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焱搜索了一晚上的蝗虫信息，在外网上，倒是发现了不少本国的蝗虫信息。
就像蝗灾，在这几年，几乎不断。
1985～到今年的5年间，东亚飞蝗在华北蝗区连年发生。
尤其是1985年秋，天j东亚飞蝗高密度群居型蝗群将10多万亩苇叶和几百亩玉米穗叶吃光后，于9月20日中午起飞南迁，蝗群东西约宽30余公里，降落到河b省的5个县和两个农场，波及面积达250万亩。这不是东亚飞蝗第一次跨省迁飞。
在民国时期，华北地区、华南地区更有大范围的蝗灾。那时候，受蝗灾影响饿死的人民更多。
在这几年，西北的新j省与西南的西z也遭受蝗灾。
就去年（1988年），飞蝗先后在林芝、米林、白朗、LS、林周和达孜等地暴发危害，严重影响了农牧业的生产。1988年6月19日，ML县强那区发生群居型XZ飞蝗1000多亩，并飞越雅鲁藏布江危害青稞。
XJ的塔城地区1983～1984年和1986年均发生群居型飞蝗危害，1987年在阿勒泰地区发生群居型飞蝗46群，平均密度1000～2000头/平方米，发生面积约5.15万公顷。XJ蝗虫受灾面积达3005万亩，在塔城阿勒泰地区密度达每平方米上万只。
这些都是简单搜索到的内容，真实存在的更多。
单单只是看着便触目惊心。
这一份份数据都是血和泪的代价，背后都藏着饿死的百姓。
真得隔行如隔山，这几年江焱甚至都没有关注到蝗灾的事。6月到8月，往往就是他一个猛子扎入深山干外业的时候。基本等于与世隔绝，也就不知道这个事。
早上七点，大家都起来去吃早餐。江焱收拾收拾也去食堂吃饭。
简单的粥与水煮蛋，也有馒头与面可供选择。
江焱在食堂见到了金前辈。
“你一晚上没睡，都去哪了？”他问。
江焱小声道，“找资料。”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参加这些会议也是有代价的，根本不是可以当学生一样来蹭课的。
自保也好，为了表现自己也好，江焱必须有所表示。
金前辈看着江焱的黑眼圈，小声问，“你一晚上都在找资料？”
江焱点头。
金前辈大惊，“咱们说是开会讨论，其实模式都是差不多的。这几年都有蝗灾，你都知道吧？”
江焱点头，不太明白。
“每年都是这群专家。咱们不过是前年（1987年）救火，才有得名额。符合观点就好了。”金前辈说着。
江焱疑惑。他是看了报道，但上面没有写专家团队到底是谁。
“讨论就是个流程。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那一套方案。不会变得。”前辈总结。
江焱感觉自己脑袋出问题。不是少个脑袋，就是多个脑袋。
“昨天……”江焱问。
“昨天是让你说，不是真让你去想独一无二的观点。出了事，你能自己担责吗？或者说大领导愿意让你冒头吗？”
江焱汗颜。他已经找了方法，就是想生物防治。
但是生物防治是有条件的，就是必须赶在飞虫期是最好的。不然蝗虫到处飞，鸭子根本追不上。反过来可能还会被蝗虫吃了呢。
“信不信，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一套。”金前辈清清嗓子，“马拉硫磷+二线油、5%锐劲特超低量喷雾剂等用于飞机超低量喷雾。卡死克、马拉硫磷原油、来福灵等用于地面超低量喷雾。”
这套方案就是去年的方案，也是前年的方案。
这些农药高效、低毒、低残留，目前没有发现后果。
江焱感觉后脑勺要开裂了。
为什么不早说？
他低着头、瞪着干涩的眼睛盯着粥，眼圈黑、眼皮黄。对这种会议有些畏怯。
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理这些事。
七点半，照例开会。
大家依旧说着杀虫剂残留的事、哪些农业的事，讨论来讨论去还是在一个圈子里说话。
江焱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大领导总结，“那我们最后结果，马拉硫磷+二线油、5%锐劲特超低量喷雾剂等用于飞机超低量喷雾。卡死克、马拉硫磷原油、来福灵等用于地面超低量喷雾。”
