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解决方案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父神没有回应自己的祈求。

这很正常,伟大的深渊之主并不屑于于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大祭司在心中给自己找补。

自从那个巨大的怪物来到拉莱耶后,父神就一直在神殿中久居不出,有时甚至上供的祭品都依然会在原地摆放着。

“你说父神会不会准备来个大的?”

“来什么大的,我看还得靠我们深渊之子自己打,说起来那群甲壳怪的身体真硬啊,四五个人都打不破一只甲壳怪。”

坐在神殿门口的台阶上,与大祭司交好的一个半人鱼战士来回走动着,心里期望着父神能够直接将那群甲壳怪给拿下,他们这群小鱼人只用在背后加油鼓劲就够了。

“如果父神一个人就能打过那群龟壳兽,那父神还要我们干嘛?留着瓜分祂的食物么?”

意识到什么的半鱼人战士继续说着。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父神其实打不过火焰之主,上次火焰之主都杀到了拉莱耶打飞了几只深渊之子,甚至还向父神发起挑衅。”

“这能忍吗?换我我肯定忍不了。”

“所以你只是个在前线冲锋的咸鱼罢了,而伟大父神能够从远古活到了当下,这份力量与智慧是你能够揣测的?”

大祭司反驳半鱼人战士的话让半鱼人战士呆立在了原地,沉默再度回归了海底。

这是他们不知道第几次来上供深渊之子的尸体了。

可父神依然没有回应,往常堆放在门口的尸体根本不会存放到第二天,甚至于上供祭品的深渊之子本身就是祭品的一部分。

跑的快的另说,被流放到鱼都摸不到的小岛上的年轻祭司就是少有的活下来的。

自从活下来之后,那个年轻的祭司就很少抛头露面,对于出征巡游四海的工作也是能拖就拖,反正就是啥事不干工钱照拿,父神给的恩赐一样不拉的收着。

但是现在呢?他依然能在角落里看到以前供奉的祭品,第一次战争中死去的,在失落之城中正常死去的,以及从其他地方抓来的优良祭品。

最大的那只大鱼已经被周围的小鱼吃完了,只留下了一副骨架还在那里放着。

那只大鱼比陆地上的那群四足巨兽还要大出不少,不过好在这种大鱼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没有什么脑子,纯粹就是移动的粮食库罢了。

大祭司记得很清楚,这是他十多年前亲手杀死的祭品。

现在呢?只有一副骨架还在这里,告诉大祭司曾经发生的事确确实实存在过,而非自己的一种幻想。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惆怅的坐在台阶上的他站起身来,招呼自己的好友离开了神殿。

原本热闹繁华的神殿早已变得冷清,大祭司与半鱼人战士这一走就显得更加的落寞。

硕大的神殿中居住着一位伟大的海之主。

渺小的城市中居住着许多没有姓名的深渊之子。

对于自己的族人,大祭司没有什么大义凛然,他们在胜利的时候不会考虑战争的伤亡,勇猛的战士死在战场上也不过是自己技不如人。

他不知道这片陆地能否打下来,也许某一天他也会死在陆地上,成为无名鱼干中的一员。

但这没关系,只要祂能够感到愉悦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深渊之子也想要活着。

大祭司内心深处出现了某些自己当初压根不会有的想法,望着神经大条看着周围一切事物都感觉新奇的半鱼人战士,他还是说出他内心中的疑问。

“你不害怕吗?”

“害怕啥?”

手上抓着一只小鱼,不断逗弄着的半鱼人战士楞了下,他没想到他的老朋友会突然的问这个问题。

“怕死。”

这是大祭司第一次真正的和他说起这个问题,在战前动员中他曾经说过深渊之子是不惧怕死亡的,伟大的祂会带领所有的深渊之子征服这片世界的。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脑子原本就不灵光的半鱼人战士沉思了一会,手中抓住的小鱼也挣脱逃跑了。

“要说不怕的话,应该不可能吧。”

“你想想,那群怪物比我们大了不知道多少,刚学会唤潮术的新人祭司召唤的浪潮都不一定能吞没那一只四足甲壳兽吧?”

