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骄阳穿好靴子,看着床上一脸戚戚的金千千,眉头皱起,无声的问道:
二龙山不想要了?
金千千抱着被,跪坐起来,指完自己,又指着褚骄阳,压着声音抱怨道:
“我的二龙山欠你们朝廷当官的,一个个都拿二龙山欺负我,当我是软柿子,随便捏。”
想起先前云行在屋内对自己威胁,金千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人是一个赛一个黑心。
“行了,柿子秧还给你留着呢,别不知足。”
对于金千千的牢骚,褚骄阳早已习以为常。
透过房门雕花镂空处,看到云行还候在外面的挺拔身影,褚骄阳抬手轻揉了下自己的鼻子。
“小姑身子不舒服,我留下照顾她,你也早些休息吧。”
门外的云行还未应褚骄阳的话,屋内床上的金千千,却急忙朝褚骄阳抱拳叩首,脸上明晃晃的写道:求你跟他走吧。
褚骄阳收起先前逗笑金千千的神情,眼神在她身上刮了几个来回。
这女土匪头子虽然对她也时常没骨气得服软,但今日这毫无节操的临阵换营,她还是头一次见。
“看来是褚爷我对小姑奶奶太好了。”
褚骄阳松了松军服衣领,一个箭步窜到床前,猛地伸手掐住金千千的脖子,在她耳边闷声问道:
“褚爷我永镇封州不是玩笑,你以为他云行能护住你?还是能带你和二龙山的老老小小离开我得手心?”
金千千抓着褚骄阳的手腕,给自己留出一丝喘息的缝隙,同样闷声呵道:“一个疯狗,一个阴狐狸,你俩都不是啥好玩意。”
“当年我这条疯狗把你咬住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在封州这破狗窝里,我是老大,你是老二。”褚骄阳冷哼了下,又道:
“今日你是觉得我这狗不疯了,还是觉得我这疯狗无法为你撑腰?竟给自己寻了新老大。”
她可以护着金千千,纵着金千千,但容不得金千千因别人的承诺或胁迫,忘了何为主!
在大魏内卑躬不过是折了做人的傲气,若来日她入了北金,因受制而屈膝,辱得就是一国的铮铮傲骨。
一国的傲骨,那是多少文臣武将,舍身忘死才苦苦立起来的。
金千千软的膝盖,她会亲自给立直,大魏三年前被叛徒镇南王抽走的骨气,她也会亲自讨回来。
所以她得让金千千明白,狗窝再破,那是她的家,褚骄阳再疯,那是一直护她的主。
金千千抿着嘴,低下眼皮,不再言语。
褚骄阳这些年对二龙山得照拂,她心知肚明。
原本一群逃荒占山的流民,虽没做有违法纪之事,但为自保,与封州七十一处土匪窝结盟,就有足够的理由被剿。
褚骄阳当年虽然把她打个半死,但却实实在在的帮二龙山众人寻了条活路。
如果没有褚骄阳,他们这群人,今日是何模样,谁也没法预料。
今日自己竟为云行的一句话,就背主弃恩,实属算上烂狗一条了。
“仅此一次,我有底线,你守分寸,封州这狗窝,你我还可同枕共眠。”
褚骄阳松开手劲,给金千千顺了顺脖子。
“我这样,明天该怎么解释。”
都不用想,金千千就知道,褚骄阳得手劲,定会给自己的脖子留下明晃晃得掐痕。
“不用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她一个团练使,修理手下的人,还需要同朝廷其他官员解释吗?
倒了杯热水给金千千放到床头,褚骄阳把自己敞开的军服领子系好,出了房门。
二龙山云行动不得,同样,金千千他也试探不得。
褚骄阳抱臂,背靠房门,一脸随性的,轻声问云行:“云御史就这般想我与做夫妻?”
