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得先挤出几滴眼泪来。”尹秋水开始酝酿情绪,司徒夜听见爱妻认真在心中喃喃自语:“珠宝首饰没了,一件也没有了;海洋之心被司徒给要回去了,呜呜,我好爱的海洋之心,呜呜呜……”然后,司徒夜看见两行清泪从尹秋水眼中如清泉般涌出。
紧接着,“啪嗒”一声,尹秋水已跪在圣女面前,一手拉着圣女衣袖,一仰脸,早已泪痕满面,犹如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要起三分怜惜之意。她无法言语,只是将脸轻偎着圣女的手臂,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司徒夜,微微摇首,圣女微微叹息,“柒月,你舍不下他?”
司徒夜却晓得圣女会错了意,他家小七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圣女,王府里的珠宝首饰都是我的,可不能便宜了别人。您就大发慈悲让我跟司徒回去,我实在舍不下它们。”
尹秋水极努力认真地点头,心道:“舍不得舍不得,人财两空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
圣女道:“柒月,圣医岛的规矩不肯能因你而改变。”
司徒夜一把将尹秋水扶起拉到自己身旁,“圣女,您救了小七和星悠,本王甚为感激。小七既然愿意跟本王回去,还望圣女成全。”
司徒星悠虽然搞不清楚回的是哪个家,但她喜欢爹爹,喜欢娘亲,小小孩童已经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关键时刻,糯米团子又给了一记助攻,“小心哟要爹爹,小心哟要娘亲,爹爹娘亲小心哟两个都要。”
圣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股酸涩之感,司徒星悠继续嘟着嘴软甜软甜地说:“小心哟还要圣女,小心哟爱圣女,小心哟不要和圣女分开。”
“多么完美的助攻”司徒夜听见爱妻在心中赞叹,“圣女那么疼爱星悠,心软是必须的!”
“圣女与母后姐妹情深,分别多年,难道不想再见面?趁此机会,圣女不如与我们同回西戎。”司徒夜提议。
纵使铁石心肠,也会因为亲情而有所牵挂。何况,圣女当年与苏绾青姐妹情深相依为命。
圣女凝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司徒夜,当年你的父亲能带走我阿姐,可谓九死一生。若你能闯过圣医岛所设置的‘连环九劫’,本座便给你一个机会带走柒月和星悠,若闯关失败,念在你救过圣医岛众人,本座自会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司徒夜没有丝毫迟疑,朗声道:“好,一言为定。”尹秋水却不肯,使劲摇头,只因她知晓千百年来闯过圣医岛“连环九劫”的人寥若星辰,“不要,司徒,不要去闯关”她阻止他,“不值得。”
“为了你,值得!”司徒夜抚了抚她的脸颊,“小七,圣女说得没错,长久以来,你为我付出太多,几经生死,而我,确实自私了些。相信我,我一定能闯过‘连环九劫’,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尹秋水这回真的急出眼泪,“圣女,我求你,让我和司徒一起去。”
圣女严肃且坚定地摇头:“只能他一人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柒月,你若真去了,分了他的心神,岂不麻烦?”
转而又对司徒夜淡淡道:“你的父亲想必已告知了‘连环九劫’的机关布局,秦王殿下想必觉得胜券在握?那么本座不妨直言,殿下的希望必定落空。”顿了一顿,接着道:“连环九劫,每被攻破一次,那一届的圣女就会对原来的机关进行改造,所以,殿下,你今日面对的连环九劫,和你父亲所面临的已全然不同。”
岂知司徒夜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也淡淡回应道:“万变不离其宗。本王倒是很想试一试这连环九劫究竟有何精妙所在!”他原本就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越是不可预测不可掌握之事就越有兴趣挑战和尝试,须知战场上刀剑无眼,除了得有一身硬功夫在,还需要善变之智与胆略,少了一样,也成就不了今日的“战神”司徒夜。
尹秋水未料想事情竞会演变成这样,她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希望,若真成不了,便打算让司徒夜服下“忘忧丹”,从此了却这一情缘便罢了,可没想着让心爱之人去冒险。说什么也不肯让司徒夜去闯什么连环九劫。圣女只说放司徒夜一条生路,可没说保司徒夜平安。
上天似乎站在尹秋水这一边,突如其来的震颤彻底粉碎了司徒夜闯关的计划。这是大地的震颤,这是大地的怒吼,只在一刹那间,圣女与司徒夜所站位置的中间竟突然裂开了一条巨母大的缝隙。木质的地板缝隙下面是更深的地缝,连圣女的居所也被撕扯成两半,纵使功力再深厚的人,也被这大自然的摧毁之力搬弄得左摇右晃站立不稳,若非司徒夜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尹秋水差点儿被晃进那裂开的地缝,众人从即将坍塌的屋中疾驰而出。
