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司徒夜本以为这豆芽似的小公主跟其她女孩一样,吃吃喝喝,再玩个猜灯谜、套圈圈之类的小游戏也就罢了。哪知,尹秋水不仅是个吃货担当,玩得,也都是些足以让一般人“惊声尖叫”的游戏。
昌都繁华,夜市里还有当地首屈一指的娱乐设施,最刺激的项目之一是“悬崖秋千”。尹秋水在啃完了两串非传统草莓冰糖葫芦后,挤到人群中,双眼放光的盯着那秋千。秋千就设在悬崖边上,荡出去脚下是湍急的河流,而且,随着摆动的幅度越大,整个人就像在半空、悬崖之间游荡。
“那滋味儿,一定棒极了”,尹秋水拉着秋云,“云儿,我俩一起上,那儿有两个人的位置。”秋云赶紧收回手:“主子,奴婢瞧着就头晕,我怕……”。
“唉,云儿云儿,你真的是有福不会享,这种秋千,在咱们往后的人生道路上可能很难再遇到了。”尹秋水感叹,“你不去,那我可去了啊!”
付账的自然是司徒夜。尹秋水坐好,系好绑带,冲着老板叫一声“准备好了,开始吧!”司徒夜走了过来,往旁边儿一坐,“我陪你”。尹秋水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哦,我说你怎么不阻拦我,原来是自己也想玩儿啊!”司徒夜懒得搭理她,只细细地检查好她的绑带,又整理好自己的,对老板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秋千两边分别有两人绞动绳索,缓缓将座位升至高处,就在升至最高处时,绞柄即将松开之际,尹秋水突然很有良心地提醒司徒夜说:“那个,我呆会儿可能要尖叫,你,要是受不了,记着捂住耳朵哈!”刚说完,绞柄已松,巨大的俯冲力袭来,耳旁风声呼呼,尹秋水真的开始尖叫,那声音,基本可以和鬼哭狼嚎画等号,听得站在下方的秋云捂住耳朵,听得闫焰直皱眉:“你家主子也太能喊了,她这嗓子没喊破,我耳朵要被震聋了。”顺带,也替坐在尹秋水旁边自己主子的耳朵感到担忧。
从悬崖秋千下来,尹秋水大呼过瘾,并且惊讶地表示:“司徒,就我那叫声,你居然没捂耳朵!”
司徒夜瞥了她两眼,缓缓从耳朵里弹出小团棉花,尹秋水啧啧赞叹:“了不起,想得那么周到。”随后,又颇为遗憾地表示:“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么收敛了。”随即又很好奇:“你出门连棉花都带?”
司徒夜回答得漫不经心,“那家秋千老板送的”,因为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但是方才用眼睛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或者特别的人。
尹秋水感叹:“老板想得还挺真周到。”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多要点儿?”司徒夜双眼扫视着四周,闻言不由一笑“应该不止一家的老板想得到吧!”
人群川流不息,南宫公主吃吃喝喝。闫焰跟着司徒夜也算见了不少公主,忍不住向秋云抱怨:“你家主子可真是吃得,这一路下来,冰糖葫芦、酸辣粉、豆腐脑、烤串儿……她还真装得下!”秋云一脸无所谓:“这算什么,瞧,我家主子肺活量多好,这飞天摇摆锤,就数我家主子声音最敞亮。”
闫焰瞧了瞧摇摆锤上得意忘形,狂吼乱叫的尹秋水,又瞥了瞥身边一脸崇拜观望状的秋云,脱口而出:“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秋云不服气的怼过去:“你懂什么?我家主子的好,你根本不懂得欣赏。难道非要像你家主子那样,走到哪里都顶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
闫焰普天之下,最崇拜的就是司徒夜,哪容得旁人说三道四,咬呀道:“我家主子,那叫酷,帅!你这小丫头不懂欣赏就别乱说!”