竟然不顾身份,施压一女子。
“阿骄自己觉得呢?”云行对褚骄阳突来的转变,并没有太过意外。
这姑娘,就像那北境上狂奔的马驹,欺负狠了,必会尥蹶子,给自己找场子出气。
“我如何觉得,这对御史而言重要吗?”褚骄阳站直身子,将原本抱臂的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走近云行。
就如同在封州大狱,云行一步一步将她逼至狱墙一般,褚骄阳狠狠的贴着云行的胸口,不给他一丝躲闪的可能,直接将把人压在了客栈过道的墙壁上。
看着一直含笑盯着自己的云行,褚骄阳眸光微动,而后轻扬下颚,缓缓的栖近云行的侧脸。
最后,将唇峰悬在云行的下颚线上,就如同在矿下,云行与她鼻尖相对时一般,只余了一线的空隙。
不曾触碰,却能清晰的感知到彼此气息间的微妙波动。
撩起眼皮,看着云行依旧温情含笑的眉眼,褚骄阳伸手抓住云行的手腕,狠狠往回一带,将云行的大手,牢牢得按在自己的腰间。
学着云行贴着自己耳畔说话的样子,褚骄阳点起脚尖,贴近云行圆润的耳垂,浅笑着问道:
“御史,这是怂了?”
一直看着褚骄阳的云行,轻笑着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环到了她的腰上。
微微侧过眉眼,贴着褚骄阳乌黑的鬓角,低声反问道:“阿骄猜猜,到底是谁怂。”
褚骄阳耳廓微动,沉寂了片刻,“可惜了,没有床。”
“我房间有床。”云行眉眼轻动,看了眼过道的尽头,原本随意环着褚骄阳腰的双手,骤然收力,将褚骄阳整个人瞬间禁锢在了自己怀里,“阿骄可敢跟我走?”
“来不及了。”
唇峰离开云行的面颊,褚骄阳转头看着过道尽头。
“只要阿骄想,就来得及。”
云行的话,伴着楼梯上的脚步声,一并传到了褚骄阳的耳中。
来不及,就是来不及。
这与她想与不想,没有任何关系。
楼梯上深浅不一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褚骄阳扭了下身子,低声道:“松开。”
“人还没到。”云行又把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到了!”
褚骄阳把云行的手蛮横得从自己腰上扯下来。
“阿骄,这是怂了?”云行完全不在意手腕上的疼,再次拉回怀里,“顾青安,为人缜密,心思狡黠。”
微微舔了下自己尚发热的唇,褚骄阳眼睛撇着过道,闷声问云行:“御史认识他?”
刚才她见到顾青安时,那声称呼很低,尚在房间的云行并不能听到。
所以,云行开口称顾青安为顾使时,她便心生疑窦。
“大魏在朝有品阶的武将,我只有四人不识。”
褚骄阳欲要问是哪四人,但见顾青安一行人,带着白夫人已经出现在过道尽头。
看到褚骄阳被云行半拉半拥的锢在怀里,顾青安一愣后,随即抱歉的说道:“打扰二位了。”
云行松了自己牵制褚骄阳的力道,毕竟是戍边的将军,这样被他囚着,总归是不好的。
褚骄阳站直身子,面不改色的回道:“无妨,只是不知顾使这么晚,惊动白夫人,为的是何事?”
“白夫人精通医术,或许可以医治云小姐旧疾。”顾青安开门见山的说道。
“让顾使费心了。”褚骄阳抱拳致谢,将房门打开,引着白夫人进了内室。
白夫人给金千千诊过脉象,开了剂药方,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后,出去给顾青安复命。
临走前,白夫人再次叮嘱褚骄阳,留意背后的伤,要记得给脖颈的热疹上药。
顾青安命人送白夫人回去后,随口问道:“褚使的伤可要紧?”
“几道鞭刑,无妨。”褚骄阳腰身笔直,看不出一丝因伤痛而带来的懈怠。
顾青安愕然,他做团练使多年,还头一次听说,一州守将会受鞭刑的。
“矿上刑犯出逃,我身为守将,理应以身作则,受刑罚。”褚骄阳嘴角微翘,又道:“明日还得有劳顾使了。”
到底是自己一时疏忽,让褚骄阳漏了身份,因此顾青安也不再推辞,直接说道:“还请褚使移步军中,我命画师把刑犯样貌描绘出来。”
褚骄阳沉思了一瞬,抓捕之事,易快不易拖。
明日早上开城,青州军手中若是没有画像,邵漳很容易混出青州。
出了青州,她再追,就更难了,而封州那边还一堆事等着她善后。
无眼的矿石,砸伤了爱拿鸡毛当令箭的工部众人,这事她还需与刘昌宏有个应对才是。
“我去去就回。”
褚骄阳定了心思,便准备同顾青安回军中,但刚迈出一步,手就被云行牵住了。
“一副邵漳的画像而已,何需阿骄亲自前往顾使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