉云,也不晓得他意欲何为。一时大家停住了脚步,慕容端文满面傲慢地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陈文庆微微一笑,抱拳为礼道:“在下陈文庆,乃是专程从长安来,向慕容小姐求婚的。”

慕容家的西厢房里焚了一炉好香。乳白色的烟雾袅袅,迷了江雪柔的眼睛。她闷闷地斜歪在炕上,扯着手里的丝绦打络子,身边坐着同样手持丝线的伍婉云,傻愣愣,呆如木偶。炕下坐了个理线的婆子,絮絮道:“少奶奶,‘一柱香’不要打歪了变成‘朝天凳’,‘象眼块’和‘方胜’也是不一样的……哎呀,奶奶,‘柳叶’和‘连环’配汗巾子不好,你看薛少奶奶从来都是打‘攒心梅花’的……”其余都是些小丫鬟,戚戚嚓嚓问道:“大红要配黑络子吗?松花拿什么衬?……薛少奶奶,你看我戴葱绿柳黄怎么样……”

江雪柔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们——谁让自己配色好看在夫人小姐中出名呢?然而这就是她江雪柔在慕容家和在人世间唯一的用处么?她瞥一眼手中樱桃色的花节,更把目光停留在盈白的手指以及用凤仙花汁精心浸染的指甲上——这样的手,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握过剑了呢?即使有时会有携剑而舞的冲动,但如此的“有时”越来越少。她江雪柔生命里属于“江女侠”的那一部分,都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画眉、点唇、探花、踏雪、品茶、饮酒中了——越来越像薛夫人了。

越来越像是一条影子了。

她心地突然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厌恶,狠狠地拽了一下,把手中的七宝凤凰节扯成了一团糟。

边上婆子惊叫道:“哎呀,薛少奶奶,您心不在焉想什么呢?”边说边接过了那可怜的络子。

江雪柔愣了愣——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什么“越来越像薛夫人了”,难道她不是本来就是薛夫人吗?不是本来就是影子么?况且,做影子有什么不好?有这样优秀的丈夫,可爱的女儿,以及闺阁好名声……她还贪得无厌什么?她又不是伍婉云,被人踩在脚底下——

天!她想到伍婉云,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叫——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劝和慕容端文夫妇,而面对仿佛魂魄已经出窍的伍婉云,她却一句话都劝不出来——也许这里需要的不是劝和,而是要叫慕容端文别再为所欲为下去。但那不是江雪柔份内能说的——毕竟,影子就是影子,男人就是男人,她只能指望薛少白在外间多多“运动”。

不过,少白究竟“运动”到哪一步了?

“薛少奶奶是担心大小姐的事么?”一个小丫鬟突然插嘴道,“我听说,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来找大小姐提亲了呢。”

江雪柔愕了愕,禁不住笑了:小丫鬟不提,她倒还想不起来——那陈文庆一路上高谈阔论来慕容家,仿佛有什么杀手锏可叫慕容端阳立刻下嫁一般,好不令人讨厌。但是谁也猜得到,他的结局同以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差不到哪里去——慕容老太太连见都不见他,就叫薛少白和慕容端文代为打发了。

丫鬟们见她这样笑而不答,相互看了看,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个道:“薛少奶奶才不担心大小姐哩——薛少奶奶菩萨心肠,是担心那登徒子被大小姐打。”另一个道:“大小姐还没醒呢,怎么打人?”头一个道:“大小姐梦里也能打人呢!你不听她梦里嚷嚷,‘狗屁大侠,吃我一剑——’”边说边学出慕容端阳的招式来,伸指戳了她的同伴一下。几人登时嘻嘻哈哈挤做一团,络子线团洒了满地。旁边婆子跺脚啐道:“呸,好好的一个小姐都叫你们给说坏了!真该撕了你们的嘴!”