长身玉立的清俊男子和活泼可爱的少女,司徒夜和尹秋水这样的搭配,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当然,想要跟踪他们,也一定是件很容易的事。尹秋水一路叽叽喳喳,东瞧西逛,边吃边逛,边逛边买,收获倒是颇为丰厚。但,司徒夜,从发现有人跟踪开始,整个人就已幻化为一只猎豹,他的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剑鞘。跟踪他们的不止一人,皆为女子,而且这些女子的功夫都应当不错。司徒夜至少发现了十个,其中有四个已经围在了他和尹秋水的周围。“公主,抱歉,唐突了。”司徒夜在尹秋水耳旁低语的同时,一只手臂已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已抽出了剑。剑光四起,周围的人已惊叫着四处逃窜。
剑已出鞘,必染血而归。司徒夜的剑太快,以至于尹秋水还没反应过来,四人当中的三个已倒下。尹秋水突然捶打着司徒夜的手臂,乱踢乱叫“放开我,你这个大坏蛋。”司徒夜反而将手臂缩得更近,剑尖即将划破第四个人的胸膛,一股冰冷而钻心的痛袭击了他,司徒夜完全没想到,尹秋水竟用匕首刺破了他的手臂,鲜血喷射出来,手瞬间无力,尹秋水在挣脱他手臂的同时,被至少三个人携裹而去,消失在四散逃窜的人群中……
好在四处着便装的西戎士兵们训练有素,发现情势不对,立即开始追捕。闫焰拎着秋云奔到司徒夜面前,司徒夜的手臂还在淌血,简单包扎了一下,司徒夜盯着已吓呆的秋云,厉声道:“看好她,不能丢了。分头找,她们跑不远。”四散的人群已留出了一片空地,司徒夜眯着眼沉思了片刻,直奔东南方一座最繁华的酒楼而去。
酒楼刚好有九层,所以,名字也叫“九楼”,能在昌都最繁华地段拥有最高档的楼,除了上官世家,绝无别家。第九层唯一的阁楼,已点上了灯。司徒夜略一思索,找了个偏僻处,层层跃起,须臾上了九层。
阁楼不大,饰品不多,清新雅致。能坐九个人的位子,现在,只坐了三个,三个人都是女子,绝美的女子。中间的那个,脸上还透着粉嫩的少女的稚气,旁边的两个,容貌有些相似,已近三十,成熟高贵。
少女先开口:“十三姨,小姨,你们,你们真的有把握把我送走?”
左边紫色衣服的女子率先开口:“当然,有我们上官家办不到的事儿么!”
右边那位白衣女子道:“我们这都把你给拽出来了,车马都安排好了,你还担心什么!事不宜迟,赶紧离开方为上策。”
少女叹了口气:“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是哪些人?”被唤做十三姨和小姨的人齐声发问。
“我娘,我弟弟,上官家族所有的人,昌都驿馆所有人,迎亲的西戎的所有将士,所有的宫人……”少女叹了口气。
“这个你放心,不会有人查出你的失踪与上官家有任何关系,我们已安排好,方案两套,一套,让所有人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从此杳无音讯”着紫衣的十三姨道。
“人贩子拐走!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从小到大,我身边多的是护卫,这次,西戎负责护送的人是秦王司徒夜,你们确信,在这样守卫森严的情况下,人贩子能够拐走我!确信父皇和西戎会相信!”少女皱眉。
“还有另外一套,你在逃亡的过程中失足落水”着白衣的小姨立即搬出另一套方案。
“小姨,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水性好。”少女摇头叹息。
“那被火烧,那肯定谁也辨认不出。”十三姨道。
“就算侥幸逃脱,那之后呢?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少女问。
“过一阵子,等这事儿过去了,就回上官家,你娘说了,从此以后……”
“十三姨,小姨,我知道你们疼我,可是,我今日若真的逃了,也许,今后,上官这个姓氏,只能在史书上见到了。父皇不会放过上官一族。因为,从他决定将我嫁到西戎去的那一刻起,他就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这场联姻。还有”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些所有因我逃走而被处死的将士、宫人的家人们,他们会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上官世家的身上!这些,难道娘和你们都不清楚吗?”
一阵沉默,尹秋水的小姨上官雁道:“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实在不忍心将你嫁给一个,嫁给一个和快和你外公差不多的男人啊!小七,乖乖,你这一去,那不是小白兔入了虎口嘛!”
“小七,你知道吗,你外公,当年因为你娘入宫伤透了心,如今,又要送他的宝贝外孙女儿去和亲。我们上官世家,称霸江湖五百余年,从来以远离朝堂为荣,如今,简直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你外公,又快被气走半条命啦!”十三姨上官宁道:“这谁不知道,江湖虽险,也不如朝廷险恶嘛!你外公,都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啦!所以,我们才全家总动员,想着把你劫走嘛!”
尹秋水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整圈:“小姨,十三姨,这些法子,你们,你们确信是全家总动员想出来的?这种,智商不在线上的法子,你们是怎么想到的?那个,我时间不太多,我还是找个借口赶紧回去,晚了,估计司徒夜带人过来把这儿给翻个底儿朝天啊!”
上官宁道:“你真的不打算逃?”尹秋水点头,顺便剥了几颗花生扔嘴里。
“你要是回了驿馆,后悔了想要再出来,可就来不及了。”上官雁苦着脸劝。尹秋水又扔了几颗花生米进嘴:“我明白。”
司徒夜伏在外面,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令他惊异的是——尹秋水并不打算逃婚。他发觉,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坚毅与果敢。
又是一阵沉默,尹秋水趁着沉默的时光,已磕完了整碟花生。“花生不错,明儿想办法送两盘到我车上去。估计司徒夜的人也快到了,我自己下去,十三姨,小姨,多保重啊!”挥了挥手,下了楼梯两步,忽地又回身过来。
上官雁和上官宁还以为尹秋水改变了主意,喜道:“怎么样,改变主意啦!愿意跟我们回去!”
