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可惜了”晚膳时,杨柏涛连感叹,不时微微摇头。
“什么可惜了?”水明柔为丈夫盛了一碗汤,顺势问。
“这届女学员中,有一人可与当年的卓三娘与你相媲美,只可惜,注定进不了太医院。”杨柏涛道。
“进不了太医院有何可惜,成日里看病的,也不过是宫里的娘娘嫔妃们,理论多实践少,没多大意思。”水明柔不以为意,当年她倒是进了太医院作了些时日的女医官,颇觉无趣。
“话虽如此,仍甚为可惜,这么好的天赋,白白给耽搁了。”杨柏涛仍摇首叹息。秦王怎么可能让自己老婆抛头露面去给别人诊治呢?把王妃放进学务所,不过是让她有个乐子,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那名叫柒月的学生?”水明柔问,她也是学务所女学院的讲师之一。那姑娘机敏伶俐,记忆超群,的确颇有天赋。
“就是她,实在是可惜。”杨柏涛除了连声叹息外并无其他法子可想。
“司徒夜,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将我的真实身份透露给杨院的,对吗?”秦王府,尹秋水十分气恼地吼道。只可惜,天生的甜软糯嗓音,震慑效果十分微弱。
“我需要故意吗?你是秦王妃,是我妻子,有什么好隐瞒的!”司徒夜反驳。
“可是,之前,你答应过我,我可以进女学院,可以跟其她人一样的。现在,就要院考了,你,你却反悔,如今,我连参加的资格都没了!你,你,你在做决定之前,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尹秋水气极。天知道,她为了参加院试,多么努力地去准备,去学习,她对能考入太医院抱了多大的期待。她就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不是以南苑长公主的身份,不是以秦王妃的身份。而她所有的努力,皆因司徒夜的一句话通通化为泡影。
“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丈夫是天,我就是你的天!我做任何事,需要你同意吗?”司徒夜没半点客气。
“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但,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天,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尹秋水怒回。其实,她不一定非要进太医院做女医官不可,她只想通过院试证明一下自己。
“你做主!”司徒夜怒极冷笑,“什么事轮得到你做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王给予的。你不过是和亲的公主,不过是本王的战利品!你有什么资格向本王提要求!”司徒夜怒极攻心。没有哪一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放肆无理,他才是一家之主,就算他有多爱她,多宠她,他也绝对不允许她凌驾于自己之上。
“啪”耳光响亮,尹秋水一个巴掌甩过去,司徒夜脸颊火辣辣地痛。他完全没想到尹秋水会出手,毫无防备,是以躲闪不及。
一个天之骄女,一个天之骄子,都是骄傲的人,尹秋水被司徒夜的话彻底激怒,“滚,你给我滚!我不要再看见你!我不要再看见你!”
司徒夜一把将尹秋水拽过来,狠狠道:“从来没有女人敢骂本王,更没有女人敢打本王。尹秋水,本王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跟本王作对的结果!”
“完了完了,公主要挨揍了!孙嬷嬷,咱们赶紧进去。”躲在窗外僻静处“观战”的秋云悄声对孙嬷嬷道。
“再等一等,且看秦王动作再说。”孙嬷嬷一把扯住秋云,压低声音道,双眼紧盯着着司徒夜的一举一动。
房内,尹秋水被司徒夜使力一拽,吓了一跳,小脸瞬时煞白。但,既然吵架都已上升至“国仇”级别,那她南苑国南宫长公主还非得迎战西戎秦王不可,非“灭了他威风不可!”抱着如此坚定的想法,尹秋水毫不犹豫,以快如疾风迅如闪电之势,露出小兔牙狠狠咬了司徒夜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一口,司徒夜吃痛,立时将她松开。
“看见没,跟小魔女斗,皇叔不占优势。”躲在另一侧窗外偷偷观战的司徒言悄悄咪咪地对尉迟德道。
尉迟德微微松了口气,小声道:“还好王妃没事。”
司徒夜若听到这两人的谈话,不气晕才怪,立场如此不稳,统统地白养了。
“你,你竟敢咬本王!”司徒夜为自己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被同一个女人打耳光、咬手背竟躲闪不及的可耻行为懊恼,“本王,本王今天饶不了你!”左手一把扯住尹秋水,顺势将她双腕反扣到后背,右手手臂一抡,手掌在她柔软的臀上连续拍了几下,“看你以后还敢忤逆本王!”