听到熟悉的话，江焱瞪大眼睛盯着大领导，不敢置信。
真得是走流程。
争来争去，从昨天到现在的会议，最后的结果其实已经内定。
大领导注意到江焱的视线，微笑问道，“江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江焱站起身，红色椅子被推背推着往后移动，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鸭子。”
长桌的人有人笑，“现在才九点，不是你吃饭的时间。”
有人骂，“没规矩。现在是会议时间。胡闹也要有个度。”
大领导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江焱。
江焱重新组织语言，“我说得不是菜，是活的鸭子，生物防治手段。”他环顾四周，与长桌的人的视线一个个对上，最后重新定在大领导面前——这次专家团队的负责人。
“化学防治再怎么轻毒、薄喷，也是有药物残留的。”江焱喉咙在抖。
第一次在这种全是大佬的场合发言，他胸口闷痛得厉害，感觉自己开口需要撬动内心的杠杆。
“这几年都在化学防治，但是年年卷土重来。如果——”江焱的手被身边人猛然拍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真得有用，就不会年年都来了。
江焱看一眼身边的金前辈，再看一眼桌子前的这些大佬，有的已经露出愠怒的脸色，有的则完全无所谓的神态。
这个会议是什么流程，实质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他刚才的话，已经得罪了在做的所有人。
江焱不得不吞下原来的话，只说自己的建议，“我申请生物防治，购买一部分鸭子或者鸡来吃蝗虫。现在的夏蝗还未进入飞虫期，可以用鸭子处理。情况危急的，优先考虑化学防治。”
话语停下来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有了重量，压抑、沉重。
江焱将自己整理的手写资料交给大领导。他感觉自己的手都是抖的，但还是强装震惊。
大领导面无表情翻开了资料，随后点评一句，“江先生的观点很前卫，可以考虑考虑。”随后解散了会议。
大领导率先离开，大家也陆续离开。
江焱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走了。
大领导的话到底是真得会考虑，还是只是一句场面话？
江焱站在原地，十分无措。
金前辈从后面拍拍江焱的肩膀，“走了。”
江焱回神，呆呆地看着金前辈。
“你挺厉害的。”金前辈赞扬。
江焱听不出意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自己是不是又闯祸了？
这些可全是行业大佬。学术圈子就那么小，得罪他们，想要发展可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你的建议不错。我个人挺看好。”金前辈推着江焱离开会议室，“等信吧。”
江焱呆呆地回去，坐在房间里等着消息。
并没有消息。
金前辈进进出出，不知道干嘛。
江焱坐在床上，并不睡，劳累一天一夜的大脑无法思考，坚持等着。
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被所有人放不到一个水平的小孩子。所有人都是俯看他的。他这个小孩说不上话，只能抬着头仰望着他们，尊崇也渴望得到认可。
但被“大人”束缚行动的感觉并不好受。
中午，金前辈开门进来，“领导已经给出去建议了。化学防治。”
江焱低头，呆呆地盯着地面，转身，半躺在床上睁眼……渐渐陷入昏睡。
这一觉，他睡到了晚上九点。
“醒了？食堂已经没有饭了。给你拿了碗面。汤与面是分开的。你吃吧。”金前辈指着桌上。
江焱坐起身，缓了好久，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对金前辈说一声“谢谢”，坐到桌子前吃面。
他想走了。
