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藏大藏经零本四种
一
我馆藏品中,释部著作并不太多,但其中有四部汉文大藏经零本,却弥足珍贵。大藏经又名“一切经”,也称为“三藏”或“藏经”,是佛教典籍汇编而成的丛书名称。“大藏经”一词,从现存资料来看,最早出现于隋代和尚灌顶所著的《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中,灌顶引用铣法师称赞智者大师的话说:“大师所造有为功德,造寺三十六所,大藏经十五藏,亲手度僧一万四千馀人,造旃檀金铜素画像八十万躯,传弟子三十二人,得法自行者不可称数……”大藏经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即汉文大藏经和少数民族文字大藏经。而我们所指的大藏经,一般是就汉文文献而言。所谓“汉文大藏经”,方广锠先生认为可以定义为:“基本网罗历代汉译佛典并以之为核心的,按照一定结构规范组织,并具有一定外在标志的汉文佛教典籍及相关文献的丛书。”
汉文大藏经大概可以分为三个类型,一为写本类型,大概从佛教初传直到清代都有生产,如现存敦煌文献中就有很多写本藏经。写本藏经由人工书写修造,这一制作方式决定了写本藏经的基本特点,即唯一性。一为刻本类型,从北宋的《开宝藏》,直到清末民初的《毗陵藏》,前后持续九百多年,所刻藏经总计在二十种以上,其中有官刻、私刻之分。其最显著的特点是版刻印刷,凡用同一幅版片刷印出来的经本,其形态全都一样。也就是说,鉴别刻本藏经的原则就是:只要版片不同,即使所依据的目录完全相同,哪怕后一部藏经是前一部藏经的覆刻本,我们仍然认为它们从属于不同的藏经。三为近现代印刷本类型。这一类型的印刷本藏经,大体又可分为排印与影印两种。属于排印本系统的,又可以分两类,一为铅印,如日本方面的《弘教藏》、《大日本大藏经》、《大日本续藏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等,中国方面的《频伽大藏经》与《普慧大藏经》;一为激光照排,如中国方面的《文殊大藏经》、《佛光大藏经》。影印本系统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不改变底本的编排顺序,完全按照底本的形态原样影印,如近年影印的《初刻南藏》、明《北藏》、清《龙藏》、《频伽藏》等都是;一类则改变了原底本的编排顺序,重新予以排版编纂,如台湾方面的《中华藏》、大陆方面的《中华藏》都是。除此之外,随着科技的进步,现在又出现了电子版的汉文大藏经,但这一新型文献已经不属于传统的目录版本学研讨的范围,故而我们可以暂不考虑。
汉文大藏经版本的判定向来是个难题,但随着如方广锠、李际宁等先生的不懈努力,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基本上予以区别。总的来说,写本大藏经因存世相对较少,一般不易接触到。近现代印刷本大藏经因时间距离较短,相对资料较多,判别较为容易。汉文大藏经版本判定的难题,主要就集中在刻本类型这一块。