瞧至此处,秋云急道:“遭了遭了,公主真被秦王给揍了!孙嬷嬷咱们还是进去吧。”
“莫急,秦王那几下没用力。”孙嬷嬷瞧得仔细,司徒夜嘴上虽说着狠话,手上根本就没使劲儿。
“可公主在嚎啕大哭。”秋云不放心,她可是南宫公主忠心不二的贴身侍婢。
“那是公主从小就没被打过,秦王这几下,打到她脸上去了。”孙嬷嬷漫不经心地解释。
房内,尹秋水边挣扎边嘶吼道:“司徒夜,大混蛋,不许打本宫的屁股,不许打淑女的屁股!”
司徒夜打着打着气已消了一半,闻此言哭笑不得,“淑女,哪家淑女会如你般蛮横、凶悍!”
躲在窗外的司徒言偷偷感叹:“小魔女自称淑女这一点吧,确实言过其实了。”
尉迟德:“殿下好像气消了大半。”毕竟跟随多年,对主子的脾性甚为了解。
司徒夜终于将尹秋水放开,“这三日不许出门,好好静思己过。”
尹秋水:“你说不许就不许么!本宫还非出去不可!”她脸上泪痕犹在,平日的弯弯月眼此时瞪得如鹿眼般又大又圆。司徒夜瞧在眼里,就像看见一只气势汹汹举着胡萝卜当武器的小白兔般,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勉强忍住笑意,正色道:“若敢踏出王府半步,本王就罚尉迟德、孙嬷嬷和秋云各杖责二十。”说毕,长腿一迈,走出房去。他晓得尹秋水不愿连累无辜受罚,这招铁定将她拿捏得死死的!哼!敢甩耳光、敢咬他,也是没谁了!哼!
“咻——”房内飞出一物,直直砸向司徒夜,他连看也不看一眼,长臂一伸,拢入怀中。身后只听得尹秋水声嘶力竭地吼道:“司徒夜,你这个大混蛋、大坏蛋、无耻之徒!”
司徒夜这时,不得不佩服尹恒两口子确实将女儿教养得好。因为由始至终,尹秋水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三个骂人的词汇“混蛋、坏蛋以及无耻之徒!”这一仗,秦王完胜!
出得房来,司徒夜仰望着空中点点繁星,缓缓道:“听够了没?看够了没?都给本王出来。”
躲在暗处的四个人分别从两侧出来,司徒夜冷哼一声:“本王罚了王妃三日不出门,好好看着她。若是看不住,一并受罚。”说毕,抱着“司徒夜”大熊扬长而去。
房内,尹秋水还在抽泣,孙嬷嬷叹口气:“秋云,随我进去,瞧瞧公主。”
司徒言转头对尉迟德道:“皇叔这回真发火了,小魔女该不会真的要失宠了吧!听说西苑那位不好对付,心思多,该不会趁机把皇叔给收了吧!”
尉迟德微微一笑,笃定道:“小皇孙,夫妻间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殿下心里有谱!至于西苑那位,纵然有千般手段、万般能耐,想做王妃,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咱们好好守护着王妃,替殿下分忧解难就是!”
