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错,秦王心情不错。心情不错的秦王回到府中,刚踏进自家院落,眼前一花,自家肉乎乎的檽米团子已从半空中向他飞扑过来,秦王身形一闪,伸出双臂的同时凝神聚气,团子准确落入怀中,香扑扑、热乎乎,“阿爹,阿爹回来了。娘亲,阿爹最厉害,阿爹每次都能接住小心哟。娘亲每次都比阿爹慢一步。”
尹秋水大大松了口气,树虽不高,但摔下来也是极痛的。星悠的胆子比同龄的一般孩子都大,近来学会了爬树,喜欢跟猫儿似的攀在树上。
司徒夜俯首将怀中女儿肉乎乎的脸蛋亲了两口,“乖乖,在树上撒手很危险,会摔到,痛痛。以后不许这样了,否则不给瓶瓶奶喝,也不许和啾啾玩。”
司徒星悠“咯咯”直笑,“小心哟喜欢甁瓶奶,喜欢啾啾,喜欢爬树,很稳,不摔!看见爹爹来了,才这样!”
司徒夜正色道:“撒娇也不行,瞧瞧,娘亲的脸都吓白了。”
司徒星悠吐了吐小粉舌,趴在他怀里不出声。尹秋水走过来,拍了拍女儿的屁股,笑着比划,“再不改,锦姨拿戒尺伺候着。”
司徒星悠眼珠子灵灵巧巧骨碌碌转了几圈,“阿兄呢?”小家伙心想:“爬树这么好玩儿,爹爹那么厉害,总会接住我,我才不会答应呢!”索性挪开话题,问起兄长之事。
尹秋水想起这两日不见小言,也问:“小言人呢?这两日怎么不见他?”
司徒夜一手抱娃,一手揽着爱妻的纤腰,笑道:“这几日准备着回王都的事宜,一切事务予了他处理,正忙着,晚些就回。”
尹秋水心道:“小言这孩子,素来以司徒为榜样,努力自然没错,可毕竟还小,得提醒司徒多关心他,别累着了。”
司徒夜俯首吻了吻她侧脸,柔声道:“放心,我有分寸,别担心。”
司徒星悠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仰着小脑袋“吧唧”亲了一下司徒夜下巴:“放心,小心哟爬树很有分寸,别担心。”
夕阳已落下,微月初见,司徒言已见雏形的长腿一迈进府邸,便听见熟悉而欢快的糯米磁声音:“阿兄回来了,阿兄回来了,小心哟要抱抱,贴贴。”
司徒夜将女儿放进侄儿怀里,笑道:“小七说要一家人齐齐整整才开饭,星悠非要到门口来接你。”
司徒星悠搂住兄长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小心哟饿饿,阿爹阿娘要等阿兄,开饭饭。阿兄喂小心哟饭饭,啾啾也要。”毕竟幼小,有些话连不成句,词不达意,但司徒言听得懂,啾啾早就“咻”的一声,飞到他肩头立住,却被司徒星悠的小肥手一把揪住,学着自个儿娘亲的样子:“不许淘气,打屁屁。”
忙了一整天的司徒言被家人的温情洗去了疲乏,恢复了小小少年的青春欢欣,亲了一下妹妹握住啾啾的小手,展颜道:“吃饭啰,吃饭啰,阿兄肚子好饿!”一面抱着妹妹在前面飞奔。
尹秋水“噗嗤”一笑,对司徒夜比划道:“明明担心小言,人到面前了,却连半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还不如星悠团子,秦王殿下,丢人不?”
司徒夜吻了一下尹秋水的额,悠然一笑,“还有更丢人的,”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饭厅走去“抱老婆吃饭!”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初冬。玥璟山的基础设施已竣工,圣医族行装已整理妥当,离别即在眼前。纵然千般不舍,亦终有一别。尹秋水和圣女及众姊妹告别,司徒星悠亦和圣女、各位姨姨及小姐妹拥抱、贴贴,一一吻别,小团子已过三岁,口齿伶俐了许多,舍不得便哭,呜哩哇啦一顿配合着乱飞的眼泪珠子,就连呦呦,也和自己的小伙伴们道了别。呦呦恢复得很好,健壮了不少,高了许多,还好小团子天生身手敏捷,哧溜哧溜顺着鹿腿搂住鹿脖子也能顺顺当当地爬上爬下。
秦王虽将女儿视作掌上明珠,但只一点,绝不娇纵。“让她锻炼锻炼,咱们马背上的民族,岂会连一匹小鹿都蹬不上!”秦王也不许别人帮她,连呦呦自己想跪下来将就一下小主人都不行。最开始,司徒星悠试了两次没攀上,秦王俯下身子,给女儿提点了两句,小团子立刻会意,攀住鹿腿使了巧劲儿便上去了。
秦王捏了捏女儿粉颊,“乖乖,不错啊,三岁骑鹿,五岁骑马。”
尹秋水在一旁看着,心道:“女孩子还是得多锻炼锻炼,太柔弱将来不过是被欺负的份儿。古往今来,多少贤良淑德的女子被欺凌,所谓‘温柔贤淑’不过是男人们为了控制女人而设的条条,天下间能舒舒服服逍遥自在活着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有自己锋芒和个性的!我家星悠可不是为了某个男人而活在这世间的!司徒这般教她,再好不过!”