屋子里燥热且昏沉的空气稍稍流动了些,江雪柔才也感到自己的腿坐得发麻——不如去看看端阳吧,她想,枯坐在这里,没的给自己找些烦恼。

正想着的时候,却忽然门帘一挑,跑进一个大丫鬟来,道:“薛少奶奶,老太太请您上前面去呢。”

江雪柔怔了怔,但立刻想到:许是薛少白已经说明了情况,老夫人震怒要管教儿子了。她便即暗喜:“老夫人必是不好在下人面前亲验师姐的伤势,所以叫我去做个见证。如此甚好,我且把师姐的伤势往重里说,叫慕容老夫人好好惩戒一下儿子!”

当下把活计放了,揣上个小小的手炉,扶了那丫鬟出房来。

到得前厅,但见慕容老夫人歪坐锦榻之上,身后侍立着四个大丫鬟,另有三个一般的丫鬟在边上替她捶腿——老夫人满面春风竟不像是要教训人的样子。江雪柔不禁心中纳闷。再一看两边,西边上首是慕容端文,下首是薛少白,而东面上首,竟赫然端坐着陈文庆,正朝她微微而笑哩!

江雪柔一惊,怔怔忘了见礼。还是慕容老夫人呵呵笑道:“一阵子不见,薛夫人怎么拘礼起来了?还不快坐下!咱们这就开晚饭了。”江雪柔这才红了脸,在丈夫身边坐下。

自有丫鬟殷勤送上茶来,又有婆子们搬上小几——江雪柔这才注意到原来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雕漆几,老夫人那张是葵花式的,薛氏夫妇是荷叶式的,而慕容端文同陈文庆面前是梅花式——二人之间还空了一位,不晓得该是伍婉云的位子还是慕容端阳的位子。江雪柔暗忖道:“这是怎么了?陈文庆如何成了座上宾?”她便趁丫鬟送上攒盒的当儿,悄悄问丈夫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文庆怎么还在这里?你们……”

话未说完,薛少白已哈哈大笑起来,道:“雪柔,你问的什么话?陈公子不在这里,叫你来给谁做媒?”

“做媒?”江雪柔惊诧不已,“给谁做媒?”

这话出口,满屋人都笑了起来。慕容老夫人前仰后合得几乎从榻上摔下来,道:“哎哟哟,笑死我了——薛夫人你什么时候也说话这样有趣了?当然是给你端阳妹妹做媒了——就是这位长安少侠陈文庆,蒙他不嫌弃,愿娶你那不成才的妹妹哩。”

他?江雪柔若非亲耳听见,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了——但即是如此,她还是不能相信,扭脸去看丈夫。薛少白冲她点头笑道:“正是这样——雪柔,咱们夫妻一同为端阳妹妹做了这个媒吧。妹妹有个好归宿,也不枉你们相交一场。”

江雪柔完全反应不过来了,直愣愣看着丈夫,希冀他在下一时刻承认,这是一个玩笑。

然而薛少白微笑着,没说话。只听陈文庆道:“看薛夫人的模样,似乎觉得在下配不上慕容小姐哩——”一壁说着,一壁自己笑了起来,也不忖度江雪柔心中真真觉得他是配不上慕容端阳的,自顾自觉得开了个很好的玩笑。

江雪柔心中厌恶得紧,轻轻哼了一声,但薛少白连连摆手,道:“陈少侠是误会了。江湖的青年才俊虽多,但是哪有一个能及得上陈少侠的?”

这话逢迎得叫江雪柔头皮都发麻。没的仔仔细细盯着丈夫的脸,想从中寻找一丝一毫讽刺的讯息——然而半点也没有。

陈文庆欠了欠身,拱手道:“薛公子过奖了——陈某哪里是什么才俊了?不过是能侥幸胜过慕容小姐一招半式而已。”

胜过慕容端阳一招半式……江雪柔仿佛面前灵光一闪——这就是陈文庆登堂入室的原因了:他是除了薛少白和已故的慕容老爷之外,可数的几个打败慕容端阳的男子。虽然说,他在碧海潮的言行叫人生厌,可若是每个女子命里都有一个魔星,难道慕容端阳的那一个就是他吗?