龟壳族,也就是甲壳族并不算小,抛开海底的生物来看的话,龟壳人们确实是陆地上最大的生物了。

“真不知道那群龟壳人吃啥长那么大的,吃火么?”

年轻的战士吐槽了一句,深渊之子们的食物来源大部分依靠放牧的鱼群,自从有一天大量的鱼群消失后他们就感觉粮食体感上变少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是那群龟壳人的神下海捕鱼了,好在没有伤及根本,海洋很大的,那点鱼给了就给了,后两年鱼群也就会像海草一样冒出来了。

其实龟壳人们依靠毛羽打捞的鱼度过了前几年最为艰苦的发展阶段,先知瓦尔特利用符文的力量圈养了许多生物,从此他们的食物再也不用愁了。

初期的龟壳人们其实是有啥吃啥,反正不挑食,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吃火就可以了。

大祭司被他的乐观所感动,没有继续追问。

一路沉默回到了海底之城拉莱耶,城内的深渊之子们正在奋力的生存着。

年老的,脸上的鳞片都快掉完了的老鱼人正在卖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珍珠,一位年幼的深渊之子跟在他的身边不敢啃声,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路过的半鱼人们。

年轻的雌性半鱼人正在推着自己用贝壳制成的箱子,向周围的人推销着自己制作的特色食物,用十种种类不同的鱼和四种味道不同的调料拌制而成的小吃。

贝壳箱子上有着用深渊之子的语言刻印着的招牌。

很特别,叫做“十四行诗”。

路过的大祭司被这种强烈的反差吸引停留下了脚步,一位一看就没有经过学习的半鱼人妇女居然能够知道部队中曾经有名的诗人所留下的诗名。

“大妈,这个名字是你自己想的吗?”

年轻的战士自然知道比自己小一批进入训练的战士中有一个特别喜欢写一些奇怪的东西的,他把那种东西称作十四行诗。

有些战士喜欢诗,也有的只喜欢战斗与宣泄,年轻的战士是后者,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了解。

“哦?你们说这个啊,这是我孩子给我留下的,他说用这个做店名很适合。”她指了指自己店面的招牌说着。

“你们要尝尝么?我这个很好吃的,不好吃不要钱。”

大祭司少有的后悔的事情就是吃了那大妈所做的小吃,差点当街吐了出来。

而年轻的战士吃下后则是面不改色,甚至还咂了咂鱼嘴回味了两秒。

“大妈你这还挺好吃的,我买一份吧。”

说罢他递过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几个贝壳,大概相当于恐怖直立猿的五块钱。

半鱼人妇女笑着打包好了一份小吃,用控水术包裹住那份十四行诗递给了他。

走远后大祭司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了会,抬头问道。

“你真的觉得好吃么?”

“还行吧,马马虎虎。”

一边把一只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的鱼丢进嘴巴里咀嚼了两下吞咽下去一边回答道。

“另外也算照顾生意吧,过几天还得去一趟那大妈家。”

大祭司沉默不再说话,他早就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在战场上自己需要顾全大局,没有将每个战士都记在心中,等到具体的统计伤亡还得等过几天。

年轻的战士就不同了,他是在前线厮杀的,相比于高高在上的祭司,他与那些半鱼人战士是真正出生入死的战友,对于每一个半鱼人战士而言,自己的身后永远可以交付给自己的族人。

为什么过几天还要去一趟呢,很简单。

这是最后的军饷。

——————

那是最后的一餐。

星空将自己的徒弟送入了火焰之中后来到了记忆中经常与自己师傅对练的空地上。

先知瓦尔特的坟墓也在这片空地上人。

他们一族能从火焰中归来,但不代表从火焰中走出的人就是自己熟悉的人,他们是新的族人,带有前辈的祝福来到了世界上。

从来没有人会认为从火焰中走出的人是自己曾经的友人与仇敌,自己熟悉的那个他早就在背甲被焚烧的时候回归了火焰。

这是死亡,也是新生。

默默看着一块石碑,想了想他从山谷中切割下了一块石头放在了旁边。

中间他留了一个位置。

那是他给自己留的,等着自己的接班人能够在自己回归火焰之后留下自己曾经存活过的痕迹。

这是瓦尔特告诉他的。

如果一个火的子民认识的所有人族人都回归了火焰的怀抱,那还有人会知道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战士或者伟大的生产者存在么?不会的。

