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姐妹的马车一早便到了新平郡主府。
“呀!这就是郡主府,以后这里就是林妹妹的了吗?”
王熙凤一脸羡慕的模样,不知几分真,几分作戏。
“好叫凤姐姐知道,以后该叫郡主了?”探春在一旁笑道。
凤姐儿看着这些个侍立的宫女,也赞道:“皇家气象,是不一般。”
又上前拉住黛玉道:“怎么就这样有福的,参见郡主。”
黛玉白了她一眼,道:“凤姐姐再这样说,姐妹们可要罚你了。”
王熙凤虽是玩笑,也是在试一试黛玉的态度,以己度人,见并无不同,方才放心自适起来。
贾家和黛玉同辈的,几乎都来了。
李纨和薛宝钗走在王熙凤后面,说着话。
迎春走在后头,四下看了几眼,也没话说,半低着头。
惜春一边捻着头发,一边看宫人,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好奇。
宝玉跟在最后头,还有嬷嬷给讲礼节,他原是最不惯这些的,但不是自己家里,当不得混世魔王,只得忍了。
黛玉问:“云儿怎么没一起来。”
宝钗道:“正要和你说,前儿被接回保龄侯府上了,这边派人去接,也有由头。”
黛玉问辛姨,道:“可有外头迎送的?”
辛姨摇头,道:“娘娘念郡主不常住的,没备这些。”
王熙凤笑道:“叫妹夫去接,不就好了吗?”
“再胡说,今儿就没你饭吃了。”
王熙凤连作害怕状,诉道:“郡主可饶了民女吧。”
倒叫姐妹们都笑了起来,唯独宝玉,脑子嗡嗡的,虽早听说了林妹妹许了人,心里未必当真,如今见这形景,哪里还不明白。
只觉欢笑是她们的,仿佛和自己没什么干系了。
同样怀着心事的,还有薛宝钗,近来晚间多梦,总睡不好觉,更让她不肯与人说道的,是梦醒之后,总留一片水痕。
那日被贴身抱起来的触感,一次次在梦里复现,既觉得羞,又觉得愧。
向来以端庄守礼要求自己,却没来由作那样的梦。
又念及那人已和黛玉有了亲事,如今林妹妹更得皇后的爱重,封为郡主,若有那样的心,既对不起林妹妹,也对不起父母的教养了。
但尚且还是理性的,也并非被看见身子,便要寻死觅活,或许过些时候,该忘就忘了吧。
又念及黛玉原是孤女,姐妹们先还为她担心,如今却这样尊荣,未必没有他出的力气虽然不知怎么做到的。
也正因如此,多了几分探问之心,和打定心思的忘记相互争斗着。
以至于她也分不清,是要如何了。
正当她思绪渐深之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姐妹们都来得早,郡主唤我来,可是有什么活计要吩咐?”
宝钗回头望去,只见贾珣青衣素冠,虽已是冬寒时节,不过两件单衣而已,从容自若,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又看了眼裹得厚实的贾宝玉,一副体怯的模样,往日里还不觉,如今一比,没得又灰了心。
忽又想起梦里的画面,心里一乱,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方才醒神。
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若是没有过那场景,以一惯的教养,也不会瞎想,可越是这样压抑着的心,那奔放的画面便如鬼魅一般,在脑海中乱窜,驱逐不走了。
李纨发现宝钗有些异样,但她本不是多事的人,自然不会去刨根究底。
黛玉见贾珣过来,便道:“是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贾珣施了个礼,道:“请郡主吩咐。”
黛玉道:“去保龄侯府,接一下史大妹妹过来赴宴。”
“遵命!”
向众人一一致意,方离开。
“呦,这还没过门呢,就拿捏住了。”王熙凤笑说。
黛玉没好气儿道:“什么事被凤丫头一说,都变了味儿了。”
探春道:“原是互相敬重的,我瞧着,倒好。”
黛玉笑道:“还是三妹妹好,不像这个贫嘴咂舌的。”
“今儿可是要分个亲疏远近来了,我还是回了吧,没得讨人嫌。”一副灰败欲走的模样。
见没人拉她,王熙凤又自话道:“既然林妹妹硬要留我,却是不能走了。”
经王熙凤这样几番闹腾,姐妹们因身份的转变而生出的一点距离感也忽然被抹平了。
一直临近晌午,贾珣方带着史湘云回了郡主府。
方一入门,便大笑道:“哈哈,你们玩这开心,都不等我。”
“可不是在等你吗?”