“是地震”司徒夜话音未了,又是一阵巨大的山崩地裂的晃动,尹秋水直感觉头晕眼花,紧紧拥住女儿和老公,生怕一松手就分开,司徒星悠的小胖胳膊紧箍着自个儿爹爹嘴里不停地喊着娘亲。
只一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尹秋水听见圣女肃穆的声音,“发信号,让活着的人集聚到这里。”
而司徒夜则仰颈长嚎,似头狼在召唤伙伴,果然,四周狼嚎之声此起彼伏,仔细聆听,却发现当中大有不同,呜咽、凄厉、清越之声皆有,尹秋水从司徒夜脸上的神色判断,军士中有人受伤,甚至死亡。那么圣医岛上的同伴呢?尹秋水不敢再想下去……
司徒夜与圣女等人站在一处等着四散的人群向他们集结,圣女所居之处空旷开阔,在第二次剧震时那条裂开的地缝竟又神秘地合拢,严丝合缝。
惊魂未定的人们渐渐向他们聚拢,赶在最前面的是西戎军士,杨平、还有司月,司月怀中还抱着昏迷不醒的锦儿,毕竟是军人,平日里训练有素,能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神智。尹秋水瞧见锦儿还活着,大大松了一口气,倒是司徒夜瞧见司月抱着锦儿,意味深长地盯了司月好几眼。圣医女们大多有些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直到看见信号方才找到主心骨,她们虽精于医术,武功却大多稀松平常,毕竟,圣医女受四国百姓敬仰,除了那该死的贺兰傲外,没人敢对圣医女怎样。
此时的司徒星悠安静地窝在父亲怀里,小小的幼童大约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只用纯净而清澈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凌乱且破碎的一切。司徒夜清点了自己带来的人,少了六个,大约凶多吉少;圣女这边却花了不少时间,名册上的人有的还没有现身,也许是受了伤走得慢,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司徒星悠数了数自己的同伴,奶声奶气问:“娘亲,小玥儿和徐姨姨怎么没来?”尹秋水安慰女儿,比划道:“也许她们住得远些,来得慢一些。”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司徒夜毕竟经历过许多残酷的场面,很快镇定下来,一面派了几名康健的军士四处查看,一面与圣女商量:“情况不容乐观,恐怕还有余震,而且,”他神色异常严峻地指着离海岛最近的一座山,那里阴云密布,烟尘滚滚,不时响起阵阵如妖兽般的呼号,“也许很快会有火山喷发,岛上的地震可能与此有关。”
圣女凝望着那座山,沉重地说道:“那山,名火魔,相传千年前曾经喷发过一次,据传,圣医岛便是在火魔山喷发后才出现的。”换言之,圣医岛因火魔山的喷发而存在,亦可能因为火魔山的再度喷发而消失。
“为今之计,需尽快撤离此地。”司徒夜道。
“可是,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里呢?”圣女有些犹疑,她知道司徒夜所言不虚,但百十号人得在短期内迁移,实非易事。
“暂时去肃州,之后再从长计议。”司徒夜道,“岛上有多少船只?每艘能载多少人?”
圣女微一沉吟,“十艘,每艘十五人。”
“都停在何处?”司徒夜追问。
“西面浅滩区,”圣女说毕,脸色忽地变得苍白,司徒夜听到此话神色亦为之一变,只因西面乃震动最大的区域,在西面的圣医女和司徒夜的军士直到现在,根本没有一人集聚到此处。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多时,派去打探情形的军士返回,带来的消息非常不好,简直坏透了,圣医岛的船只不是被地震带起的飞石砸得稀烂,便是被震得踪影全无。唯有司徒夜登岛时的船只停在东岸,又因为是战船的缘故仍完好无损。这是唯一离岛的希望,但这希望却过于残酷,只因这船不大,根本装不下所有的人!不能上船的人,只能直面死亡。
集聚的人群中有人受伤,集聚的圣医自觉开始救治,司徒夜默默计算了一下前来增援船只的行程,如若顺利且以最快的速度航行,也许明日上午能靠岸。瞧这情形,火魔山大规模喷发可能就在明日下午或傍晚。眼下,需要将这些受伤的人先送回肃州,否则,一旦天灾来临,这些人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司徒夜即刻与圣女商议,将受伤的军士与圣医先送回肃州大本营,剩下的人一齐动手做木筏,修补还能使用的船只。迅速将伤员转移上船,又塞下最小的阿芳和几名幼童,司徒夜对尹秋水交代:“带好星悠,赶紧去船上。”
尹秋水摇头不肯,“我要和你在一起。”
司徒夜:“我会平安回来,听话。”
尹秋水:“我不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回转身将睡熟的女儿从司徒夜怀里轻轻抱出,交给司月,“替我和王爷照顾好星悠,还有锦儿。”锦儿伤得重,虽然伤口已包好,但仍昏迷不醒,司月负责带队先行撤退。
司徒夜:“司月,带王妃走!”
