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垂死,人始立,一鲸落,万物生。这世间的道,从来都是这么客观、现实,冷酷无情。”黑袍人缓缓摘下斗篷,露出一颗布满疤痕的龙头。
虽说有些心理准备,乔小毛还是被吓了一跳。那些非同一般的伤,昭示着烛阴所受过的折磨与痛苦,远超他的想象。
“后来呢?”乔小毛问道,“我能确定,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奇妙的联系,通过梦境,幻像,仿佛在暗示什么。你为何被幽禁?”
烛阴低头沉默了一会,继续娓娓道来:“当生灵背弃了自己的造物,那种解脱当然只是短暂的。很快,因抢夺各种神器爆发的杀戮蔓延开来,使他们自食恶果,自相残杀。”
“我本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偏偏你受了那女娲的蛊惑,临阵倒戈。自此我被囚虞渊,大荒生灵涂炭,受尽苦难。”
“说起来,此次劫数,你是罪魁,即便步盘古后尘,亦不为过。但如今见你魂魄分崩离析,神智混乱,躯体石化成山,也算报应不爽。”烛阴舒一口气,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
乔小毛低头不语,百味杂陈。自己记忆全失,真令人苦恼。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总由胜利者书写。如此看来,曾经的真相,永远都不可能大白于天下了。
“看来你早就寻得脱身之法了。你蛊惑伏羲,离间他与女娲,使他们终无子嗣,从而借尸还魂,逃出生天……”乔小毛推理道。
“住口!”烛阴忽然暴怒,浑身青筋突兀,在瘦的皮包骨头的躯体上显得分外狰狞。“逃出来?你说的好像玩乐一般轻松,孰不知我历尽劫难,就为了报此刻之仇。”
乔小毛挺起胸膛,据理力争,“你推崇武力至上,恃强凌弱,唯我独尊。天下生灵万千,岂会不问是非,俯首帖耳,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烛阴气急,飞起一脚,将乔小毛踢得凌空飞起。乔小毛只觉得骨头断裂,痛入骨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只是他没注意到,烛阴在那一刹,也是眉头一皱,似是强忍莫大苦楚。
“痛吗?”烛阴居高临下,睥睨着趴在地上的乔小毛。“这与我所承受的,不及万分之一。你可知道,上古神器,其实并不包括那把琴!”
伏羲琴?乔小毛虽然爬不起来,但耳朵灵光着呢。“这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曾托梦给我,那把琴是我刀劈斧凿,亲自打造的。”
烛阴闻言忽然大骇,不自觉的后退几步。眼前这个卑微的贱魄,竟能以梦境之法,窥视诸多秘辛,这是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的。
乔小毛也隐隐觉得不对,如果那个梦境,并非烛阴故意想让自己看到的,那岂非是自己有了撬开对方秘密的钥匙?“那层泡泡是什么?”乔小毛装作漫不经心,忽然问道。
“啊?”烛阴被他问的一愣,乔小毛所见的,并不是他所致幻的效果,而是施法的过程。这种追根溯源的能力,很有可能打破他的计划,使自己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烛阴叹一口气,霎时萎靡不振。“其实,你所见的,是我最不愿提及的。这伏羲琴,本就是用我的躯体所制,皮肉骨架毛发,各尽其用,就连神识魂魄,也被锁在了这把琴里……”
“你或许不知道,但你的本体却心知肚明。我有一种特异天赋——蛊惑心智!”烛阴抬头仰望,目光渐渐凝于托天的伏羲身上。“没想到这给我招来无穷的祸患,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套说辞确是乔小毛没预料到的,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造琴的梦,不知是受了暗示还是其他原因,画面中的结香木,转瞬便成了一堆血淋淋的龙皮龙骨。
乔小毛被吓得一哆嗦。且不论是是非非,将一个生灵,做成法器,本就是惨绝人寰,违背天道。何况烛阴还是伏羲的血脉之源,真正的光明使者——燧皇。
“所幸我的神魄,逃出生天,寄居于八卦阵的两个阴阳鱼阵眼,委屈求存。终于,让我等到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溜进了你的神识之中……”
烛阴带着得意、狡黠,嬉笑着看向乔小毛,仿佛观察他的表情,是他活着唯一的爱好。“那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任我驰骋,为所欲为。我可以左右你的喜怒、你的福祸,甚至……哈哈,哈哈!”
“原来是因为你,伏羲与女娲绝嗣,感情出现裂隙。也是因为你,女娲才误信妄言,流放了我,使伏羲百魄不全,痴癫疯傻的。”乔小毛愤然道。
“正是!没想到吧,伏羲以为打败了我,幽禁了我,却是真正的被我所毁,这才是报应。”烛阴双目闪闪,眉飞色舞,显然得意忘形。
说时迟、那时快,乔小毛右手探怀,摸出圣道剑,忘我拼命一刺。“我杀了你,你这世间的祸害!”
乔小毛与烛阴本就离得不远,那魔头也不曾料到,实力悬殊如此之大,乔小毛依然敢突下杀手。情急之下,烛阴身形暴起,堪堪躲过,并顺势一击。
乔小毛凡人之躯,登时稳不住身形,失控向前栽去。好巧不巧,罡风袭来,圣道剑脱手而出,刀尖反转,直接没入了乔小毛心口……
夏栖寻于山腰处休息了半晌,感觉元气已然恢复。乔小毛必是去了伏羲的灵台殿,那是魂魄最终的归宿,而她,根本无法相随。
待到乔小毛重归本体,青云峰也将垮塌,伏羲大神会像从前一样,重新为大荒带来秩序。当下之计,她也要回到女娲的灵台了,那里才是她的家。
一道光束从她头顶激射而出,直奔青溪镇而去,天空乌云翻滚,似要有一场雷暴即将袭来。夏栖寻未来得及细想,女娲石便爆出红光,将她包裹其中,原地消失不见。
青云峰上,黑袍人望着胸口出现的血洞,“哇”地喷出一口元气。龙头面具掉落在他的脚下,露出一张青涩的面容。
“这个贱魄,怎么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都刺!”黑袍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都已看出,两者性命攸关,乔小毛竟还能下此死手。
黑袍人双手舞动,在青云峰四周布满结界,他需要立即保命,此时无论是什么都不可分心。
乔小毛已不知所踪,但他肯定想不到,这黑袍人,便是结香树下,弹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