汉文刻本大藏经据记载最早刊刻于北宋开宝四年(971),宋太祖赵匡胤敕命在四川开雕,故而又称为“蜀版大藏经”。《开宝藏》刊成于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经版共计十三万块,输运于东京开封府太平兴国寺贮存。到南北宋之交,金兵南侵,这些经版也都为金人捆载北去,从此不知下落。而《开宝藏》现在的存世零本不过十馀件而已。因此,我们也很难有机会面临有关《开宝藏》的版本鉴别问题。至此之后的汉文大藏经大概说来可以分为南北中三个系统,一为南方系统,以北宋末年刊行于福建东禅寺,经进于崇宁二年(1103)的《崇宁藏》为代表。这一系统的装帧形式是经折装,典型版式是每版六个半叶(仅《崇宁藏》、《毗卢藏》两部)或五个半叶,半叶六行,行十七字。后来在福州刊刻的《毗卢藏》、平江府刊刻的《思溪圆觉藏》(《思溪资福藏》)及《碛砂藏》、《普宁藏》、《洪武南藏》、《永乐南藏》等,都是这种装帧形式和版式。南方系统的大藏经基本框架都是依据《开元释教录略出》而稍事增减。中原系统是以《开宝藏》为代表的。其装帧形式是卷轴装,基本版式是上下单边,每版二十三行,行十四字,版端刊经名简称、卷次、千字文号等,后来的《赵城金藏》、《高丽藏》(初刻、再刻)也都是同样的装帧和版式。北方系统以《契丹藏》为代表,其装帧形式是卷轴装,基本版式是上下单边,每版二十七或二十八行,行十七字。
二
馆藏四种大藏经零本,从其外貌特征上就可以很容易地确定都属于南方系统。其中两种版本比较容易判定,都是元代的《普宁藏》零本。另外两种则情况比较复杂。据三位曾经目验这两册的日本京都大学的专家的看法,这两册都应该是《碛砂藏》本,但事实上,这个判断不一定准确。下面我们对这四册分别予以说明。
1、《佛说一向出生菩萨经》一卷,隋北天竺三藏法师阇那崛多译,经折装。每版三十行,五个半叶,半叶六行十七字,上下单边,计十二版。卷端首标经名“佛说一向出生菩萨经”,下为千字文序号“知九”,次行为译者,三行始为经文。每版的第一二版叶中镌页码,从第二版开始,页码之上并镌千字文序号“知九”(第十二版页码在经文之后,其上亦无千字文序号)。卷末又标经名,其下为千字文序号。之后附有音释。音释之后则为刊经题记,文曰:
杭州南山大普宁寺大藏经局,伏承平江路吴江县震泽镇东塘南骡字围崇先庵优婆塞戒弟子徐善遇同弟明贤,将售祖父遗下基地钞拾陆贯入局助刊一大藏尊经。所鸠功德报荐先祖二承事、祖妣周氏;先考百一居士、先妣沈氏、妹通姑;道友静姑、道友徐氏六娘子、弟云僧郎,仍用追荐高祖十承务、太君张氏;曾祖五秀才、太君潘氏;叔祖徐三郎、太君李氏;叔百五郎,俱藉良缘,高资胜品,然后报答,恩有同证真乘者。至元二十年七月 日,住山释如一谨题。
此段刊经题记记录了这一卷经文的刊刻地点、刊刻缘起以及刊刻时代,是判定这一经卷版本的最佳依据,即此卷经文是在元至元二十年(1283)七月由吴江县民徐善遇及其弟徐明贤以售卖先祖土地所得十六贯钱,请于杭州南山大普宁寺的住山僧人如一而刊行于世的,是为了替其先人祈福的。
《佛说一向出生菩萨经》卷首
《佛说一向出生菩萨经》卷尾刊经题记
2、《金刚场陀罗尼经》,残卷四,隋北天竺三藏法师阇那崛多译,经折装。每版三十行,五个半叶,半叶六行十七字,上下单边,计十三版。卷端首标经名“金刚场陀罗尼经”,下为卷号“四”,再下为千字文序号“过四”,次行为译者,三行始为经文。每版的第一二版叶或第三四版业中镌页码,除第一版及第十三版外,页码之上并镌千字文序号“过四”。第一版页码下镌刻工名“行囦”。卷末又标经名,其下为千字文序号。之后附有音释。音释之后则为刊经题记,文曰:
杭州路南山大普宁大藏经局,伏承嘉兴县永乐乡三十都居奉佛女弟子吴氏二娘同男陶铸、孙媳妇王氏十一娘施财刊开尊经壹卷,所集功德报荐先妣太君沈氏一娘子、奉佛女弟子王氏十一娘,附荐先夫陶庆一,将仕双魂,伏愿五云朵裹,采佛力以逍遥;千叶莲半,听经声而自在。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 日,住山释如志题。
此段刊经题记内容组成与上段相同,表明此经卷是在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由奉佛女士吴二娘携其子陶铸、孙媳王十一娘布施财务所刊,是为了替其先母沈一娘子、孙媳王十一娘和先夫陶庆一祈福的。
