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棠在孔翎上的怀里哭的颤抖,豆豆同样如此,小孩子一声声尖叫着,脸上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孔翎上把她们娘俩塞进了车里,自己报了警,与小区物业处理事宜。
但她的脑子也是懵的,直到看到豪哥被警方扣着手押进了车里,救护人员则抬出了已无声息的萧大爷,他的假腿早已消失在火海里,龌龊的一生以此潦草收尾。
孔翎上与豪哥对视了一眼,豪哥并没看懂,翎上眼神里的意味是什么。
是感激,
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感激。
她在几次殴打萧大爷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与他同归于尽。
本质上,她其实不是在为晓棠灰暗的过去出头,
而是在对不公与无力挣脱的原生家庭做着无畏挣扎,那瞬间的暴力能让她那被束缚了三十年的内心有片刻喘息。
毕竟,从没人给她们姐俩一个公道。
家人没有呵护下一代的能力,漂亮的小女孩自小便要吃苦,像孔翎上这种相貌平平的女孩子,更像一粒随时会被人掸掉的尘埃。
我们是这么的微不足道。
杀人这事板上钉钉,豪哥肯定要偿命。
可是晓棠先前搜集的那些他违法生意的证据被警察搜到后,却让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豪哥的财产来源涉及复杂,背后势力错杂,产品源头经查,多数都为假货,面临对消费者的巨额赔偿。
孟晓棠搜集的那些她自己都看不大懂的证据截图,让她作茧自缚,如果她没做先前那些事,本来是会得到一些钱财的,哪怕不是全部。
在豪哥等待审判的空档,晓棠去看过他一次,为了离婚。
不过半个月而已,豪哥胖胖的脸颊便瘦的凹陷下去,显出了年纪来,头发已经被剃掉,光光的冒着油光,失去了往日的神气,他没多说什么,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前,冷冰冰的看向晓棠,问她,“豆豆还好吗。”
晓棠脸色同样苍白,近日来夜夜噩梦,每次醒来都是满身的冷汗。
豆豆睡在她的身边同样如此,偶尔会一个激灵倏然转醒,不断的叫妈妈,小猫儿一般缩进妈妈的怀里。
她想起这些,叹口气,他儿子的噩梦,终究是她带来的。
可她没想到豪哥竟然还能关心豆豆,现在只回答他说,孩子很好。
豪哥神色放松下来,双手交错在胸前,有几分苦笑和奚落,“孟晓棠,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不过分吧?咱们也算夫妻一场。”
晓棠没化妆,脸色惨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可怜又美丽,像个将要消散的精灵,自那夜之后,她仿佛被抽干了精气。
“你要我什么话?”
“你爱过我没有。”
她愣了下,想不到这是他的第二个问题,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半晌,忽而笑了出来,笑的疯癫凄苦,笑出了眼泪,笑了好一会,都没能停下。
豪哥的父亲对他不是很好,所以他一直梦想着成为一个好爸爸,
他因为容貌平庸,所以自小到大,也没被女孩子真诚的喜欢过,
一直都是他主动追求别人,后来发家了,倒贴他的女孩很多,他很知道自己的情况,便发誓,一定要娶最漂亮的姑娘。
既然得不到真心,我凭什么不要最好的?
那晚萧大爷与周彪西强盗般的进入,豪哥第一时间冲了出来,要保护母子俩,可晓棠却在火势渐大时,把豪哥一个丢下了。
“那时,你是真的想跟我生个孩子吗?”
豪哥见晓棠久久没答话,心中清楚她的意思,最后苦笑着签了字,
“孟晓棠,你耍我。你会得到报应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毁了你,是我生命里最后的那件事。”
豪哥的眼神变得阴狠,留下这句话,便被狱警带走。
这话让孟晓棠的心情很复杂,豪哥不是家暴男,也没有混乱的感情关系,
他本质上对女人而言也算是不错的男人,尽管他的真面目是凶神恶煞,不死不休,但他对她真的不错。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的呢。
孟晓棠根本想不清这其中的缘由,归根究底,是她的贪欲还是豪哥的占有欲?