司徒夜听见爱妻此番心声,虽然诧异却颇觉有趣,想想自己的母亲,温柔体贴大度了半生,谨小慎微了大半生,大儿子战死沙场,小女儿远嫁异国,若非有他这个儿子以秦王的身份撑着,下半生还不知如何凄凉可怜,确不如尹秋水这般活得自在安然,有滋有味。“养星悠,一定得像养小七这般养法。”秦王心下拿定了主意。
夫妻俩还彼此非常友善地对视了好几眼,在无言之中达成了养女儿的默契。
彼时司徒星悠稳稳骑在呦呦背上,啾啾立在她头上,夫妻俩听见女儿奶声奶气很认真地对头上那“芝麻汤团”说道:“小肥啾,不可以拉粑粑在小心哟的头上,否则,没有瓶瓶奶喝!”
果然,小肥啾展开双翅,“呼啦”一声飞到最近的枝丫,“噗噗噗”地喷了几粒……
东州三地事宜已安排妥当,司徒夜一行启程返回王都,一路蜿蜒前行,自小在海边长大的司徒星悠头一回看到草原,看到成千上万匹马群,看到雪,看到胡杨林……那简直是兴奋得一路都没消停过,还好秋夜夫妇有“带娃小帮手”司徒言。
两个孩子虽差了近十岁,却能玩到一处。司徒言出身尊贵,身边的同龄人要么对他尊敬有加,要么奉承谄媚,总有些隔阂。但司徒星悠不同,他俩是兄妹,玩耍嬉戏打闹毫无半点儿嫌隙,小妹开心时“阿兄阿兄”叫得亲切,生胖气时鼓着肉乎乎的腮帮子,就会凶巴巴地“西图言”、“西图言”的喊,倘若阿兄故意不理她,小团子便双手握拳,小腿一蹬,扯着小喉咙喊“阿爹阿娘,西图言欺负小心哟,西图言不理小心哟……”
倘若司徒夜在附近,会大笑着对兄妹俩说:“小言,看好你妹,别让她乱发脾气。”
倘若尹秋水在附近,会漫不经心瞥上一眼,悠悠比划道:“司徒星悠,再乱吼乱叫,娘亲揍你小屁股!”
此时此刻司徒星悠小郡主的嚣张气焰才能得到血脉压制……小团子撅着嘴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还好还健在,迈着小胖腿挪到自个儿兄长面前,伸出双臂,委委屈屈地说道:“阿兄抱抱,小心哟不要被揍屁股!”
秦王妃很为自己轻而易举能镇压住这个小魔胎而得意,对侄儿打着手语:“小团子再敢胡闹,告诉皇婶,皇婶痛揍她一顿就好。”
司徒星悠敢紧扯住兄长衣领,蹬着腿道:“阿兄,快带走小心哟,危险危险!”
临近王都,司徒夜一行接了大单于旨意,为迎接秦王凯旋,迎接秦王妃平安回归,王都百姓夹道欢迎。不想司徒夜与尹秋水一商量,尹秋水却婉拒了大单于的盛情美意。
“这些年习惯了清静,太热闹反而会不安,何况星悠赶了这些天的路,也乏了。明日我带着星悠去看母后,如何?”尹秋水轻轻比划。
司徒夜考虑了一会儿,抱了抱爱妻,柔声道:“你既不喜欢,便罢了。稍后我回了父皇,明日你和星悠去见母后就是。”
尹秋水微微一笑,亲了亲丈夫的眉。司徒夜轻轻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小七,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星悠的。”适才,他听见尹秋水心语:“是的,他们迎接司徒凯旋,他们赢得了胜利。可我,不想去参加这庆典。我讨厌战争,战争带来杀戮与掠夺,强奸与犯罪,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哀鸿遍野、乌烟瘴气。为何要有战争?”这是尹秋水未向他吐露的心声,是她不愿参加庆典的最根本的原因。但司徒夜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战争带来死亡,也为他带来了无上的荣光与权势,他为家国而战?又有何错?