黛玉牵过湘云的手。
湘云盯着黛玉看了好一会子,方道:“真的是林姐姐,只换了身衣服,竟大不同了。”
黛玉心知,湘云虽向来大量,但生来便失了双亲,住在叔叔家,还要靠做针线赚些钱补贴家用,忽然比惨的两姐妹一个摇身一变,成了郡主,心里不可能一点感触没有。
黛玉道:“有什么不同,难道云儿不要叫我姐姐了。”
湘云笑道:“哈哈,我不仅要叫姐姐,还要叫林姐夫呢”
又转向贾珣道:“对吧,林姐夫。”
贾珣也拍手笑道:“还是云妹妹懂事,这称呼合我心意,你既然都改口叫我,我也要送个东西给你。”
便取出一个红包来,交给湘云。
惜春见状,觉得有趣,也一个劲儿地喊林姐夫。
贾珣也给她拿了一个。
惜春仰着头,道:“我叫了这么多声,怎么也才一个。”
贾珣一把,又给了两个,笑道:“一些小玩意儿,回去才能拆哦。”
“好姐夫。”
迎春只浅笑看着贾珣,道了声珣兄弟。
“二姐姐也拿着,图一乐儿。”
贾珣又走到宝钗身边,忽然间错乱的画面开始重叠。
“薛妹妹也收着。”
“嗯。”
王熙凤道:“哟,我的红包可得包丰厚些。”
贾珣道:“没给凤嫂子准备,瞧我,不如,让惜春妹妹分一个给你。”
“哼,亏我还送你个活宝贝呢。”
贾珣见状,走过王熙凤身边时,低声道:“平儿想见你一回。”
王熙凤上下大量着他,忽道:“或许未必是坏事。”
回头去看宝玉,道:“咦,宝兄弟怎么不高兴,我骗二嫂子的,还有红包的,你看!”
宝玉垂头丧气,道:“谁要这个了。”
“难道你嫉妒林妹妹做了郡主。”
宝玉辩白道:“我怎么会嫉妒林妹妹,我只是,只是~”
“男子汉,扭扭捏捏像什么样,我看你骨骼精奇,不如去学武参军吧,反正你也不爱读书。”
“谁要和一群武夫呆一起了。”
贾珣道:“不是这群武夫,哪有你这样的富贵安逸,你忘本了。”
“你算什么,轮得到你教训我。”
贾珣自得道:“我是你姐夫啊。”
“放屁,明明你是我妹夫才对。”
忽然间,贾宝玉仿佛发现了大秘密,不免神气起来。
当有些痛苦的事情发生时,不妨去想点开心的地方。
这一刻,贾宝玉做到了,三步作两步,上前和迎春说话去了。
迎春回头奇怪地看了贾珣一眼,见贾珣也看她,忙回过头去。
贾宝玉还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伟大的发现,所有人都赞许地点头。
这边入了席,史湘云便议道,要作个酒令才好。
贾珣先道:“太难的我可不会,比不得姐妹们都是才女的。”
湘云道:“那不成,抓阄来定,你若行不上,就多吃两杯罢了,何必这么小气。”
贾珣无奈,笑道:“都依云儿吧。”
就有写了不同酒令的纸片放桌上。
探春道:“今儿吃林姐姐东道,该林姐姐来抽的。”
黛玉只依了,抽出来一看,却是拇战。
也就是通常说的划拳,各伸手表示一个数,嘴里喊出一个数,喊出的数是两人手上表示数的和,便是猜中了。
湘云拍手道:“这个却好,爽快,林姐夫一说不要难的,林姐姐就抓了个简单的。”
黛玉虽早习惯了,到底还是略有些羞意,也不答的。
一时间‘三’、‘四’,‘七’,‘八’之声不绝,但到底是大家闺秀,也是不肯醉酒失仪的。
因此各人觉得略有些热,渐渐都不喝了,只湘云拉着贾珣,要将他喝倒才罢。
宝钗笑道:“云儿若是醉了,一会子可就不能带你玩了。”
史湘云豪气摆手道:“今儿放你一马,还不谢谢我宝姐姐。”
贾珣对宝钗点头道:“谢谢薛妹妹解围了,不然我定然要醉了。”
却哪里有半点要醉的意思。
宝钗却并不看他。
众人半饱,也都不吃了,便吩咐撤了杯盘,往临水的暖阁中去。
或坐或望,有靠着轩窗钓鱼的,有摘花数花瓣的,磕着瓜子望着屋顶的,有眯着眼休息的。
“二姐姐下棋吗?”见迎春坐在棋盘边发呆,贾珣忽问。
迎春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贾珣道:“咱们下一盘。”
“好。”
下了小半,贾珣明显感觉到她在让着自己,也不揭破,臭棋篓子最重要的还是要自信。
忽的一个宫女急忙忙跑进来,道:“宫里传旨,请贾大人速去接旨。”
贾珣急跟着出去,这时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已经入了正堂。
见贾珣来,只笑道:“贾大人不必多礼,陛下口谕,立即入宫。”
贾珣不得迟,只让边上宫女去回黛玉,自跟着戴权入宫。
到含元殿行礼毕,乾德帝开门见山道:“新军可用否?”