老老实实种树好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江焱问。
“这两天吧。”金前辈说，“药物喷洒很快的，几天就可以撒几千公亩。”
这边的品种主要是东亚飞蝗，东亚飞蝗的防治指标为夏蝗0.3头/平方米，试行0.45头/平方米。达到这个水准也就意味着今年防治成功。
如果想要来年不来，便需要处理掉蝗虫的卵。
吃完饭后，江焱收拾自己的东西，随时准备走。
晚上又睡不着了。
江焱走到图书室借电脑，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大领导。他正坐在电脑前熟练地操作网页。
江焱诧异，“领导。”眼神瞟向网页，竟然全是英文的。
这位大领导已经有五十多岁，家里底蕴深厚，对国家奉献良多。
“来了？”似乎知道他必定会来一般，保存了网页，“我给你找了一些案例，里面有具体方法，你可以试着操作。”
江焱呆呆地看着。
眼前的大领导面容更加和蔼，与会议室里的神态似有不同。
大领导看向他，笑着解释，“我给你申请了一块地，面积不大。那里的蝗虫还未到飞虫期。灾情也不是最严重，你可以试验一番。”
江焱说不出话。
“我们整这些，是有程序。新方法，不能贸然使用，只能小范围试验。有了对照之后，明年才可以加大面积使用。”大领导耐心解释。
江焱长大嘴巴，不可置信。
“我个人是看好你的。”大领导露出大笑容，目光赞许，“后生可畏。”主动让出电脑，“你用吧。”
江焱反应过来，连忙送领导出去。
“你好好学习吧。明天公文应该就能批下来，后面可有得忙了。”
江焱不再送，看着领导离开，整个人如梦如幻。
刚才的事，简直就像菩提祖师给孙猴子开小灶。
江焱没想到他居然真得成了。
成了！
江焱兴奋地冲回室内，一跃三尺高。冲到电脑前，点击领导给自己找得网页资料。
全是英文，只是粗略读一遍便能猜出这些内容更为契合。
江焱忍不住搜索大佬的生平，找到了他发表的硕士和博士论文。他居然是我国成立初期的那批顶尖留学学子，为了祖国回国发展。
江焱不去想六七十年代的混乱，盯着上面学校名字，忽然就神往了。
他记住了学校名字，痴痴崇拜一番，很快又冲过去看网页。
有一些是报道，里面有很多俚语、英语简话，还有不少专业词汇，江焱读起来相当吃力。
目前并不具备中英文翻译。江焱在房间里找了半圈找到一本基础搬的中英文牛津词典，找到类似的单词，通过前缀、后缀猜测词性、词意，从而翻译简单的句子。
拿本子记录重要的点，江焱默默看到了清晨。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江焱看到了公文，上面写着江跃农场。4000亩。
不小了。
预算10万。
10万？
江焱默默算一笔账。一只鸭子卖10元钱，10万等于一万字鸭子。4000亩一万只鸭子，戳戳有余。
“这位是镇里给你派的帮手，你有什么事交代他，他会帮你处理。”大领导教导，“小江同志，可得好好干。明年能不能大范围实施，就看你了。”
江焱诧异，“你不加入吗？”
其实是领导的点子。
昨天江焱也思考，为什么结果都一样，领导还要开会？
真得只是走流程吗？
是不是也在期待新观点？
只是没有人当这个大头兵。
但无论是哪个大头兵提出，最后大领导点头，负主要责任的还是领导。负多大责任，享多大荣耀。所以这个点子明面上是他提出的，实际上也算是领导的。
领导摇头，“我要去监督那些喷雾。每年我都会在喷洒药物后，搜集一些谷物和蝗虫的尸体与活体，检验药物残留与活性。”
果然是领导，做事谨慎。
江焱对这位领导更加敬佩。
“这边就交给你了，好好努力。”领导鼓舞。
一晚上没睡得江焱仿佛打了鸡血，认真点头，“我会的！”
“我相信你。”
领导简简单单四个字，成了江焱的“责任”。他想干好，想不给领导丢脸——这份责任更像是小学生考试得满分向老师表现自己的存在。
盯着手里的公文，江焱感觉自己又有了重量，有了身份，不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平等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