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休要怪某心狠手辣,为将者当得杀伐果决,如今虽取长安,但隐患不少,如此做也是为了彻底断了这些人内通羯胡之心!”
杨集掼甲径直走到杨翀的战马前,朗声解释道。
此刻他的脸上沾染着血污,内衬的衣服上也满是暗黑色凝固的血液,看上去宛如一尊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一般。
看着此刻杀气四溢的杨集,杨翀内心颇有些复杂,当初杨集托庇在杨府的时候,整日跟农民耕作,没有架子,也看不出丝毫戾气,反而如淳朴的老农一般。
却不想,如今甫一到了战场便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杀伐果决,手段残酷,杨翀自认为这一点上自己是远不如杨集的。
“虽说如此,杀伐过甚,恐伤天和。”
杨翀虽然不信天命,但见如此残酷的场景还是心有戚戚,羯人虽然不是汉人,就其长相而言也不似汉人,但毕竟是人。
前世杨翀也是行伍之辈,却也晓得打仗总归是要讲个人道的,这般屠戮让杨翀下意识不喜。
杨集闻言却大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说道:“大郎此言差矣,当初石勒破晋师于宁平,屠戮数十万,石虎残虐,死于其手的汉人诸胡何至千万?然而终其一生未见天罚,可见所谓天命之说不过愚人自扰耳!”
好嘛,还整出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战士了......
杨翀无心跟杨集辩论,只是勒马下令道:“我看这些羯人为首者也诛戮几尽,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这些人杀之无益,倒不如拿来奖赏士卒,如此既不至于伤天之和,也可以鼓励士气。”
虽然发没为奴未见得多人道,但总比直接砍头屠杀来的强。
杨集闻言心中还是有些不甘,不过毕竟杨翀发话了,他也不好硬顶,只能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然后抱拳应诺。
在杨翀的命令下,校场上的屠杀才告一段落,当然,羯胡残存不多的军官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杨翀虽然不欲造太多杀戮,但对于这些可能威胁他对军队掌控的胡人也没什么仁慈,被一一甄别出来,然后就地处斩。
让他们死的痛快就是杨翀最大的仁慈了。
至于剩下的羯人女子,容貌姣好的被赏赐给了立有战功的部曲作为奴婢或者妻子,而那些相貌平平的则被杨集全部投入了乐营供兵士享乐。
这些女子不少都是羯人的贵女,自然颇受这些素来生长在底层的汉人的欢迎,乐营往后几日都排着长队。
昔日石苞在长安将反抗的汉人士族百姓的妻女投入乐营淫乐,却不想天道好轮回,如今羯人贵戚的妻女们,以及石苞自己的妻妾也都被全部投入了乐营。
至于老人和小孩,杨集奉杨翀的命令杀掉了其中尊贵的羯人贵族,至于平民则发给口粮赶出长安,小孩或是发给立有战功的部曲为奴婢,或是送入杨氏的坞堡调教。
这毕竟是个人吃人的时代,杨翀想要收揽军心是断不可能照搬后世那一套人道主义观念,在民族主义思潮为崛起前,当兵跟发财从来都是挂钩的。
能保全这些人的性命已经是这个时代少有的仁慈跟德政了。
处理完这些羯人贵戚,杨翀才算是彻底控制了整个长安,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敢怠慢,因为王朗的大军已经迫在眉睫,接下来如何守住长安才是重中之重。
杨翀倒是也没有磨蹭,当即下令让最近颇受其信赖的原绍速速前去杨氏的各个坞堡,将杨氏这些年囤积的粮秣甲胄全部运来长安,同时要将所有庄丁庄户也都动员起来,凡十四岁以上的男子必须前来长安报道,至于老弱妇孺则统一疏散至乡野。
坞堡虽然坚固,但决计挡不住正规军的攻击,与其留着杨氏的产业便宜王朗不如坚壁清野,好在布局的不晚,整个秋天的麦子都已经提前抢收完毕,此刻正在装车往长安运来。
几代人的努力,如今全部都被杨翀压到了长安这个赌局之上,成了名垂青史建不世之功,输了,那便倾家荡产,彻底覆灭!