“你们可能单纯是八字不合吧。”
家里,孔翎上气色不错,把一盆洗干净的葡萄放在豆豆跟前,这孩子被豪哥养的非常娇气,不是进口食品已经不吃了,对这种超市里打折促销的水果很反感,推开了翎上的手,转头问晓棠,爸爸呢。
他已经认定豪哥是他的亲爸爸。
看来小孩子也很势力,只要有足够的钱,对他不错,那么叫谁爸爸都可以。
孟晓棠不止一次指着贺嘉礼的照片,告诉豆豆,这才是你的爸爸,可是豆豆总是推开照片,告诉晓棠,这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胖子。
豪哥的豪气已经圈住了豆豆,他在豪哥那里享受到了无尽的宠爱。
周彪西的脸彻底毁了,除非进行复杂的整容手术,不然不会复原。
他因为入室抢劫,故意伤人的罪名被判了三年,豪哥因防卫过当致对方死亡,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他的直播事业很快被市场对手分食,昔日所剩不多的财产自然归属于父母名下。
直到闹出了人命,孟长安才得知孟晓棠第二次结婚了,
她飞奔而来,一推开门,眼泪流下,抱住了豆豆,“幸好你跑得快,不然我大外孙子就要被烧死了。”
她哄着豆豆,豆豆推开了他,他在别墅里,有专门照顾他的保姆,保姆身上都是香香的,可是孟长安身上有股汗味。
孟长安把豆豆放下,喝了口水,急切的问晓棠,“你别告诉我,你一分钱都没分到?我听说他父母得了不少钱财呢。”
“分到了,他那么爱我,怎么会不给我钱呢?”
孟晓棠坐在一边,眉眼里都是对母亲的鄙夷。
“多少?”孟长安顷刻坐直了,眼里绽放出光芒来,“我是你亲妈,你得说实话。”
孟晓棠看着孟长安兴奋的神色,她甚至并不关心豪哥为什么杀了人。
“你觉得有多少呢?”
“起码得这个数吧?”孟长安伸出五根手指。
“500万?”
“5000!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懂,我知道现在做直播是最赚钱的,何况他还有那么大个公司呢,那财产得多少呀,5000都是少的!”
“我们离婚了。”
“那也得分你一半!”
“其实一分没有,都赔光了,给他爸妈的是早就留下的干净钱。”
“什么?!”孟长安拍案而起,差点晕倒一般,激动的脸色通红,“你再说一遍!”
也不算一分没有,她平时存下那些零花钱,也足够她一年内什么都不做,更别说,她还给豆豆缴足了一年的幼儿园学费。
“他是豪,又不是傻,凭什么给一个刚娶进来没多久的女人分钱?”孟晓棠没心思再听孟长安聒噪,把亲妈赶出了家门,然后坐在沙发上,忽然哭了出来。
哭声越来越大,几乎嚎啕。
她不是没心肝,豪哥对她的好本就是她嫁给他的理由之一,尽管这初衷在婚后几经改变,但是不可否认,在周彪西与萧大爷辱骂她的时候,是豪哥维护了她。
对她这样好的男人,恐怕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若是她没有因为他的暴戾而觉得害怕,他们会不会白头偕老?
“不会。”孔翎上一句话没跟亲妈说,待孟长安离开,便闭着眼睛倒在沙发上休息,“假设有一天他厌弃你了,会不会对你更暴戾。”
“他为什么会讨厌我,我对他可是很百依百顺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晓棠,他是个杀人犯,他有这个潜质,就算杀死的不是萧大爷,也可能是其他人,那么这个被害者,更有可能是你。”
“为什么可能是我?”
“你离他最近,他最爱你,而你不爱他,如果有一天他确定你不爱他,他会不会因爱生恨?”孔翎上睁开眼,凑近孟晓棠,眼神里迸发出一种坚定的阴柔来,“我听说,当时萧大爷是不必死的,他甚至还蹲在地上,完整的切开了他的喉咙,这是真的吗?”
“谁说的?当时我怕死了,哪有功夫管那些,什么都记不得了。”
孟晓棠心惊肉跳,回忆当晚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可是她不能否认,在某个瞬间,她比所有人都希望萧大爷这样的人渣,彻底消失掉。
“外面人们传的,我也不清楚,要我看,待他入狱服刑,这事儿也就彻底告一段落了,咱们开始新生活吧。”
孟晓棠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我还能开始新生吗?”
