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伴随着南诏军士们的呼喊声,似雷霆一样席卷而来。
而唐军哨骑的回报也频率越来越频繁,一队队唐军步卒迈着统一的节奏,踏着厚重的脚步自辕门涌出,他们身穿盔甲,腰悬横刀,手持弓枪,在将领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列成阵型,其势宛若一道钢铁洪流,气吞万里。
李晟身为唐军的主帅,在战争伊始便登上了楼撸,居高临下俯瞰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南诏军。
“南诏军倾巢而出,异牟寻这是孤注一掷啊。”
站在楼撸上面,战场上的情形于李晟而言可以说是一览无遗。
正面直扑唐军军阵的南诏军显然是其精锐罗苴子,这些锐士身材魁梧壮硕,肌肉虬结,头戴红色皮兜鍪,左手持犀牛皮镶铜的盾,右手持一种似残月的弯刀,光着脚健步如飞,看上去颇有季汉雄军无当飞军之风范。
其后方,则是大队手持䐜弓,背负箭囊的弓手。
异牟寻也在此阵中,他身披金甲,手持双刀,左右有千余持矛甲士以及一千赞普卫戍军拱卫。
而东西两个方向的南诏军,也不完全是乌合之众,他们头盔上插牦牛尾,只披着能护住胸腹的短甲,手持郁刀、大剑、长枪奔向唐军两翼的山南军与西川军,看起来也颇为悍勇。
东、西、南三个军阵中间,则是带着青旗,手持枪铲的两千南诏马兵。
巳时一刻,南诏军东西南三个军阵均到了唐军军阵一里开外,在后方督战的异牟寻见状,凝重的面目微微松弛了下来,他相信,凭借兵力上的优势,足以碾压唐军。
“攻!”
异牟寻大手一挥,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不一时,鼓角声大炙,霎那间,落了薄雪的雪地被踩起了滚滚烟尘,南诏军的呐喊声也犹如海啸,瞬息间席卷四野。
而唐军一边亦是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李晟的视线中,南诏军如潮水一般,疯狂涌来,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紧绷起来。
“急射!”
及至百五十步,李晟忽然举起右臂,大喝一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设在军阵中用以观望敌情、传达军令的巢车、楼撸上的士卒齐齐举起令旗。
而在阵中的军将看见令旗,立刻跟着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此时南诏军与唐军间距不足百步。
如蝗般的弩矢自唐军阵中蜂拥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了南诏军军阵当中,顿时,惨叫声迭起。
异牟寻也是眼瞳一缩,原因只在于唐军用上了大弩,让他麾下最精锐的罗苴子遭到了他预料之外的伤亡。
唐军,怎么会携带如此多的劲弩?
异牟寻心中惊疑不定,但是此刻身处局中,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冲破唐军防线,与其短兵相接。
“告诉段附克,不要计较伤亡,如果唐军阵线有所松动,可持元(寡人、朕)军令调集马军冲阵!”