上面两种零本,因为卷后所附的刊经题记,我们可以较为方便地判定其版本,即都出于元代《普宁藏》。《普宁藏》的完整名称应该是《杭州路馀杭县南山大普宁寺大藏经》,这是一部由政府支持,寺院和百姓募缘刊雕而成的私版大藏经。《普宁藏》是佛教白云宗寂堂思宗倡议募刊的,由其弟子普宁寺住持道安总体规划,开始于至元十四年(1277),到至元二十七年(1290)全部雕版完成,历时十四年。藏经刊刻开始未几,道安即将此项工作交由弟子如一负责管理。至元二十一年(1284)秋,如一去世,经版的刊行工作则由如志继任,次年又改由其师兄如贤担当。至元二十六年(1289),如贤退席,如志再次接任,整个《普宁藏》的刊行工作最后即完成于如志之手。《普宁》全藏共计五百九十一函,一千五百三十二部,五千九百九十六卷。元元统三年(1335)后不久,普宁寺失火,寺与经版俱毁,现在存世的大都为零本。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本子在装帧形式上都基本保持了当时的原貌,都有护衣。其中《佛说一向出生菩萨经》的护衣已经破损,但《金刚场陀罗尼经》的护衣则完好无缺。由封底向上,左右包裹封面。护衣的右半叶上有长方形经名题签,签为白色,经名外有双线黑框。护衣与封面均为棕色。
《金刚场陀罗尼经》函套
《金刚场陀罗尼经》卷首
《金刚场陀罗尼经》卷尾刊经题记
3、《大乘庄严论》,残一册,经折装。每版三十行,五个半叶,半叶六行十七字,上下单边,计十七版。开卷首行为序名“大乘庄严论序”,下钤“绶珊珍宝”朱文方印。下端为千字文函号“事一”,下钤“罗振常读书记”朱文长方印。序名与千字文号之前有戳记云“此号十三卷”,意即这一函中共收有经卷十三册。次行为序撰者名:“太子右庶子安平男臣李百药撰。”序言计两版。第三版始为经文,首行为经名卷次,下钤“绶珊珍宝”朱文方印。次行为“无著菩萨造 唐三藏波罗颇迦罗蜜多罗译”,三行起即为经卷正文。奇数版次的第一二版叶和偶数版次的第三四版叶中镌页码,除第一版及第十七版外,页码之上并镌千字文序号“事一”。第一、二、三、七、八、九、十一、十四、十七版页码下镌刻工名“成”。卷末又标经名,下钤“绶珊珍宝”朱文方印,其下为千字文序号。之后附有音释。
此册经文卷末有罗振常手跋:
《大乘庄严论》外封题名
《大乘庄严论》卷尾
《大乘庄严论》罗振常跋语
《大乘庄严论》卷首
宋刻书多明印,古意全失,直一明板书而已。余无力致宋本,仅求残帙,二十年来元板元印者颇有所得,宋刻止获明印,宋印者至今无之。顷得宋刻经三册,纸光墨气极见精采,又复完整如新,确为宋印,可宝之至。玉素道兄与吾同好,因以一册贻之。时丙子季春,罗振常并志。
下钤“顽夫”白文方印。又封面墨题“宋刻大乘庄严论 残本”,审其笔意,当也是罗振常所题。这册藏经我们过去是当作《普宁藏》来著录的,今与《中华大藏经》、《大正新刊大藏经》等核对校勘,这一著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罗振常当日所收,仍非他亟亟以求的宋刊本。至于刻工“成”,据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中所载《普宁藏》的刻工名单,有成实、成天保、成玉三成姓,则此“成”或者就是其中之一。