秦王小俩口吵架的事儿,很快传到风青鸾耳里。这边,秦王将“司徒夜大熊”安置在清苑,与“尹秋水大熊”排排坐好后,唤来尉迟德嘱咐几句,起身去了西苑。
风青鸾心里那个高兴,自不必详叙。见司徒夜满面阴沉,宽慰道:“王爷不必介怀,姐姐一时气头上,不知王爷苦心,等过阵子消了气便好。”
司徒夜眼中犀利的精光一闪而逝,淡淡道:“侧妃应称秦王妃为王妃,记住,你俩不是姐妹,永远都不是。”
风青鸾敛眉道:“妾身一时口误,请王爷见谅。”
司徒夜依旧淡淡道:“本王有要事需去书房。”说毕,衣袖一拂,径直去了书房。
风青鸾黛眉微蹙,瞬而释然,暗忖“那南宫公主脾气倔犟,王爷忍得了一时,能忍得了一世么!我还有的是机会。”赶紧命人准备了蔬果点心,娉娉婷婷走着往书房送去。
东西送至书房,照例被侍卫拦下。“书房,乃本王重地,非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这一点,侧妃需谨记。”风青鸾刚入西苑时,司徒夜第一时间就非常郑重地告知她。
风青鸾却不知,此时在书房中的人,根本不是司徒夜!秦王的确进了书房,书房中有一条秘道通向外界,真正的司徒夜早由秘道出了西苑,神不知鬼不觉回了秦王府清苑书房,秘密召见了尉迟德。
“我人未到西苑,与小七争吵一事已传入风青鸾耳朵,王府内有了奸细,德叔,一个时辰内,将传消息的人找到,不管是几个人,带到我这里来,另外,不要惊动其他人!”司徒夜淡淡地说。
不到一个时辰,尉迟德与杨平带进来三个人,洒扫离苑的柳妈妈和小丫头莲心,王府右侧门的小厮尤明,三个人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般。
“你们三个,在王府待了不下五年,府上给的薪俸年年上涨,王妃素来待你们不薄,居然敢背叛本王与王妃!胆子不小!”司徒夜仍旧语气淡淡,随手将府内杂工名册往几案上一扔,“风家给了不少好处吧!都说与本王听听。”
三个人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将风青鸾如何收买他们的事和盘托出,不敢有半分遗漏。
司徒夜耐着性子听完,水杯握在手中不自觉地转着圈圈,“没有了?就这些?”他语声清冷地问。
三人点头,三双眼睛不约而同散发着乞求与求生的光,只是,秦王没有给他们机会。在他们尚在点头之际,眼前一花,秦王的身影如闪电般晃至他们跟前,三人只觉喉头一紧,只听见“咔嚓”、“咔嚓”、“咔嚓”相继骨折的声音,耳边听得秦王依旧淡淡的声音:“一次不忠,百次无用。本王要的是——绝对的忠心。背叛本王的人,本王从不留活口!”他们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头颅非常轻松地抵达了前胸。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杨平瞧着那三具逐渐僵硬的尸身问。
“试试前些日子新得的化尸水,听说是改良版,还没试过,试试看吧!”司徒夜用尉迟德递过来的丝绢擦了擦手。
杨平依言取来“化尸水”淋在尸身上,不过盏茶时分,只剩下一小滩血水。
司徒夜凝眉看了会儿,方道:“溶化速度比过去更快,血水量也比过去更少,气味儿略浓,若能淡些更好。着绣衣局的人再改进改进。”杨平领命而去。
“德叔,取些旃檀香来,将这里熏一熏。”司徒夜吩咐,“本王今夜在清苑休息。”
“清苑的人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亲信,王爷今夜回府的事定不会外传。”尉迟德躬身道。
“很好。德叔,小七怎么样?”司徒夜问,他不放心地问,之前一气之下,说了些很伤她心的话。也唯有他的宝贝小七,能逼出他的真性情。