异牟寻的眸中闪过浓烈的寒芒,这个时候他已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只能孤注一掷。
而唐军的弩矢当然也不可能无穷无尽,趁着唐军弩矢发射的间隙,南诏军在倒下千余人,阵型略乱的情况下杀到了唐军阵前。
唐军弓箭手自阵中通道鱼贯而退,枪矛手则纷纷挺身上前,立起御敌的大盾,数米长的长矛、长枪,透过盾牌上的枪眼,穿透而出。
他们们把长矛、长枪斜着放在地面,侧身握住,然后一脚蹬着盾牌,一脚借力。
双方第一排士卒接战的刹那,皆是瞪大了眼睛,呼喝着壮胆的词,劈打、或是试图掀起敌方手中长矛,力图打击对方士气,而后再刺。而在第一排士卒接战之后,后方第二排士卒立即从前方友军的间隙出矛刺击,第三排士卒将长矛举至头顶,如此形成的数层绵密的矛墙,让南诏军难以逾越。
即便有悍勇之辈拨开第一重长矛,也会被第二重、第三重长矛戳倒。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鲜血飞溅,双方的交锋,没有金戈之声,只有长枪入肉的闷响;没有热血的叫喊,只有血雨喷洒的骇人。
只是因为南诏有着后背中刀剑,处死的残酷军法,他们仍不知疲倦地向前推进,以至于唐军前排士卒手中的长枪、长矛都染满了鲜血,就像是浸泡在腥臭粘稠的血浆之中,令人闻之作呕。
当然,唐军虽然在局面上占据了上风,但要是凭此就说南诏军已露败相,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须知道,交战并不等同于接战,实际上两军处于前方与敌兵接战的也就两三成,其余的不是抱着兵刃坐在阵中,就是在后方休整观望,养精蓄锐。
也只有前方军将阵亡个七七八八的时候,他们才会加入到战斗之中。
是以李晟并没有因为前方战场上己方占据上风而掉以轻心,反而愈发小心谨慎地应付着。
他知道,真正的厮杀还未开始,一切还很早,就像是黑暗中潜伏着的猎豹,一旦出击必然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在前方战况逐渐趋于平缓之时,南诏前军军阵中终于有异常的动静传来。
一支披着虎皮的重甲步卒突然杀出,人数不多,几百而已,但气势狠骇人,甫一冲入前方战阵,就将唐军前军的枪盾阵线撞个七零八落,使得唐军阵线不由向两边分散开来,出现了一个凹口。
不过李晟紧绷的面颊却慢慢开始舒展,李逊见此,指着正前方异牟寻栖身处笑道:“大人,异牟寻急了,连其国内最精锐之兵负排也出动了。”
李晟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淡漠冷冽的表情。
“传令下去,收缩阵形。”
李逊一惊,不解道:“这是为何,一旦收缩阵形,我军就失了主动,到时候想反客为主,就难了。
不如让我领陌刀军与其负排一战。”
行营军之前与论泣藏、尚野禄交战时曾缴获过数百等身的重甲,李晟以此选拔精锐之士、又自东西二川武库中取了陌刀,组建了一支数百人的陌刀军。
李晟闻言摇了摇头:“岂不闻田忌赛马,哪有用上驷对上驷的道理?”
李逊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大人您的意思是……以中驷对其上驷,收缩阵型,使其兵马空坐于旷野中,受寒受冻,待韩将军奇兵到,再发上驷击其下驷,内外夹击,一举灭之?”
李晟含笑颔首:“算你小子聪明,也不知道你们兄弟几个谁能继承我的兵法韬略,承袭我的衣钵。”
李逊一听,脸上登时一窘。
“大人你不是将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八郎了吗?”
“八郎他毕竟姓郭,不姓李……唉,也不知他与韩兵马使那边如何了,希望这小子,莫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
而在南诏军后方小相公岭中潜藏数日的韩旻、郭映得知前方战事已起后,也已率部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南诏军后方数里一座小山上。
细看了一阵,郭映也是看明白了战场上的形势,唐军背营死守,而南诏军在前方拼死猛攻,唐军节节抵挡,局面显得十分胶着。
看似险象环生,实际上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唐军各色令旗飘舞个不停,一个个背插负羽的传令兵骑着骏马来往奔驰,在李晟的指挥下,三万唐军如臂使指。
每次阵线有动摇时,总有一支生力军加入战场稳住军阵,而南诏军久攻不下,又加上缺衣少粮,士气渐低。
其攻势也越来越弱,哪怕是异牟寻换了几批生力军上去,也没能逆转颓势。
大战至酋时时分,日头已偏西,南诏军终究还是不能拿下唐军阵线。
异牟寻知兵士疲惫不堪,再战下去,绝非上计,见状只得鸣金撤兵,收拾伤兵,暂且休憩。
只是他们耀武扬威了一整日,唐军士卒哪会容他们如此轻易的撤下,在李晟的主导下甚至发起了反攻。
当然,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李晟与韩旻当初顶了两个作战方案,一个是趁天黑前南诏撤兵时内外夹攻,一个是发动夜袭。
此刻见李晟自正面牵制住了南诏军,韩旻也不含糊,立刻率部自后方扑向了南诏军相对而言较弱的左路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