“生死大事都经历了,你必然要破茧成蝶。”
孟晓棠对她的鼓励毫无感觉,心中的无力感源于,她好像才意识到豪哥对她的爱有多么珍贵,这是她过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男人都不曾给予她的,尽管他的占有欲很危险。
“你跟金百禄还好吗。”孟晓棠已经很久没问起孔翎上的感情状况了。
“算是还好吧。”孔翎上叹口气,事实上,在孟晓棠婚礼之后,金百禄就神神秘秘的,先是手受伤,关店了几天,伤后就对孔翎上若即若离的,甚至都不常牵起她的手,对她有些冷漠,这让翎上不解。
孔翎上曾经穿着那件新买的裙子出现在他跟前,可是金百禄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再没有过多的表示,她现在的头发已经可以梳成半丸子头,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学会擦防晒,显得皮肤白净些,甚至还纹了眉毛。
这些变化,都是在孟晓棠与豪哥结婚后完成的。
现在孟晓棠回过神来,仔细看孔翎上,她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嫉妒这个姐姐。
嫉妒她总是那么坚定,那么无坚不摧,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在孟晓棠的眼里,孔翎上现在还收获了一份非常稳定的感情,在她看来,金百禄老实又可靠,收入也算是稳定。
看着孟晓棠发呆,孔翎上朝着她的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神,“你做饭了吗?”
“做了的。”晓棠起身去盛饭,却发觉电饭锅里一粒米都没有。
她说自己记差了,可是孔翎上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发现孟晓棠会忘记很多事情。
不但如此,她甚至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反应,雨水打在身上她不觉得凉,凳子腿砸中脚趾也不觉得疼。
孔翎上发现了问题,强迫晓棠去体检,体检结果显示她一切正常,身体非常健康。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载着她去了杨宁先前做治疗的心理诊所,确定孟晓棠是因为豪哥杀人,受了精神刺激,现在的所有反常行为,都属于应激障碍的一种。
好在家里人发现的及时,晓棠属于轻症,没有影响太多生活,还可以痊愈。
她现在最需要陪伴和爱。
离开诊所的时候,她们意外遇到了冯老师,冯老师在周彪西离开后,整个人瘦了十多斤,往日里眼神中的神圣光芒也消失了,患上了严重的失恋焦虑症。
孟晓棠与冯老师成为了治愈彼此的心灵搭档,她最近与冯老师常常住在一起,谁都离不开谁,还会对着流泪,场面非常奇怪。
但是冯老师读书多,有精神底蕴,在孟晓棠为她讲述了周彪西那些美貌皮囊下的不堪过往后,冯老师不禁惊呼,这是他?这是他认识的那个知书达理,很有教养,非常体贴的大男孩吗?
孟晓棠喝着冯老师家的高级果茶,坐在落地窗旁,看向对面犹如雨林般的绿植青葱强壮,轻轻点点头,“其实就算他龌龊贪心,也都不影响他丰神俊朗,温柔体贴。”
冯老师穿着宽松的睡裙,缩在孟晓棠对面的躺椅上,环抱住自己,怔住了半晌,便又问,“你发誓,你没有骗我,他真的这么龌龊。”
先前周彪西对她提起过的那些过往,冯老师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全然了解,但现在从晓棠的角度听来故事,显然过去周彪西把自己过于美化了。
“冯姐,”孟晓棠从没叫过她老师,“你这么聪明,肯定不是没看出来,他根本就是对你心怀不轨吧。”
“我不就是看上了他对我心怀不轨吗。”
冯老师年轻时从没被像周彪西这么英俊的男孩子追求过,导致她这一次陷的很深。
人嘛,就是动物,都有欲望,别说谁多高尚,遇到了足够的吸引力,便会显出本能。
“…”孟晓棠撇撇嘴,“我不懂,你现在到底在怀念他什么?”
这话让冯老师怔然,她也分不清,是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肉体上充沛的男性气息,还是他对自己的嘘寒问暖呢?
