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云梦泽,烟波浩渺。相柳行至此处,万千感慨。
这里曾是他幼年的栖息之地,亦是他苦修神通之所。天生九头的灵兽,曾令诸多神祇不安,也有脾气暴烈者,欲除之而后快。
亏得乾主护佑,感天地好生之德,怜他自强不息,出面为他正名。彼时相柳尚幼,涎水苦辛,气血腥臭,众生嫌弃,避之不及。唯有伏羲投喂,并划云梦供他栖息,归共工辖制。
“世道以我相柳貌丑体臭,讽我讥我,谤我厌我,讹传为凶兽。我便如他们所愿,想杀便杀,要灭就灭,又有何妨?只是人言可畏,实为诸凶之首。”
“就像此刻捏在咱们手中的昊天塔,说是降妖伏魔,实则杀伐利器,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听话的,收入其中,便是良人也成了鬼怪,识时务的,就算稍有劣迹,亦可既往不咎。”
獬豸在一旁静静听着,深有同感。何谓正邪,哪怕是魔,只要为我所用,天道依然不收。只是今天这相柳大人怎么了,忽生许多感慨,给人多愁善感的错觉。
许是云梦泽西南之畔,刚刚出现的一处战场,令这杀伐一方的雄主,虽历经尸山血海,仍乱了心智。獬豸偷瞄相柳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万千话语闷在了心里。
三首国与三身国在那里爆发了一场战斗,参战者几乎尽死于此处,包括两国国主与统军将领。从现场看,残肢断臂四处散落,头颅躯干弃之于野,可谓惨烈之至。
大荒之内,纷争不断,但皆以利害趋之,从未见你死我活的相拼。像今天这般,宁可折了自己,也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场面,亘古未见。
死者圆睁空洞的的双眼,血肉撕扯,彼此纠缠。相柳重任在肩不愿过多纠缠,“着人速速处理干净,免得打草惊蛇,误了咱们的正事。全军蛰伏泽中,一旦发现坤主他们,需先报我,莫要擅自行动……”
重新回到地面的乔小毛,心中说不出的舒畅,早知这趟地府之旅如此收场,他来都不会来。回头望去,夏栖寻、毕方、五行尊者及羲和众人,皆毫发无损,看来称得上是个善果。
更远处的极海水面,鲛人统领肃容相对,一手执戟,一手握拳击胸,以示致意。“这些鲛人不是看守啊?”乔小毛有意无意的说着,心中感慨万千。
夏栖寻却一脸疑惑,“他们是烛阴的亲随卫队,自主人被囚在此就一路相伴,因为冲不开结界,索性就定居了下来,沧海桑田,以至于演化成了鲛人,都没有弃烛阴而去,也算得上忠诚。”
“这极海不是自大荒出现就存在的吗?”乔小毛不禁大为惊讶。所谓沧海桑田,简单四个字,但这么大一片水域,滴水成海,居住在此的烛阴亲卫又演化成鲛人,得是什么样的时间跨度啊。
“对了,那些鲛人为何任你通行?这一路行来,只是见你半睡半醒,没理由空跑一趟,就为了来结交这新朋友吧。”毕方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乔小毛也不明所以,他只记得那鲛人首领竟欲强行突破结界,从极海之底的岩浆处,突刺一柄长矛。那矛尖明明刺在了自己身上,却绵软无力,甚至如天线一般,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但说自己半睡半醒,好像累赘一般,乔小毛可不答应。自己经历的凶险,尽在心路,又岂是毕方这种胸大无脑的女子所能理解的。
“你怎知烛阴已不在虞渊法阵之中的?”夏栖寻见乔小毛视线游离于毕方娇躯,心生不悦。她七窍玲珑,事情大体上已猜的七七八八,唯有此节她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这里,乔小毛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岸边,在心中仔细回味起来。有些情节,他有推断,但仍有晦涩之处,需要夏栖寻来解答。
“在虞渊法阵那里,我见到了烛阴。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意识交流。他好像需要我去见他,所以费尽心思,百般蛊惑。”
“现在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理一理。看样子,有一股势力不想让伏羲恢复如初,他们是谁,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再者,烛阴之所以被封印,是因为他多行不义。但其恶行具体有哪些,你可曾亲眼所见,或是证据确凿,说明他确实罪有应得。”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至于他如今身在哪里,他倒是毫不隐晦,所以我说感觉像是要引我入瓮的样子。”
乔小毛一口气说完,听得众人皆是愣在当场。在他们看来,乔小毛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说是拖了后腿也不为过,如今却成了唯一可以揭晓谜底的人。
若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神奇,怕是无一人会信他半分。而事实胜于雄辩,飞蝗认他,鲛人认他,就连女娲娘娘,虽是晚了些,现在也是同样对他认可。
句芒老成一些,踏前一步道:“咱们这大荒之中,对于天道的理解,确实是有分歧,想必你已知晓。这种分歧由来已久,非一日累积起来的。”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乔小毛早从夏栖寻那里得知了一些,但与眼下联系不大。若没有自己此番虞渊之行的横生枝节,这一行人怕早在不周山上了。
夏栖寻止住了其余废话,直言道:“我们原本要去不周山,就是为了让你回归本体,来探查这烛阴一事。如今看来,我们已经走了捷径,但事情却越发复杂了。”
“烛阴恶行,这天地之间,只有你最清楚,我们都未曾亲见。但此事应无异议,难道你会栽赃嫁祸,构陷于他?若是如此,你也不会摆在明处吧。”
突然,夏栖寻意识到,乔小毛也不尽然是伏羲本体,何况他身处尘世久矣,可以说对旧事毫无记忆。一丝不祥划过心头,令她打了一个寒战。
但理性还是告诉她,这不可能。眼前之人,与自己休戚相关,年月久远,若有异样自己早察觉了。
乔小毛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那我们还去不周山吗?我有几件大事,需要前去查明。另外你不是也说,要我回归本体,看来这一趟,注定是要去的。”
“对了,伏羲的本体,不会仅仅因为少了我一个灵魄就昏迷了吧。”乔小毛故作轻松的问道:“那女娲娘娘的本体是在照顾他吗?”
不料夏栖寻的一句话,彻底令他懵圈。
“他们俩,早已石化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