4、《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九,一册,经折装。每版三十行,五个半叶,半叶六行十七字,上下单边,计二十版又卷尾一折叶。卷前有扉画一幅,四折叶,为释迦牟尼说法图,右下角镌“陈宁刊”字样,左下角镌“陈昇画”字样。经卷正文卷首为经名“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九”,下端为千字文函号“坐九”。次行为“东晋天竺三藏佛陀跋陀罗等译”字样,三行为“初发心菩萨功德品第十三”,之后便为该经第十三品部分正文。奇数版次的第一二版叶和偶数版次的第三四版叶中镌页码,上镌“古花九”,即“古华严经卷九”。又其中第一版下镌刻工“黄”,今以《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中所录《普宁藏》的刻工核之,黄姓刻工有黄升、黄宥、黄自忠三人,但这册《华严经》究竟为哪位所刻,现在已经无法判别了。卷尾又标经名、卷数,其下则为册号“北一”及千字文函号“坐九”。原著录为宋刊本。
这册《华严经》的卷前扉画显然属于《碛砂藏》八幅扉画之一,它与《影印宋碛砂藏经》“唐”字号96册、“汤”字号104册、“章”字号112册等完全相同,与“严”字号第264册等则细部稍有差异,但都是由陈昇画、陈宁刊的。一般来说,有此依据,我们就可以很确定地说这是一册《碛砂藏》零本,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细察扉画用纸与经文用纸并不相同。再以《影印宋碛砂藏经》“坐”字号第一百零五册《大方广佛华严经》对校,首先,扉画虽然相同,但《影印宋碛砂藏经》本“陈宁画”字样在画的右下角,其左下角则是“老王刊”字样;其次,《影印宋碛砂藏经》本该卷内容为“梵行品第十二”的部分与“初发心菩萨功德品第十三”的部分,“第十三”其馀部分则被收入卷十之中,而此本只收录了完全的“初发心菩萨功德品第十三”内容(关于《华严经》分卷的不同,童玮《二十二种大藏经通检》中并未指出,只是笼统地说卷九即为“初发心菩萨功德品第十三”部分);再次,《影印宋碛砂藏经》本的刻工名为徐雅,而此本只有刻工姓氏黄。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首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首扉画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尾
此本分卷与后来的《大正新修大藏经》相同,我们知道,《大正藏》的底本是《高丽藏》,而《高丽藏》的底本又是北宋的《开宝藏》,也就是说,从分卷情况看,我们所藏的这个零本似应属于《开宝藏》的系统。但事实上,从纸色、字体及其他形制来看,这册《华严经》仍然为《普宁藏》零本,如每版均为五折的形制,即与《崇宁藏》、《毗卢藏》这两种《福州藏》不同(《福州藏》多以六折为主,间或有五折),而从分卷等方面来看,又与《思溪藏》、《碛砂藏》等绝不相同。这册《普宁》零本不同于其他存世《普宁》之处在于其卷尾并无请刊题记而已,而这也并非《普宁藏》的统一定式。一般说来,我们认为《普宁藏》的底本是《思溪藏》,而《思溪藏》的底本又是《福州藏》(《福州藏》所收《华严经》为五十卷本,《思溪藏》为六十卷本,但分卷情况则与后来的《碛砂藏》相同),但这一《华严经》零本则可证明《普宁藏》事实上也采选了其他藏经作为底本。
综上所述,上海博物馆现藏四种大藏经零本,都是《普宁藏》的零册。《普宁藏》零本在今天留存相对较多,主要是与元代所施行的宗教政策以及崇尚佛教而推行的种种措施所形成的大环境有关,如天历二年十二月“壬寅命江浙行省印佛经二十七藏”(《古今图书集成·释教部汇考》卷五)。正是因为类似的一些措施,所以虽然《普宁藏》书版在元代就已经被毁,但零本仍然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