都占一些成分,但又不是。
“你是不是太孤单了。”孟晓棠一语中的,独身多年的冯老师一直需要个倾诉对象,在周彪西出现后,她把精神的孤寂投射到了一个有生命力的男性身上。
“要不,”晓棠顿了下,“您养个宠物?这才是不会对您别有用心,会永远忠诚您的生命体。”
冯老师如梦初醒般看着晓棠,眼神中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智慧,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大概是喜欢阿西给我带来的那些刺激感吧。”
她站起身,放佛放下了一切,路过晓棠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孤独与无聊让我失态了,我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像他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怎么会对我这样的老女人有情感呢,看来只要是人,就都会沉溺于假象,我以为我读书多,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我还是行差踏错了这步。”
“人生没有对错,都是经历的好坏带来的不同感受。”晓棠又给冯老师上了一小课。
冯老师苦笑的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哭了一会,第二天,她便恢复了常态,满身正气。
事实有时残忍,却也不是不能接受,苦难一定会过去,任谁的都是。
冯老师好起来后,忽然萌生了卖房的打算,她虽然没那么惦记周彪西了,但是这套房子对她来说也太空旷了,尤其是有时候孟晓棠回去与孔翎上同处,她便会感觉对周遭的寂静无法忍受。
房子很快被挂到售楼处,
孟晓棠知道后对冯老师不知人间疾苦的做派有些无奈,“那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想去国外待几个月,我爸爸去世的时候在希腊给我留了一套房,不大,但是我自己够住了。”冯老师似乎回忆起了希腊的海风,眼神满是憧憬,“换个环境,换个好心情。”
“还回来吗?”
“我想回来的话,随时嘛,一张机票的事儿,你也要提前精神来,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们显然经历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现在孟晓棠来别墅区,都会绕过曾经与豪哥的爱巢,那里已经被搬空了,现在是个难以倒卖的凶宅,毕竟萧大爷死在了里面。
可冯老师的房子阴差阳错的,被孟晓棠卖掉了,
有一天孟晓棠来找冯老师聊天,遇到一对感情非常好的新婚夫妻,他们来这看房,对冯老师的房子非常满意,就是希望可以讲讲价格。
冯老师不同意,正与这对新人讨价还价时,孟晓棠在一边悠悠开口,说了一句,“这房子特望感情运,住在里面的夫妻都非常恩爱,风水很好。”
冯老师愣了下,看看晓棠,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信口雌黄的。
“我以前住在对面,可是住着住着,我那前夫呀,就进局子里去了,还跟我离婚了,那房子就不大好,只望财运,不望感情,我们当时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可是冯老师的这套,非常好,还让她这把年纪找到真爱了呢。”
这对夫妻的事业刚刚起步,对财运与感情都非常看重,
他们对孟晓棠的话信以为真,打听了一圈,听说了豪哥与晓棠的过往,又得知冯老师的确是个本分人。冯老师便眼看着在孟晓棠的三言两语下,这对夫妻竟然大手笔的买下了两套房。
一套是冯老师的,他们自己住,另一条是豪哥的凶宅,用来存放些杂物,不住人,只想占个位置,旺旺财运。
因为那里死过人,所以房子的价格不仅折了半,物业还附送了这对小夫妻一处院子,两个车库。
孟晓棠轻而易举卖出了两套房,被房中介主管瞧上,加上他对晓棠的外形非常满意,热情的邀请晓棠去售楼处工作,工资底薪虽低,但是他相信以晓棠的天赋,很快便能赚到大把佣金,主管给晓棠算了一笔账,两次登门,终于说服了晓棠做了售楼处的员工。
她这次决定工作,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摆脱豪哥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想找个事情做,忙起来,免得胡思乱想把自己逼疯。
豆豆最近都由翎上暂时照顾,有时候她会把豆豆带到金百禄那里,一见到豆豆的时候,金百禄便会从内往外的露出真诚笑容,对豆豆有求必应,陪他玩木马玩具。
他是真的喜欢小孩子。
孔翎上会直截了当的问他,“要不,咱们生个孩子吧,我年纪也到了,不想再拖下去。”
可是金百禄却说,“孩子是大事,不是结了婚就能要的。”
“那你想跟我结婚吗?”
金百禄一怔,不语,有些纠结和为难。
孔翎上对此失望,便带着豆豆,赌气的离开,好几天不理他,可当他找她的时候,她又会不自主的回到他身边。
“金百禄,咱们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孔翎上第一次化了妆,面容有些夸张,但是她想表达自己正式的态度,自从察觉金百禄对她有所隐瞒后,她始终对他很不放心,“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想要你一个承诺,你是不是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的呢?”
这让金百禄更加难以回应,但他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在玩弄的你感情。可结婚的事情,我真的没想好。”
提起结婚,他似乎为此感到难受,对这个话题非常回避。
“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孔翎上低声问,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冲破与面前男人的所有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