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偶尔任性,不影响团结

葱莲,在西戎,有两层寓意:一是纯净无暇的初恋;二是夫妻和美,举案齐眉。只可惜,司徒夜常年征战,对这些花花草草的继续兴趣,也不知其意。其实,这劈路栽花的主意的确是尹恒的意思,栽种什么花,却是他老婆——上官流苏的主意。

“流苏,你认为种什么花好?”除了正式场合,必须“皇后”、“皇后”地叫,尹恒都这么喊的。

“葱莲怎么样?”上官流苏放下手中的《秋季花草大赏》。

“好,那就葱莲。”尹恒一口答应。老婆终于肯和颜悦色同自己说话,这是天大的好事。前些日子,老婆都不搭理他的。虽然是皇帝,但也觉得委屈。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上官流苏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

尹恒瞧出来了,立即道:“葱莲这种植物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其实,他连葱莲是花还是草都不清楚,所以特意选择了一个“中性词”。但,老婆高兴最重要,老婆既然发话,就一定要跟上。

看尹恒这么配合,上官流苏心情好了些:“葱莲在南苑意味着坚韧,希望,和平。我想着咱们就在边境上种葱莲吧,一来这花开放于秋季,二来不若牡丹之类的贵重,栽种简单,又易存活,平价得很,也不会劳民伤财。而且,秋水一向不太喜欢那种过于明艳张扬的花儿,这葱莲简雅洁净,或许她会喜欢。”

“好提议”尹恒内心很感激老婆为自己着想,为南苑着想。他欠女儿的,总归还不清。能为女儿做一点,表达自己作为父亲的关怀,又不会增加百姓负担,这是最好的法子。身为帝王,本就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好在上天眷顾,他身边,还有上官流苏。

至于上官流苏,她在《秋季花草大赏》——《葱莲篇》中还看到了一段文字:“在西戎及北狄,葱莲还象征着纯洁美好的初恋以及举案齐眉的夫妻情谊。”看到这个,上官流苏越发对葱莲有了好感,“希望秋水能够在异国他乡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那个司徒夜就不错,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属于黄金单身,也不过大了秋儿六岁,很是合适。”上官流苏在得知护送女儿去西戎的人是司徒夜时,就已差人仔细将他的底细调查得很清楚。

“司徒夜和秋水还真是相配”上官流苏心中早有此打算,所以才会特意嘱托司徒夜将女儿托付于他。男欢女爱,总要有人牵线搭桥,关键时刻,当然得靠老妈啦!至于司徒烈,给老娘滚到一边凉快去!

话分两头。司徒夜将尹秋水抱回车上,轻轻放下,顺手将撂在一旁的薄毯给她搭在身上,正欲离开,却被尹秋水一把扯住衣袖,“父皇,不要走,再多陪我一会儿。”司徒夜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将袖子扯出,只好用手枕住她的头,不忍心惊扰她的美梦,现实残酷,他能够给她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黄粱美梦了。

闫焰见状拍了拍司徒夜的肩,语重心长道:“殿下,您可真是一位好父亲啊!”

司徒夜用眼神狠狠刀了几下闫焰,低声道:“你胆儿肥了啊!竟敢调侃本王。”

车马跨过边境,到了西戎境内的时候,尹秋水仍在昏睡。秋云有些担心:“孙嬷嬷,公主睡了那么久,何时才醒啊?”孙嬷嬷轻轻摆了摆头,示意不要吵醒她。倒是西戎的官兵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国,那岂是一个“激动”就能形容呢!恰逢夕阳西下,洒在一望无垠的土地上,整个世界都成了朦胧的金色,如果尹秋水此时能够醒来,一定会被这雄伟、壮阔的美所震撼。南苑秀丽,西戎壮阔,各有千秋。