尹秋水瞅了她俩一眼,颇有点儿不可救药的意思,悠悠道:“此前,司徒夜为了护我,反被我刺了一刀,心里过意不去,最好的金创药给我一盒。”上官雁和上官宁差点儿给气晕过去。
伏在窗外的司徒夜,完全没想到尹秋水竟然会挂念着他的伤,心上倒是滑过了一丝甜。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原是闫焰带着不少军士在附近开始搜索。他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主帅受伤,公主又不见了,闫焰心急如焚。如今,司徒夜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他面前,闫焰心里到底踏实了些。“带军士回去,然后告知驿馆所有人,就说公主已找到,想活命的就什么都不要问。稍后我会亲自陪公主回去。还有,通知他们,将我的房间安排在公主房间隔壁,赶紧收拾妥当!”司徒夜整了整衣袖,又瞥了一眼一脸问号的闫焰,就这么轻描淡写下了令。闫焰么,尽管有十万个为什么在内心翻腾,仍领命而去,因为他深深地相信,司徒夜做任何一件事,都有足够的理由。
尹秋水从“九楼”踱步下来的时候,司徒夜自己都很奇怪,怎么一眼就从众多身影中瞧见了她,小小的,纤瘦的身影,普通的素白衣裙,周遭的喧闹与欢快似乎在她周围凝成了冰块……
司徒夜就站在“九楼”迎宾的门外,尹秋水一出来就看见了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你来了?”她问。
“我来了。”他答。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尹秋水抬起眼,又皱了皱鼻子,颇有些委屈地说。
“是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司徒夜回得很轻柔,顿了顿,虽然有些不忍心,究竟还是说了出来:“很晚了,我们走吧。”
尹秋水心一酸,眼泪没忍住又滚落出来,“哦!”她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小盒东西,递给司徒夜,“这是最好的金创药,只需抹一点点,很快就会好,给你。”
“谢谢”司徒夜接了过来,瞧了一眼,是很精致素雅的浅碧色小玉盒。“公主似乎偏爱绿色”,他随口问,第一次见面,他将她在桂花树下接住时,她也是一身清浅的绿。
“嗯,”尹秋水点点头,“因为,我觉得吧,绿色,是生命的颜色。”
“生命的颜色”司徒夜微微挑了下眉,这样的形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么,红色是什么?”他问。
“红色,太阳的颜色。”她答。
“黑夜呢?”他问。
“自然是黑色,不过呢,却有着温暖的味道。”她答。
“温暖的味道?”他有些不解。
“对啊,因为,司徒夜,是个温暖的人啊!”尹秋水呵呵笑。
司徒夜没想到尹秋水会这样逗他。如果闫焰在一旁,听到温暖=司徒夜,恐怕要笑到脱臼。西戎国最强硬、冷酷、铁血的战狼,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高级将领,竟然有人用“温暖”来形容!司徒夜自己都不相信!
起风了,渐渐清冷的街道,人也少了许多,尹秋水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司徒夜瞧见不远处有家衣馆还亮着灯,就带她去选了件披风。只可惜,因为即将打烊,能选的款式虽没几样,但颜色可选的倒也蛮多,尹秋水毫不犹豫地挑了件黑色。
司徒夜给她系上,整理好,问:“那么多颜色,偏要挑件黑色,又是为何?”
尹秋水大言不惭:“因为夜是黑色呀!”
司徒夜内心还真悸动了那么一小下。果然是——撩人而不自知啊!
回到驿馆时,驿馆依旧如常,除了司徒夜的房间调整到了尹秋水隔壁外,平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踏进驿馆前的那一刻,司徒夜收住了脚,对尹秋水道:“公主对本王是否有所求?”
尹秋水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我想要秦王当靠山。”
司徒夜哑然失笑:“本王已经答应了上官皇后,一路护公主周全。”
尹秋水撅了撅嘴:“可是,那是你和我母后之间的约定。我要找你当靠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司徒夜冷冷道:“想找本王当靠山的人,多得是。想要依附本王,必须要让本王觉得有价值!”
尹秋水连连摆头:“秦王,做人不能太势利。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对吧,所谓朋友多了路好走,对吧!”她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司徒夜懒得理她,抬腿大步进了驿馆。尹秋水跟在他身后,碎碎地抱怨:“长了个大长腿了不起啊,哼,仗势欺人,腿仗人势!”
夜已深沉,尹秋水倒在床上已熟睡,另一边,司徒夜却对闫焰道:“查一下上官世家。还有,明日开始,加强守备,这一路上,恐怕难得清净!”
天上星星已闭眼,司徒夜在迷迷糊糊要睡着之前,脑海里蹦出一双月牙似的眼睛,“上官家的宝贝小七”,司徒夜喃喃自语了一句。
有的人,遇上了,便是缘分。司徒夜不知道,南宫长公主尹秋水认定了的目标,从来就没有不能实现的。
另一边,尹秋水在梦里嘟嘟囔囔:“司徒夜,我一定要你做我的靠山!谁让你,你那么快就能猜出,猜出我在九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