“小七,”司徒夜再次叹息,“别想太多,我舍不得你伤心。”
尹秋水伏在他怀中点了点头,环住他腰,心道:“我已算幸运,有司徒护着,多好啊!真希望没有战争、天下太平,夫妻相守、儿女平安。”
司徒夜纵横战场数年,心硬如铁,很难相信会有天下大同、四海一家的一天,战争不过是利益的冲突。天下制衡,少不了战争。尹秋水未免太天真。但司徒夜珍惜她的天真,只因这份天真中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小七,从来就不是困在深闺宫殿中为了男人争风吃醋、耍尽心机而存在的女子。他深知,他也不是她争权夺利获取荣宠的工具。在小七的眼里,他就是司徒夜,她的丈夫,星悠的爹爹,仅此而已。这让他安心、庆幸与珍惜。
第二日,尹秋水怀中揣着小团子低调地去了琉璃宫。此前,尹秋水与星悠的情形司徒夜早已报予大单于夫妇,苏绾青一早便命木槿等贴身侍婢在宫门候着,木槿等竟然懂得尹秋水的手语,这让尹秋水既惊喜又意外。
“王妃是大阏氏心尖儿上的人,早几月前,大阏氏已下了令,琉璃宫所有的人都得学。”木槿笑着答话。
“木槿嬷嬷好!”司徒星悠从尹秋水怀中探出可爱的简简单单的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睁着笑眼向木槿问好。
“哎哟,怪不得大阏氏心心念念许久,老奴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精致的女娃娃。”木槿道,“恭迎王妃、小郡主,快请进,快请进。”未曾想司徒星悠却向她伸出手臂:“嬷嬷抱抱。”
木槿惊喜,连声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老奴身份低微。”
尹秋水笑着点头,单手比划道:“使得使得,她喜欢你,愿意你抱。”
木槿这才小心翼翼接过孩子轻轻柔柔抱在怀里,小团子“吧唧”一口亲上去,奶声奶气道:“香香,嬷嬷香香,小心哟喜欢。”惹得木槿无限欢喜。
苏绾青已从屋内迎了出来,婆媳相见,热泪盈眶,执手相看,千万无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木槿劝慰道:“大阏氏,秦王寻回了王妃,如今一家团聚,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苏绾青收住眼泪,柔声道:“是啊是啊,小七,母后盼这一天盼得好辛苦。”
尹秋水见到苏绾青,想起自个儿亲娘上官流苏,这些年不知又是如何想念自己,心中一酸,索性抱住苏绾青痛痛快快哭一场,岂知正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被木槿抱在怀里的司徒星悠竟然拍着手道:“羞羞,娘亲羞羞,哭哭!”
尹秋水毫不客气丢了个白眼过去,“许你哭?就不许我哭么?”司徒星悠“咯咯咯”直笑,木槿忙道:“小郡主,这是皇奶奶,快叫皇奶奶啊!”
司徒星悠瞧着眼前的美妇人一笑,甜甜地开口喊道:“皇奶奶,圣女皇奶奶。”原来苏绾青与圣女本为姊妹,容貌颇有几分相似。
苏绾青动容道:“好孩子,奶奶抱抱。”
木槿道:“大阏氏好福气,小郡主长得水灵标致,多讨人喜欢。”
苏绾青紧紧抱着孙女儿,眼圈又是一红,说道:“星悠长得真好看,木槿,你瞧瞧,这孩子与陌儿小时候多像。”
“阿爹也这么说”司徒星悠柔嫩的小手抚上苏绾青的面颊,“但小心哟要凶一点。”
童言无忌,众人闻言皆笑,尹秋水冲着女儿比划:“还好意思说。”
司徒星悠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阿爹喜欢小心哟!不怕小心哟凶凶。”
日子如绸缎般丝滑地流淌过,自王妃与小郡主回府后,秦王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些,不如前些年的冷峻,府里有了生气,小德和球球自然也是……自然也是开心中带着些不安……这不安来自于王府内人见人爱但猫狗见了就想躲的因可爱聪慧而闻名的小郡主——司徒星悠。
见面的第一天,球球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小主子,猫心中颇有几分不屑:“不过是个小肉团子罢了。”正准备迈着优雅的步伐去院落花丛中晒太阳,不料却被“小肉团子”一把揪住薅进怀中,像揉面团儿似的揉来揉去,偏生还逃跑不得。球球朝着男主子“喵呜喵呜”地求助,谁知男主子视若无睹不说,竞朝着“小肉团子”笑容可掬地说:“星悠喜欢球球啊,球球可是只有脾气的豹猫。”
“豹猫?”它听见小肉团子欢欣地叫着,“小心哟喜欢,揉起来软乎乎、热乎乎。”
球球这才忆起自己的真身可是只不折不扣的豹猫啊,于是瞪大猫眼、张牙舞爪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努力作出凶恶的样子,哪知“小肉团子”竟然喜滋滋地说:“它喜欢我,它喜欢小心哟,它在跳舞给小心哟看呢!”蹲在一旁的小德用一副嘲弄的表情看着老友,“汪汪”轻叫了几声,用它们之间听得懂的语言道:“再跳一曲啊,豹猫,那小肉团子喜欢你。”气的球球龇牙咧嘴,偏偏司徒星悠仍不打算放过它,球球感觉自己快要被薅秃了。
从此,球球的猫生充满了刺激、惊险,不到半月,它哀怨地发现自己圆润的身材竟然清瘦了不少。有一次,小肉团子抱起它很认真地问男主子:“阿爹,球球是豹猫,是不是跟爷爷的小黑豹一样厉害呀,球球能打得过小黑豹吗?”球球吓得毛发倒立,它只是一只猫,比普通猫厉害一些的猫,它不是豹,虽然同属猫科动物,但区别还是巨大的呀。还好男主子细心解释了猫和豹的区别,否则,它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