队伍到达驿馆,尹秋水方才醒来,只不过已是明月高悬。驿馆长官东方晓本为司徒夜旧部,一切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但送进公主房中的膳食,尹秋水几乎一口也未品尝过。东方晓颇有些不安,赶紧向司徒夜汇报。司徒夜沉吟了会儿,让东方晓送些新鲜瓜果去。临了,想起一事,嘱咐东方晓,在明日队伍动身之前,捉几只雪猫幼崽来。

虽说到了自己地盘,司徒夜仍不敢有一点儿怠慢,西戎国内,想拿“公主和亲”生事儿的大有人在,是以,他仍旧将尹秋水安排在隔壁房间。只是,尹秋水的房间从未如今夜这般安静,静到司徒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孙嬷嬷将送来的瓜果拣了几只切好,尹秋水只摇头,说了声:“本宫累了,想要休息。”闭了眼,和衣躺下。

秋云悄声道:“孙嬷嬷,公主该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吧!”

孙嬷嬷道:“别瞎说,公主不会的。她只是心里难过罢了。只是公主心中这道坎儿,只能等她慢慢接受,慢慢过。咱们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就好。”

尽管说的小声,尹秋水还是听到了,从床帘伸出了脑袋,蔫答答地道:“不用为本宫担心,本宫向来惜命得很。”

秋云急道:“主子,就您这也叫惜命?晚膳也不吃,水果也不吃。”

尹秋水道:“吃不下,没胃口,现在就想睡。对了,明日早膳也无需叫我,本宫要睡到自然醒。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儿,也无需叫我。”说罢,放下床帘,将脑袋缩了回去。

孙嬷嬷叹了口气,低声嘱咐秋云:“就按公主的意思办吧!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夜深沉,灯火已灭,唯有明月高悬。司徒夜睡不着,索性出了房间,回廊处,却碰见孙嬷嬷,瞧见她正望着院中的金桂蹙眉沉思。

“嬷嬷可是在担心公主?”司徒夜上前。

孙嬷嬷瞧见司徒夜,躬身行礼,方道:“往年这个时节,皇上总会命人收集许多桂花,做成糕点给公主送来,还有桂花酿、桂花茶,有时,皇上得了闲暇,就自己啊偷偷摘一大捧桂花,趁着公主不注意,往公主身上一洒,或是瞧瞧给洒些在公主榻上,往后啊,这日子倒是一去不复返了。”

“看来,公主深得皇帝喜爱!”司徒夜道。

“这倒是,虽然宫里皇子、公主不少,但公主始终最得皇上疼爱。”孙嬷嬷笑了笑,“记得公主两岁时,得了一场大病,老是啼哭不止,就连太后、皇后娘娘抱着哄也无济于事,皇上心疼,自个儿接过来,这公主到了皇上怀里,倒很快安静下来,不哭不闹,乖乖睡着了,只是,皇上一松手,公主就哭。结果,到了皇上早朝,总不能带着公主吧,只好狠心将公主放下,公主哭得停不住,皇上实在不忍心,索性将公主抱在怀里上了朝,连在御书房议事,也抱在怀里。说来也怪,公主在皇上怀里乖乖躺了一日,病倒好了一大半。就这个呀,皇上在皇太后、皇后娘娘面前得意了好多年。”

司徒夜没再说话,他想起司徒陌,同样是公主,却很少得到父皇宠爱;同样是父亲,司徒烈比起尹恒,差距不是一般地大。

“老身听皇后娘娘说起,秦王的妹妹远嫁北狄。想必秦王能体谅一些公主的心情,这些日子,有劳秦王费心。”孙嬷嬷接着说道。

“本王托了东方晓寻只好的猫,过两日给公主。那日在掖城驿馆,出了些变故,是以猫的事晚了几日。”司徒夜悠悠道。

当日所说给公主找一只猫的事司徒夜还放在心上,孙嬷嬷心下感激。

尹秋水并没有睡很久,反而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起得早些,心事重重的人,睡眠也不踏实。早膳已送来,尹秋水本来不想吃,但闻到了一股桂花的清香,“桂花糕?”她问。