......
长安光复的消息如同往关中平静的池塘中丢入了一块鹅卵石,瞬间便激起了阵阵涟漪,这些涟漪以长安为中心开始向四方散去。
最先得到消息的无疑是长安近郊的县城,以及素来消息极为灵通的士族们。
当然二者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寻常汉人百姓闻询无不振奋,毕竟在羯胡的治理下他们的生活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如今杨翀在长安首倡义旗,仿佛一年之前的梁犊再现,这些百姓个个欢呼雀跃,当然,这些人能提供的帮助也就只是欢呼雀跃以及准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指望他们自己起来反抗多少有点不现实。
真正能够响应杨翀为其提供军事和物质支持的只有遍布关中的豪族和士族,相比于百姓士族的反应就冷静和理性的多了。
京兆王氏、鱼氏早早就押宝在了苻洪身上,对于杨翀的起事没有多感冒,虽然是翁婿之谊却还是不冷不热,更不用说响应了。
至于京兆杜氏,他们倒是没有押宝麻秋苻洪,而是直接押宝了石遵,此刻其门下的弟子多在王朗军中任职,这样的人不敌对就算不错了就更不要奢谈响应。
至于其余的如韦氏、权氏、丰氏、计氏这些称不上一流的大士族们也都作壁上观,冷冷的审视着长安的局势,以抉择自己家族最后押宝的对象,至少现在,杨氏绝非他们的选项之一。
唯一对杨翀的起义做出积极反应的正是杨翀之前秘密联络的地方豪强。
这些人有家资田产,有些甚至比士族还要富裕,但因为他们没有家传,祖上没有儒学大家或者高官显贵而被排除在主流权力圈子之外,要想翻身做主人就必须大破大立才能让家族往上攀爬。
在这种背景下,豪族们是乐于在杨翀身上梭哈的,因此当长安光复的消息传到京兆附近的郡县后,各地的豪强们瞬间就涌动了起来。
长安光复五日之后,霸城的呼延毒率先举事,杀其守令以应杨翀,呼延毒是匈奴人,在羯人统治下,这些匈奴汉国的遗族是比汉人还要提防的对象,其所受的压迫可想一般。
呼延毒祖上跟着刘聪刘曜入关,汉赵覆灭后虽然荣光不在,但是实力却不容小觑。
呼延毒甫一起事,四方关中匈奴人便竞相来投,很快云集善射者三百,声威震于霸城,当然他没有树汉赵的旗号,而是直接遣使来长安请封,算是第一个响应杨翀的势力。
以呼延毒为起点,关中豪族们彻底沸腾了起来。
短短数日,刘珍、夏侯显起于鄠县,胡阳赤起于司竹,乔秉起于雍城,刘显真起于郑县,整个关中瞬间大乱。
此外,安定邓氏的公子,羯赵武威太守的儿子邓羌,此刻也正在关中游历,听闻杨翀计取长安的消息时正在酒肆与友人饮酒,闻讯拍案而起,朗声道:“好男儿当如此!”
旋即酒也不喝了,也不游历了,连邓始都没通知一句直接串联几个好友,拿出身上的财物就地募兵,正式起兵反羯,这也是长安光复后第一个明确支持杨翀的士族中人。
这些人有些奉表长安,表示响应杨翀,有些据城自守,窃号自立,但无一例外都打出了晋朝的旗帜,至少在名义上,晋廷在关中的局势一片大好。
此起彼伏的起义彻底瘫痪了羯赵在关中的统治,各地的郡守便算是出身羯人的也不敢再明确表示支持朝廷,纷纷作壁上观。
他们不支持杨翀,但却也不愿意再坐在羯赵这条破船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就算是关中不能被杨翀或是晋廷所有,羯赵也断不可能再复有关中了。
各地主官的不作为就意味着地方的郡兵们不会去剿灭叛贼,在这种局面下,各地起义更甚,盗贼山匪横行于野。
当然最重要的影响便是此刻在悬钩的麻秋,如今关中的动乱让整个供给南线的军粮一粒米都南下不了,两万大军断粮,那便是真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