尹秋水:“岛上需要人手,我能帮得上王爷,只是带着星悠不方便。司月,快去,船上还能再塞下两个小孩儿,别浪费。”说毕,将随身携带的匕首一抽,抵住自己脖子,“不要逼我离开。”
直到那船驶离,尹秋水方将抵住脖子的匕首取拿开。“我留下来,是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尹秋水比划,“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多一份生的希望。”
天底下,还有比生死攸关之际,心爱的人选择与你携手并肩共同战斗、生死一博更增加勇气和信心的事么?司徒夜精神为之一振。
天底下,还有比身先士卒,“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战友之情更让人感动、更能激励斗志和人心的事么?西戎军士和圣医们因为司徒夜与尹秋水留下来并肩战斗,精神为之一振。
司徒夜命杨平再次发射了两枚红色的信号,然后同圣女一道开始分派任务。大部分的人负责修船与造筏,剩下的小部分皆为年老的圣医以及大一些的孩童,负责生火做饭。
司徒夜原本想让尹秋水留下照看孩子,这比做“苦力”轻松一些,但尹秋水却比划道:“你太小瞧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之人,咱们住的木屋可是我亲自打造的。砍伐的大力气活虽做不下,修补船只总还是把好手,没准儿还能趁空捕些鱼回去。”她天性乐观,这乐观,也感染了司徒夜。
“加速航行”司徒言与闫焰见着那红色焰火立刻下令,“不知殿下发生何事?竟连发两枚红色信号?”闫焰甚为担心。
“不一定是人祸,可能是天灾。”司徒言眺望着圣医岛方向,“那边天空烟尘滚滚,飞鸟四散飞蹿,似有异象。皇叔也许需要我们的救援。”
“闫将军,我们需要尽快通知蒙将军,再派三艘船出海,船上备好食物饮水及药材。需要留足够的空间载人”司徒言道。
深夜,岛上依然忙碌,船已修补好三艘,木筏也造了两只,司徒夜和圣女原本商议先送走一批,但没人愿意先行离开,“要走一起走,大家同生共死,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谁也无法准确预测救援的船只何时到达,在火魔山尚未大规模喷发之前,他们的确需要集聚更多的力量自救。
“以目前的进度,在明日中午之前,我们最多能再修补好三艘船,再造三只木筏。”司徒夜与圣女及众长老商议,“如若明日午时,增援船只尚未靠岸,这些船与木筏暂时能承载目前岛上的全部数量。届时,让那些孩子和年老体弱者登船,身强力壮者乘木筏。”
此时的圣女及诸位长老及圣医女等,对司徒夜等西戎军士心存感激,印象大为改观。司徒夜听见尹秋水在身旁默默地赞叹:“嗯嗯,我家司徒就是厉害,就是临危不惧、临危不乱,这回,圣女和长老们对司徒可会心服口服了吧,呵呵呵呵呵……”
司徒夜瞧着眼前灰头土脸,头发散乱的尹秋水,她原本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心疼地牵住她手,蓦然发现她的手指竟有些红肿,抓过来放进手心,细细一瞧,每一根手指已隐隐有了血丝。“小七,”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指,“别去弄船了,疼。”
尹秋水却不以为意,轻摇臻首,表示不疼,“大家都忙着,我怎好意思闲着。况且一闲下来,总会念着星悠,这小团子一觉醒来没见着我和司徒,不知会不会哭?虽说有锦儿陪着,还是不放心。何况走得匆忙,船上定没什么好吃的,多半要挨饿,想想都心疼。”她心里其实正暗自忧伤着。
司徒夜替她抹去脸上的灰,揽住她的肩,柔声道:“靠着我歇会儿,星悠由司月护着,必定安全,无须担心。何况,她不过比我们早些到肃州,很快我们一家就会团聚。”
尹秋水伏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给憋回去,司徒夜却埋首耳语道:“宝贝,想哭就哭出来吧。”终于,眼泪如决堤般涌出,但她仍只无声的哭泣,她害怕她的哭泣会引起旁人不好的情绪。一如多年以前,还在秋水宫,她躲在锦被里偷偷哭泣自己无可逃避的远嫁的命运……
除了司徒夜,其余人等对此毫不知情,只道他二人夫妻情深,长老安然甚至对圣女说道:“柒月与秦王夫妻情深,圣女不若就成全了他二人吧。”
圣女淡淡道:“日后的事,待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众人闻言默然。
司徒夜在心中默默祷告:“长生天,请护佑这里所有的人顺利离岛,护佑我们一家团聚。”
此时,火魔山上空的浓烟愈来愈密,因着天气炎热,气候潮湿,那些逝去的人身、动物身已开始腐化,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尹秋水宽慰自己:“还好星悠离开了,否则她得有多害怕。”其实,她自己已不自觉地在司徒夜怀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