“公主要不要尝点儿?”秋云好希望主子能多吃点儿,这才几天啊,主子已瘦得风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不想吃。”尹秋水干脆把眼睛闭上。

“公主,这是秦王特意让膳房给做的。”孙嬷嬷道。

“嗯嗯”尹秋水眼睛虚了条小缝缝。

“昨夜,秦王听说公主喜欢桂花糕,仔细问了宫里的做法,今早送了来。”孙嬷嬷娓娓道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与纠葛是件很奇妙的事。尹秋水对司徒夜的好感,起源于什么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在司徒夜身边能够感受到安宁和快乐,这种感觉与和上官晴呆在一起的快乐不一样,至于有哪些不一样,她也未探究过。

“嗯嗯,那我尝一点。”尹秋水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爬向桂花糕。

“洗手,公主”孙嬷嬷道。

尹秋水慢吞吞瞧了放在另一边的铜盆,“太远了,我爬不过去。”

“公主,请注意礼仪。”孙嬷嬷提醒。

“嗯嗯,很好,那我就不吃了,我还是爬回床上去好了。”尹秋水干脆往回爬。哼哼,谁怕谁,极限拉扯谁不会!

“公主,不要太任性!”孙嬷嬷尽量把声音压低一点儿。

“偶尔任性,不影响团结,不影响大局。”尹秋水已经摸到了床沿。

“公主……”孙嬷嬷很想把戒尺拿过来拍两下,但,尹秋水已经消瘦到那么小一只,实在不忍心下手。

其实,尹秋水饿得厉害,但她就是不想屈服,“和亲”已经是最大的委屈了,她凭什么还要受委屈,凭什么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门开了,带进些许的凉意,屋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帕子放进铜盆浸水、绞干的声响,声音不大,但清晰。尹秋水靠着床沿,闭着眼:“云儿,不用管我,我就要颓废颓废,我……”

话音未落,温暖湿润得恰到好处的帕子已包裹住了一只手,擦好,然后是另外一只,尹秋水眼仍未睁,笑了笑,“云儿,你真好。”

秋云静静地将一小碟桂花糕和筷子递给司徒夜,司徒夜接过来,将桂花糕递在尹秋水鼻尖,尹秋水嗅了嗅,皱了皱鼻子:“好香啊,好熟悉的味道。”抬嘴就是一口,有气无力地赞道:“膳房的人手艺真好,这味道简直和父皇命人做的一模一样。”司徒夜将桂花糕分成好几小块,尹秋水总算勉强吃完了一整块桂花糕,顺带喝了几口粥,但怎么也不肯再吃別的了。

司徒夜将餐具递给秋云,瞧了瞧脸色依旧苍白的尹秋水,试着将语调放柔一点:“本王陪公主在院里走走。”

“不要,我哪儿都不想去。”尹秋水一口回绝,同时,反应过来喂她吃东西的人不是秋云,而是司徒夜。原本闭着的眼静一下子睁开,“呃!秦王!”

尹秋水脸小,原本肉乎乎的脸瘦下来,再配上这样一双失了神韵的大眼,恍惚颓然的神情,看起来更显可怜。司徒夜随手将她耳旁的几缕乱发理顺,“乖,今日天气很好,散散心,难不成从今往后你要一辈子躲在屋里。”

“可我就想躲在屋里”尹秋水哽咽,摆明了拒绝。

司徒夜却不管这些,一手扣住尹秋水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扶起,“拿件披风来,就那件浅紫色的。”

尹秋水几乎算是被司徒夜挟着出了房门。司徒夜没有骗她,天气真的很好,阳光竟刺得她睁不开眼,“驿馆四周是一大片草原,带你去看看。”

这是尹秋水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片的草原,望不到边际,因为是秋天,草原也染上了一层金色,风吹草动,天空却是静谧的宝蓝。人立于这方天地之间,心也变得澄静敞亮。