在他啥也不懂的年纪里,瓦尔特告诉了他一个道理。

“回归火焰之后,走出的族人是具备新的人生的,往前的仇恨爱恋既往不咎,他们有新的人生。”

这是族内的共识,也不乏人们会从新诞生的龟人中找到自己所熟知的影子。

瓦尔特说完继续说道。

“如果所有认识的族人都回归火焰的怀抱,这世界上只留下你一人,那你该如何证明。”

他顿了顿。

“他们曾经存在过呢?”

尚且年幼的星空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师傅的话,只能用自己幼稚的想法猜测着。

“只要一直能够活着就能够证明了吧?况且别人怎么会忘记先生你的贡献呢?”

不错,虽然年轻,他自认为还是能够听懂瓦尔特先生对于后人忘记自己贡献的担心。

“傻孩子,那你知道特维,爱莎,莉雅都是谁么?”

“不知道,我只记得师傅你提到过特维是族内强大的战士。”

星空他当然知道特维是谁,后面那两个名字他却真的不知道,也没听自己的师傅提起过。

“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他们没有抚养过新诞生的子民,如果我有一天回归了火焰,那他们也将彻底的死去了。”

这是记忆,年幼的星空不懂,如今的星空已经感受到了不少。

自己手下教导的孩子并不知道曾经有三位名叫特维,爱莎与莉雅的族人,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一场关系混乱的四角恋。

更别说一些琐事和小事了。

不重要的事情很快就会忘记了,重要的人与事情哪怕需要不少时间,也总会忘记的。

“那师傅,有什么办法吗?”

瓦尔特没有回话,一步步的往山谷走去,锋利的前肢切割下来了一块山体石头。

“刻在上面,然后把他放在该放在的地方。”

师傅给出了他的答案,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刻在石头上。

一块石头肯定刻不完一个火的子民完整的一身,只能由本人或者他人选出记忆里印象深刻的事情刻印在上方。

那一夜瓦尔特给自己做好了自己的石碑,打磨的很干净光滑,只是上面并没有多少文字留下。

留下了一句很简单的话,是瓦尔特能够留给自己这个徒弟最后的帮助,也是作为瓦尔特这个火的子民对整个族群的最后责任。

“唯有火。”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族内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深刻了解这位沉默寡言的先知瓦尔特了。

打磨好手上的石碑,他刻下了自己徒弟的名字。

特利。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片空地会布满了石碑,或许到那时火的子民已经不用再担心深渊之子的入侵了,他十分践行着。

他刻下第一行字。

“特利,诞生于第一次战役后,回归于第二次战役中,在战场中作为一名英勇的战士回归了火焰的拥抱。”

既然是一个完整的人生,那就从头开始吧。

出生就跟着自己的养父学习锻炼,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天赋,在三岁那年打服同一期出生的龟壳人,比他早出生的一些龟壳人也在他五岁的时候打的心服口服。

六岁被当时的祭司看中,跟随学习十余年,其名字是祭司用符文所取,具有锋利的作用。

在成年礼后参加了第一场战争,因想要帮助被深渊之子围殴的族人,冲入敌人的包围圈被围困至死。

直到最后都没有停下挥舞前肢。

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星空刻画到这里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又加了一行字。

【也是星空最为骄傲的徒弟】

放在墓碑,他抬头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星辰,感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曾经瓦尔特带着他看到了这片夜空,他也带着自己的徒弟特利看见了这片夜空。

一直没有改变的除了这片宁静的夜空,是不是还有我?

坐在两块墓碑中间,星空再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愧对火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