她这一“恍然大悟”,目光不觉直愣愣停留在陈文庆脸上,半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但已经迟了一些,只见陈文庆也看着自己笑哩!

江雪柔“腾”地红了脸,急急低下头去。

“早闻薛夫人同慕容小姐是闺中密友,”陈文庆彬彬有礼道,“薛夫人的眼光就是慕容小姐的眼光——陈某此次冒昧求婚,不知薛夫人到底有何意见?”

“我……我……”江雪柔尴尬地地用茶杯盖子磕着杯缘。

“咳,问她妇道人家做什么?”薛少白显然对妻子的表现很是不满,瞪了江雪柔一眼,眉头拧成川字,“总之这媒人是我们薛家来做的。薛某既然答应了,拙荆的意见自然和薛某一样了。”

陈文庆笑道:“话是如此,但是慕容小姐那方面,总还是要薛夫人出马去劝的。”

“还劝什么?”慕容端文在一边道,“陈少侠既然收服了妹妹,那就是妹妹的丈夫了。有没有人做媒,端阳都是要嫁给陈少侠的——端阳这死丫头,就是需要有个男人好好管教管教。”

“哪里哪里。”陈文庆道,“慕容小姐身手不凡。”

“她那身手抵什么用?”慕容端文道,“依我看来,女人家什么才学武功都是空的——厉害的,像当年的女魔头唐小怜,最后还不是不得好死?她那个什么冰雪神宫,装腔作势,仿佛很厉害,却都是乌合之众,她一死,就都逃散得没影了——其实女人最该练的一项功夫就是切菜的刀法,惟其练好了此项本领,方才可以拴住男人的心,这样一辈子才算是有了着落——呶,薛夫人不就是个好例子?”

他边说边呵呵笑了起来,陈文庆、薛少白也点头称赞有理,少不得跟着拊掌而笑。江雪柔心里却好像吃了个苍蝇似的不舒服,真想拍桌子,可是偏偏慕容老夫人居然也跟着笑道:“不错。我有媳妇,有女儿,却不及薛家有个江雪柔!”江雪柔便怔住了,抬起的手最终只是整了整衣袖。她开始讨厌自己。

“放你的狗屁!”门口蓦地响起炸雷般一声怒喝。众人一惊,接着就听一个小丫鬟“扑通”一声跌进门内,禀报道:“回老夫人,小姐醒了,请过来了。”

这完全是句废话,因为众人已经看见慕容端阳叉腰站在门口,身穿大红绫袄,裹青缎背心,歪系一条葱绿裙子,露出里面紫红色裤子,赤脚套左红右绿绣花鞋,打扮得活像戏台上的小丑,而面上的胭脂水粉更加红红白白,丑陋异常。

慕容老夫人的脸霎时涨成了紫色。而江雪柔心中却是一喜:看慕容端阳的神气,方才那一掌应该已无大碍了。

慕容端阳冲屋子里其余人翻了翻白眼,径直走到江雪柔面前,拉了她的手道:“雪柔姐姐,你看我的相亲礼服还不错吧?”

江雪柔听她虽然喊着自己,却其实是冲着慕容老夫人和慕容端文说话的,心中那种闷闷的感觉立时一扫而空,暗想道:“端阳被押回来,晓得逃不出去,故尔只能来相亲。然而她却穿成这样来示威,好不痛快!”当时就恨不得把慕容端文的荒谬言论完完整整同端阳说了,二人一同批驳。可是猛然抬头,见慕容老夫人和薛少白都严厉地瞪着自己,什么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慕容老夫人斥道:“畜生,你这是什么穿着?还不去向陈少侠问好?”

慕容端阳冷哼了一声,一摇三晃地走了过去,往陈文庆旁边的太师椅上一赖,脚翘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陈文庆的茶杯。“姓陈的……你不要以为你侥幸打赢了我就了不起,你算哪根葱?能配得上姑奶奶我么!”

陈文庆却不生气,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在下并非侥幸打赢了慕容小姐……虽然慕容小姐出身高贵非在下所能及,但是,就凭在下手中的这把断情剑,号令天下,还当真不值得慕容小姐垂青么?”

