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流言蜚语奈我何 (上)

说起小黑豹,不得不提司徒烈与司徒星悠的隔辈爷孙情。

爷孙俩的头一次见面,是在尹秋水那日探望婆婆苏绾青的琉璃宫中。黄昏、寒风、雪花,其实与西戎王宫中的每一个冬日傍晚没什么区别,大单于司徒烈一脚跨进琉璃宫宫门,左右尚来不及通报,耳朵只听见木槿在喊:“小郡主,慢点儿,当心路滑。”来不及收脚,一个火红的团子已连滑带滚地滚到了脚旁,然后,团子从雪地里站起来,淡定地拍拍了自己身上的雪,扬起白嫰的巴掌大的小脸,完全没有被吓到或摔哭的表情,反而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瞪着自己瞧了一阵,奶声奶气地问:“您就是西徒烈大单于吗?您就是我战无不胜的皇爷爷吗?”

司徒烈愣了一下,旋即反映过来眼前这火红的团子,应当是孙子司徒言口中那个“既可爱到爆炸又非常捣蛋”的司徒星悠。随即抡须一笑,微一抬手,挥斥赶上来的木槿等人,俯身道:“正是我,你呢?小团子?你又是谁?”

小团子认认真真行了宫礼,奶声奶气地自报家门:“西图心哟,您的孙女儿。我爹是西图夜,娘亲是一抽水(尹秋水),还有一个哥哥西图言。”

司徒烈哈哈大笑,蹲下身来,捏了捏孙女儿蓬松的丸子头,“这宫礼行得很好,谁教的?”

小团子道:“娘亲教的。”

司徒烈:“喜欢吗?”

小团子摇头:“不喜欢,小心哟练了好久好久才过关。”

司徒烈饶有兴趣地问:“小心哟喜欢什么?”

小团子两眼放光地说:“喜欢玩。”

“还有呢?”司徒烈追问。这孩子,与幼时的陌儿长得好像,心性却大不相同。

“还有,”小团子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喜欢抱抱,贴贴,皇爷爷抱抱”,小团子伸出双臂。

司徒烈将孙女儿抱起,小团子极自然地将搂住他脖子,复又腾出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胡须,奶萌奶萌地说:“皇爷爷,胡须好威风,小心哟喜欢。”

司徒夜和司徒言叔侄俩随后也到了琉璃宫,一家六口欢欢喜喜吃了一顿团圆饭,司徒星悠“小胖友”被安排坐在爷爷奶奶中间,大单于夫妇你一口我一口喂她吃饭吃菜,小团子嘴里包着,碗里仍堆得像座小山丘。尹秋水眼见一家团聚好不热闹,开怀之余想起自己远在南苑的双亲和弟弟,“不知星悠可有机会见着外公外婆和小舅舅”,她在心中微微怅然地想。

自此后,小团子时时进宫探望爷爷奶奶,尤其是在——不想学习的时候。

皇家规矩多,教育也抓得紧,司徒星悠纵然备受宠爱,也得乖乖地学习各项科目。皇孙司徒言虽然已跟着皇叔司徒烈参政议政,但究竟少年心性,尚在爱玩爱闹的年纪,兄妹俩在此方面颇有了默契,学习累了便往宫里跑。尹秋水有时也不阻拦,她如此聪慧之人,岂会不晓得俩小孩儿的心思,“过于严厉岂非过犹不及”,秦王妃在教育方面,还是颇有些见解的。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司徒星悠见到了“小黑”。

“小黑”其实不叫小黑,它的大名乃司徒烈大单于亲赐——闪电,意味着它的速度可以和闪电媲美。某日皇孙司徒言携着小团子进宫,碰巧遇着大单于司徒烈去了斗兽场观战。

“斗兽场?”司徒星悠小脑袋里装满了问号。

“就是野兽打仗的地方。”司徒言解释。

“野兽打仗?”司徒星悠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家中小德与球球“厮杀”,或者球球追着啾啾,啾啾飞到呦呦鹿角,球球跳到呦呦鹿背上的情景。

“不是你想的那样,与球球、小德打架完全不一样。很血腥。”司徒言竟然能够明白小妹的心思。

“血腥?和毛血旺一样么?”司徒星悠小脑袋瓜中闪现出第一次品尝“毛血旺”的情形,红红的、辣辣的,的确很血腥。

“也不是毛血旺!”司徒言快被小妹无敌的联想能力打败,随即补充说道“儿童不宜。”

“我不是儿童,我是小郡主,可以看的。”司徒星悠牵起兄长的手,“阿兄带小心哟去嘛!”

“好吧好吧,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禁不住小妹的软磨硬泡,血气方刚的少年本身也很喜欢看斗兽。

兄妹二人来到兽场时,恰巧遇见黑豹“闪电”与花豹“狂风”疯狂地撕咬扑斗,难分难解。司徒烈全神贯注地盯着两只猛兽打斗,“小言,你猜这一场,赢的会是谁?”