“王妃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尉迟德笑答,“殿下放心,有孙嬷嬷和秋云在,如今不可靠的人也清除掉,王妃安全着。”
“嗯,等小七气消了,我再去瞧她。女人哪,不能宠,否则就蹬鼻子上脸的!”司徒夜笑着摇摇头。
“王爷对王妃倒是好耐性。”尉迟德道。
“可不是,自己挑的媳妇儿得自己宠。”司徒夜摇头苦笑。
“王妃性子好,气过了也就过了,平日里对王爷也是体贴的。”尉迟德补上了一句。
“德叔,你站那边儿的!尽替小七说好话。”司徒夜失笑。
“哎哟,王妃心情好,王爷自然欢喜。家和万事兴嘛!”尉迟德笑言。
尹秋水的确哭着哭着睡着了,进入梦乡前,秦王妃迷迷糊糊地想:“无论如何,明天是新的一天,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梦里,她竟然好不争气地梦到司徒夜,这个天底下唯一一个敢打公主屁股的男人,走到她床边,轻抚了几下她的脸,又替她拢好被子。梦里面,她居然原谅了他,她居然对他说:“看在你替我盖被子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以后都不许打我的屁股,不许打淑女的屁股。”
司徒夜替尹秋水拢好锦被,正欲离去,却瞥见尹秋水眼睛虚成两道小缝缝瞧着自己,心漏半拍,只因不知如何面对。谁知,尹秋水竟然嘟嘟囔囔对着他说话,一听,竟然是:“看在你替我盖被子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了,以后都不许打我的屁股,不许打淑女的屁股。”
“淑女?,对,长得确实挺淑女的。”司徒夜哑然失笑。不过,小七在梦里就已原谅自己,不是很好吗?今日那番话,确实过了头,他原本有些懊悔,不好意思来瞧她,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来看她,没想到,她在梦里就已原谅了他。
娶风青鸾一事,他甚至无法告诉她真正的缘由。即便司徒一脉贵为皇族,也因着某个神秘的原因受着风家的牵掣。他,甚至大单于司徒烈,也算得上司徒一族与风氏一族棋盘上的棋子,身不由己,司徒夜只盼着到他这里,能赢了这棋局,彻底的赢,但他需要时间,需要忍耐,在此期间,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思及此处,司徒夜埋首轻吻了下尹秋水的眼帘,尹秋水嘴角上扬,喃喃道:“不许亲亲。”眼睑一合,安然睡去。
翌日清晨,秦王妃梳洗毕,用完早膳,正暗自愁苦这三日如何渡去,却见孙嬷嬷与秋云各捧了一堆书册卷卷向她走来。
“王妃,卓督学派人送了些书来。”孙嬷嬷与秋云将书册堆放在几案上。
尹秋水瞧见都是些医书,眼眶一阵湿润,轻声道:“这些书送我,恐怕也是糟蹋了,白费了卓督学一番心思。”
孙嬷嬷笑道:“这些医书乃昨晚王爷传话给薛神医,特意请卓督学搜集好送来的。”
尹秋水眼眶又红了些:“看这些有何用,又不能参加院考。”
秋云瞧主子伤心,急道:“主子,有用的,有用的,王爷一早托尉迟管家带了话,院考的时候,王爷会差人送考卷来,主子您按时答卷即可。主子您进太医院铁定不可,但若能考入前五,王爷允许主子去前些日子买下的医馆瞧一瞧,看一看。”
尹秋水喜道:“真的?”
孙嬷嬷点了下秋云的额,低眉笑道:“云儿瞧您伤心,这一着急啊一股脑儿全说了。公主啊,昨夜王爷气极之下说了些话,确是不中听,但王爷心里总牵挂着您的。夫妻间难免有吵闹、有争执,您呀,也多体谅体谅王爷的难处。”
尹秋水喜滋滋地翻着医书,“我没那么小气,自然不会与司徒计较的。”
孙嬷嬷趁机规劝:“公主以后可不能再扇耳光、咬手背了啊!”
尹秋水愉悦地点头:“不会的不会的,不过以后也不许司徒打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