“真美,就像一幅画。”尹秋水感叹。

“也许,有一天,公主会喜欢上这里。”司徒夜道。

尹秋水没吱声,“本王希望公主能喜欢这里,正如本王希望陌儿能喜欢上北狄一样。”

“陌儿,你那位远嫁的妹妹。”尹秋水道。

“她跟你一样,也是和亲。”司徒夜道,“出嫁的时候与你年纪相仿。”顿了一下,“只是陌儿没有你那么幸运,父皇对女儿并不重视,平日里本就疏远,母后也不受宠,所以,远嫁的时候,送行的,只有我。”说起这段往事,司徒夜眼神黯淡了许多。

“那一年,西戎为北狄所败,那场仗,死伤无数,本王至今都能闻到那股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血腥味儿。当时,指挥整场战役的人,是我大哥毅王——司徒信。没人想到他会输,在此之前,他从未打过一场败仗,从未。北狄王与父皇在两国边界处签订协约,本王到现在都未想明白,当日,陌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怎么会那么巧撞见北狄王。但就因为那一面,北狄修改了协约,指明要陌儿和亲……”

尹秋水静静听着,她不晓得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司徒夜对一个外人讲述关于昆仑之战与司徒陌的事。“昆仑一战,我哥,”司徒夜的眼神更加黯淡,“我哥,我哥一向是个骄傲的人,他曾是父皇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西戎的荣光,也是本王最崇敬的人。但是,只因那一战的失败,他成为西戎的耻辱,成为父皇心中最失败的儿子。所以,所以,签订协约没多久,在我将陌儿送到西戎与北狄边境,也许,也许就在陌儿的车轿刚踏出西戎地界的那一刻,我哥,他自杀了……”时隔多年,说到此处,司徒夜的声音仍有些微颤。

尹秋水从未想过,冰冷、傲娇、荣耀加身的司徒夜,有这么一段心酸的过往,一时之间她不知说些什么。“本王的大嫂,大嫂和我哥,夫妻情深,大嫂也拔剑自杀随我哥而去,等本王,本王接到消息,赶到毅王府,只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儿……而那段日子,母后虽贵为皇后,更因大哥的事受父皇冷落。”司徒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从那一刻起,本王就下了决心,要重新夺回属于家族的荣耀,有朝一日,将陌儿风风光光的迎回西戎!”

尹秋水吸了吸鼻子,硬将眼泪憋了回去,“虽然,虽然,我很同情你,还有你的哥哥嫂嫂和陌儿姐姐,但是,司徒,我讨厌战争。因为,如果没有战争,你的哥哥嫂嫂就不会死,陌姐姐也不会远嫁,我也不会远嫁,对吗?为什么要有战争?”

司徒夜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回答。“为什么要有战争?”当年,他从兄长手中接过“流光剑”的时刻,他也曾问过自己。但又如何呢?今时今日,他所有的荣光与权利,来于战争,西戎与南苑之战,他也是主将,“流光剑”所沾染的血气,早已与剑气融为一体!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尹秋水拢了拢披风,轻轻扯了扯司徒夜的衣袖,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秋色,努力挤出笑容,“所以,一路上秦王那么照顾本宫,是因为对陌姐姐心怀愧疚吧!”

“嗯”司徒夜吐了一个字。

“好吧,那么本宫就认真地接受秦王的照顾和美意,也希望上天能够感受到秦王的善意,希望秦王的善意能够给陌姐姐带来平安和幸福。”尹秋水声音甜甜。

“那么你呢,你自己的愿望呢?”司徒夜问。

“我嘛,很简单,我希望秦王司徒夜能够当我尹秋水永远的靠山。”尹秋水声音更甜。

“哦”司徒夜又只吐了一个字。

“哦,这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尹秋水问。

“嗯”司徒夜还是只吐了一个字。

“秦王,你也太不厚道了!”尹秋水感叹。

“本王命人捉了几只雪猫,公主,若喜欢,现在可以去瞧瞧。”司徒夜轻描淡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