司徒言凝神观战,沉吟了一会儿,“赢的是闪电。”

“为何?”司徒烈视线仍未离开场上的两只猛兽。

“狂风虽然暂居上风,但气息不稳,强弩之末,闪电却相反,虽一时落败,精气神却更为强劲,脚法身法未乱。”司徒言答。

“嗯”司徒烈淡淡应了一句。

“小黑会赢”司徒星悠奶声奶气地说。

“嗄?”爷孙俩忍不住同时发声。

“小黑会赢”小团子又说了一遍。

“小黑!小妹,你说的可是狂风?”司徒言询问。

“就是那只黑色的大猫”小团子耐心地细声细气地解释,“它好凶,它的眼睛在喷火。就像球球被小德抢走鱼摆摆一样,球球就会赢。”

“黑色的大猫”司徒烈大笑不止,“小星悠,闪电会生气。”

“闪电?还是小黑好听。小黑,小黑,多可爱的名字啊!”司徒星悠笑出了月牙眼,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从此,威风凌凌的闪电,斗兽场的常胜将军闪电,有了个普通但软萌的小名——小黑!

与此同时,大单于司徒烈发现孙女儿司徒星悠与别的小女孩儿不同,“闪电”的气势连七八岁的男孩都不敢靠近,但星悠居然对它饶有兴趣。

“爷爷,小心哟喜欢小黑,可以摸摸它吗?”小孙女两眼放光。

“小言,带星悠去瞧瞧闪电。”司徒烈想试试孙女儿的胆识,“闪电”虽在斗兽场上发威发狂,但早已被人驯服,不过是只笼中兽而已。何况,有一群武士在那儿守着。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在司徒星悠“小胖友”眼中,闪电只是比球球体格大许多号的“大猫”而已。所以,她伸出手抚摸着闪电身体的一侧,由衷地赞叹:“小黑,摸起来又温暖又柔软。”

闪电正在聚精会神地啃噬着它的奖品——一整只羊,无暇顾及身侧的“小不点儿”,司徒星悠笑容灿烂自顾自地说:“原来你喜欢吃羊肉啊,我也喜欢吃烤羊,下回给你带点儿,好不好?娘亲说撒上孜然会更香,但我还小,没得孜然,得大些才行。”

此时,闪电仰颈一声咆哮,整个斗兽场都仿佛为之震撼,司徒言赶紧将小妹耳朵捂住,安慰道:“不怕不怕,阿兄护着你。”

谁知小团子笑声清脆如银玲,“小黑,你会喵喵叫吗?你都不会喵喵叫,是只大笨猫哟!”

立于一旁的大单于司徒烈命人将闪电带下去,对孙女儿赞叹道:“咱家星悠将来定是女中豪杰。”

秦王府,晚膳时分,司徒星悠小胖友用童稚的语言向父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大猫打架”的情形,末了,小奶团子兴奋地举着小汤匙总结发言道:“爷爷夸我将来会是女中好几(豪杰),阿兄也听见了的,对不对?”

“嗯嗯”,司徒言正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回复:“咱家小团子乃不知者无畏也。”

众人哄笑,司徒夜道:“来来来,咱家的女中豪杰,多吃点儿肉肉。”

尹秋水瞅了瞅女儿圆圆鼓鼓的双下巴脸,笑着比划:“小团子,吃差不多得了,不然快胖成球了。”

司徒星悠赶紧将肉肉往嘴里一塞,“今日早上奶奶才说我秀(瘦)了一点儿,胖胖的才可爱。”

尹秋水噗嗤一笑:“那也不能胖得看不见自己的脚趾头吧。”

司徒星悠吞下肉片:“看得见看得见,小心哟跟球球一样,是个柔软的小胖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俗语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秦王府内和谐温馨,一家人和和美美,而外面关于秦王妃的流言四起,甚至在王都内掀起新的一轮八卦舆论高潮。

比如说,秦王妃在东义与贺兰傲苟且,小郡主根本就是秦王妃与贺兰傲的野种……种种传闻,绘声绘色……仿佛人人都亲眼目睹了秦王妃与贺兰傲的风流韵事……

“啪”地一声,秦王司徒夜将面前的几案已拍成碎片,“杨平,一天,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查出造谣生事的主谋。重点查一查西苑那帮女人,还有司徒风!”天底下竞有如此狠毒之人,想要毁掉他司徒夜的挚爱,那么,他定将毁掉这群人的一生!