他此语一出,江雪柔不由得吃了一惊——早在西子门时,她就听师父说过,断情剑是折剑轩的两把绝世好剑之一,原系江南厉家镇庄之宝。当年号令各路英雄同抗外族侵略,莫敢不从;后来曾为一代大侠风长笑所得,只是随着风长笑的归隐,断情剑也不知去向。今日居然到了陈文庆的手中,若真如江湖所传闻,得断情剑者为武林盟主,这陈文庆……

陈文庆如此人品,倘若做了武林盟主,天下还有太平日子么!

陈文庆面上俱是得意之色,将腰间挂着的剑取了下来,双手托着,道:“慕容小姐请看,断情剑的标志就是剑柄上的云纹,还有一个未刻完的‘云’字,传说是出自折剑轩第十四代掌门秦书之手……”

他话未说完,冷不防慕容端阳突然一跃而起,掌缘如刀,直砍向他的面门。他“哎呀”叫了一声,慌忙举了断情剑去挡,谁料慕容端阳根本不待招式使老,已经忽然把手搭上了断情剑的剑鞘,发力一夺,更凌空一脚直踹他胸腹间的空门。陈文庆反应不及,惨叫一声直撞到后面的墙上去了。

慕容端阳机灵灵翻了个身,“呛”地把断情剑抽出鞘来,一时间,诺大的客厅寒光闪闪,人人眼花。

“好剑!”慕容端阳随手劈开一把椅子,振臂一纵,追到了陈文庆的面前,“唰”地将断情剑逼到了他的脖子上,“果然好剑。”

“畜生!莫要胡闹!”慕容老夫人气得发抖,“端文,还不去拦住你妹妹?”

“慢着!上来我就砍了他!”慕容端阳把剑锋又向前逼了几分,已经划破陈文庆的脖子了,慕容端文哪里敢上前?薛少白虽然也站起了身,但是顾忌着陈文庆的安危,亦不敢轻举妄动。

“陈少侠——”慕容端阳拿腔拿调地调侃道,“自古宝剑配英雄,你这样草包,不如把这剑给我,才不至辱没了它吧?”

陈文庆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慕容小姐玩笑可不能这样开……在下是诚心倾慕小姐,如蒙小姐垂青,夫妻之间哪有彼此?这断情剑,是在下的,就是小姐的。”

“哼!”慕容端阳“唰唰”挽了个剑花,削掉了陈文庆几绺头发,“你不要做你的千秋大梦了。下午想来你也是仗着剑好才赢了我,你这样的家伙,我看一个打一个,你还敢妄想娶我?趁早另取一样兵器来,你我重新比过,若是你输了,就趴下来叫我三声姑奶奶。”

觑了她说话的空挡,薛少白飞身而上,插在她和陈文庆中间,袖子一搭,已经压住了断情剑。他的内力自然是精纯的,慕容端阳挣扎了几下,挣不开。薛少白就道:“端阳妹子莫要再胡闹下去了!陈少侠是和你客气,你怎么非逼他出手?”

“有胆子他出手呀!”慕容端阳挑衅道。

“人家是好男不和女斗!”慕容端文一边道,“你还真三分颜色开染坊了!”

“我呸!”慕容端阳狠狠地啐道,“打不过就说好男不和女斗了!打他都还脏了我的手!什么断情剑,我很稀罕么!臭男人的玩意儿,才不要!”说着,将断情剑往地上一掷,不解恨,又胡乱踩了两脚,趁着薛少白、慕容端文和陈文庆忙着捡剑的时候,她一拧身就跑了出去。

“这……这简直是反了!”慕容老夫人颤巍巍道,“薛……薛夫人……你……你看这丫头是迟早要气死我呀!”

江雪柔本来一直在看热闹,正看得心里莫名的痛快,猛然听到慕容老夫人唤自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但是只是一愣的工夫,那边慕容老夫人已经气得晕了过去,旁边丫鬟们递鼻烟壶的,掐人中的,解扣子的,早已忙得四脚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