“众将士皆愿为陛下驱驰。”
“朕明白,将士们并不愿意在冰雪里打仗,但敌人不会等。”
贾珣并没回,在等皇帝示下。
“我有意让你去沈阳换防,可愿意吗?”
当皇帝问你愿意不愿意的时候,你最好是愿意的。
贾珣道:“遵陛下旨,臣尚有疑惑,此次换防,要达到何种目的?”
乾德帝笑道:“起来吧。”
“两个事,一则边军的战力存疑,需要你去探查个究竟,也帮着驻防抵御崛起的建州女真。”
“第二,朕已决定首先在辽河平原推行新田政,你要充分地协助完成。”
贾珣道:“臣不敢辞以辛劳,但边关重镇,恐臣轻忽失事。”
乾德帝笑道:“朕自有调度,卿莫非以为,辽东军事,一以付与了。”
贾珣自嘲,笑道:“臣自误了。”
乾德帝问:“你有什么要求,现在提出来,出了宫,再想提就不容易了。”
贾珣道:“臣只有一个要求,要建立新的后勤保障体系,保证新军能够足粮足饷。”
乾德帝道:“朕准了,又是兵部,又是户部,这个拿一点,那个再装一点,到前线的总是缺,市易司会给你开个专户,一切便宜,可以到了考察之后,再上奏详细。”
贾珣唯领命而已。
“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贾珣猜到皇帝会用新军,没想到会在大冬天丢到黑辽去。
出发之前,还要去枢密院领换防文书印绶。
原本调动兵马仍沿用的都督府协调,但因事被废。
唯以枢密院发文而已。
凡是大规模调兵,需由内外廷共议,内阁拟定,加印,加皇帝印,方可施行。
虽事机缓慢,但免了内生兵灾之患。
回郡主府时,晚宴已经散了,贾家众人皆已回府,唯有史湘云吃醉了酒,正在房里躺着。
黛玉问:“什么事?”
贾珣道:“好容易做了邻居,谁知马上我却要出去了。”
“去哪儿?”
“去辽东帮着驻防。”
“朝廷那么多大将大官的,怎么要你去。”
贾珣见她有哭腔,睫毛上挂着泪珠,笑道:“我不努力些,怎么配得上郡主呢?”
黛玉破声道:“那我不做郡主了。”
“又说胡话了,叫皇后伤心也是不好的,覆巢之下无完卵,有些事,总要人去做,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可是~”黛玉也不知在可是什么。
“倒没那样危险,那边驻扎十多万人呢,我去了,也就在后面修修城墙。”
“惯会捡好听的来说。”
知是离别,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了。
只见她眉弯似远山之黛,眼波似晓露之痕,丹唇皓齿。
金翠不能夺其色,绫罗不能拟其柔。
“给我留个念想吧。”
黛玉愁道:“不料这个,哪里就备了,就算有,还在荣府里呢。”
“这里就够了。”
轻揽住蜂腰,鼻尖轻碰在一起。
黛玉先是一慌,又念一别恐怕经年,也便不抗拒了。
虽是双唇暗和,但牙关紧锁,不许他再进半步。
贾珣也不勉强。
良久,唇分。
“真想拒绝了皇上,从此就守着妹妹,也别无所求了。”
黛玉微仰着头,细看着贾珣的面容,更分明的眉目中更多了几分坚毅,身躯也更坚实挺拔,却总会不知何时露出孩子气来,让她心安。
“油嘴滑舌,快别说这些好话了。”黛玉推了推他。
贾珣道:“妹妹这话却说错了,今儿我可不是油嘴滑舌,而是口齿噙香了。”
黛玉并不答话。
“总还有些事去处理,妹妹早些休息。”
贾珣方走了两步,黛玉喊住他,道:“记得写信回来。”
“好!”
就这样呆望着。
一个声音叫醒了黛玉。
“快成望夫石了。”
原来是湘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黛玉身后。
“云儿什么时候醒的。”
“在什么时候呢?林姐姐想我什么时候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