倒是绯闻主角尹秋水,身处是非漩涡,脑袋却在飞速快转,“造谣者的目的是什么?除掉我和星悠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她像只受了伤的小兔般窝在司徒夜怀中,“最大的嫌疑者就是西苑之人,除此外,中伤我和星悠便能刺激司徒,这里面掺和的人保不准儿还有司徒风那个不成器的无耻之徒。”

司徒夜轻抚着爱妻的秀发,倾听着她的心声,“小七,在想什么呢?”他低声问询。

尹秋水心道:“在想怎么对付那帮王八蛋!”直起身冲司徒夜虚弱地笑笑,轻轻柔柔地比划道:“这些日子流言蜚语太多,我和星悠暂且呆在府里。”

司徒夜点点头,“只是需委屈你和星悠一阵子。”

尹秋水嘟了嘟嘴,“的确挺委屈,不过正好想想办法怎么解决!”

“可想到什么法子啦?”司徒夜拥她入怀,他很好奇,以尹秋水对付林道德的手腕,这回,她又会怎样出手?能与他司徒夜并肩而立的女人,怎么可能好惹好欺负!看看他俩爱的结晶——司徒星悠小团子便知,小团子要真“炸毛”了,那比黑豹“闪电”还要“闪电”!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尹秋水轻轻比划。

“何解?”司徒夜亲了一下她的侧颈,好香,他的小七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迷人的天然茉莉香。

“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咯”尹秋水翩然一笑。

冬日和煦,暗香扑鼻,秦王沉声一笑,“小七,别太过分了啊!”

秦王妃妩媚一笑,纤纤食指划过秦王的面颊,“玩魔法自然要开心才好啊,不过,本宫多少会给秦王殿下几分薄面的。”

秦王捉住那纤纤玉指,埋首一吻,低语道:“不必留情,任王妃处置!”

冬日肃杀,落雪纷纷。不知为何,在这沉寂的冬日里,流言蜚语却比往日更多。其中最引人津津乐道的是关于“痴情汉负心女”以及右相萧逸山背信弃义的事。

“不是传说,是真有其事。”说话的人喃喃道,“不信你们去问问萧府的那些婢子仆人,要是我胡说,今日这桌酒菜我全包了。”

不到一天,秦王侧妃萧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父亲,怎么办?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我是说外面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北野熏的事?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秦王知道了,怎么办?倘若秦王知道女儿曾经悔婚,那么,女儿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形象便全毁了!还有当初您将北野熏赶出府门之事……”

“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侧王妃无需介怀,秦王是何等气魄之人,岂会轻意相信流言蜚语!”萧逸山毕竟是为朝中重臣,此生不知经过多少惊涛骇浪,“这些事不足为惧,侧王妃尽管宽心。至于那些造谣生事之人,老夫会很快揪出那幕后指使者!”

“那倘若秦王问起,我该如何应对?”萧晴询问。

“即是谣言,又何须应对,伺候好秦王就是。”萧逸山徐徐道。

萧逸山说得对,的确无需应对,秦王压根儿就没问起此事,秦王当日便进了西苑,但却未去萧侧妃那里。事实上,一连七日,秦王都来了西苑,却半步都未曾踏进萧侧妃的房间。

西苑外的流言却越来越汹涌,而且流言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事实靠近——这让萧逸山坐卧不安。右相素以“仁义”著称于朝廷与百姓,如今“萧右相为将女儿嫁与秦王,竟然将挚友临终前托付的孤儿赶尽杀绝”,“据说那北野熏自与秦王萧侧妃从小青梅竹马”,“萧晴还写了一封绝情信给北野熏,说她与他并无儿女私情,定亲之说也不过是双方父辈昔日嬉笑之言……”

“想不到右相竟然是如此刻薄寡恩之人”,“原来萧侧妃的贤良淑德不过是装给秦王殿下看的”,“听说前阵子关于秦王妃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是从西苑传出,难不成是萧侧妃所为……”

“全是谣言,全是谣言……殿下万万不可信”西苑,侧妃萧晴拦住秦王司徒夜的去路,“殿下听臣妾解释。”

“既然是谣言,萧侧妃无需解释,不予理会便是。”秦王语气淡淡。

“可是……”萧晴双眼红红,柔弱可怜的轻声低于道:“殿下如今到了西苑,却不曾来瞧过妾身一眼。”

司徒夜极为优雅地一笑,不着痕迹地将牵扯衣袖的玉手轻轻挪开,“本王原本打算来,但见侧妃心事重重、身子娇弱,侧妃还当好好休养,侧妃乃右相掌上明珠,本王怎舍得让侧妃伤心伤身,辜负了右相一片拳拳忠君报国之心。”

“不,臣妾身子无碍,臣妾只是想念殿下。”萧晴忙道。

司徒夜点点头,“侧妃对本王真情一片,想必北野熏之言必定为假。”

“北野熏!他来找殿下啦?”萧晴失声惊呼。

“那倒没有,北野熏只是递了张状纸到了王都府衙而已。”司徒夜淡淡地说。

萧晴身子一软,整个人晕了过去……还好接得快,否则直接倒地,接住她的人倒不是秦王,而是婢女瑛荧,瑛荧瞧着自己主子苍白且毫无人色的脸,心里充斥着鄙夷:“北野少爷明明那么好,非要作践自己做个妾室,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