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认识

他向廖志财抬了一下干净的酒杯。

廖志财慌忙承接,也一股脑儿地咽下整杯红酒。他自视面大,不曾想竟能让季燃尘主动敬酒。殊不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燃尘不过是看在酒精能消毒,想清一清他恶臭的嘴。

“季总酒量不小啊。”

“廖总说笑了,季某哪能和前辈相提并论。”季燃尘邪眸划过一丝冰冷,明面上也是识大体的角色,不会让他难堪。

听着这话,廖志财更是无所顾忌。他不是乔芮纭邀请来的,邀请函可能是托人之意,顺人之手。

乔芮纭心知弟弟不是怯懦的人,只是商场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能够凭着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撕破脸,对自己,对对方,都好。乔芮纭愁愁地挤出笑容,眼神也不再停留此处,向别处望去,瞧见许雅和舒言一前一后地走来。她打断:“燃尘,给你介绍一个人。”乔芮纭提着裙摆,迎上前。

季燃尘顺着乔芮纭的身影望去,心猛地一抽,握紧了酒杯。

他是眼花了吗,也不会一杯酒就将自己灌醉,可为何脑子里满是她的样子。

“燃尘,这是今晚庆典我特别邀请的两个人,DG的许总和舒总设计。许总,舒总设计,这是长夜的季总——季燃尘。”

舒言抬眼,笃定了楼梯口里的男人就是眼前的他。

燃尘?他们的称呼这么亲密,难不成真的是她想的那样。舒言暗自嘲讽,他们亲不亲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何必犯贱地去猜疑,他们也不过是普通朋友,用不着越界过问这些。

他……

少了六年前的清俊,多了成熟和稳重。

舒言的心像被刀刃剖开,倘若这次不是因为詹妮,她还以为可以躲他一辈子。她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是她,原来真的是她。他没有眼花。季燃尘看着她,眼神里是惊慌、冰冷、怨恨……她可真是狠心,六年前一言不发地离开,六年后又是面不改色地回来,这女人究竟把他当什么了!她是变了不少,可他呢,再次见到还是被她牵着魂走,心神不宁。

乔芮纭愣神,这两人……

她看着许雅皱眉,可许雅也是一脸疑惑。

“燃尘,舒总设计,你们……认识?”乔芮纭率先打破尴尬。

他攥紧酒杯的手渐渐松下来,躲避她的视线,面色灰暗:“不认识。”

不认识?

好一个不认识。舒言以为他们还是留有朋友这条底线的。原来,在他心里,我们之间,竟已经破败不堪至不相识的地步。是她自取其辱了。季燃尘,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伤人于无形啊。

“是我眼花了,季总……只是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我们确实不认识。”舒言抿嘴,语气冰冷。

“是吗……”两人看对方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乔芮纭想着其中一定有猫腻,纵是看破不说破。她这弟弟,定有事情瞒着她。

廖志财哪管得着这两人认识不认识,他让名媛去取来一杯酒,笑着递给舒言:“舒总设计不仅才情过人,这定睛一看,那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啊。”

舒言伸手去接,廖志财松开酒杯,肥手滑向她白皙的手背,明目张胆地揉着她的手指。她心惊,迅速地收回来。“谢过廖总美言。”她举杯要饮,却被季燃尘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舒总设计不善饮酒,廖总就不要给她递了。”季燃尘眸光一掠,墨眼带刺,吓得廖志财的手颤颤回缩。他知道舒言一杯倒,碰不得酒精。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如果他不夺那杯酒浇灭心中的怒火,怕是真的会剁了廖志财的猪手!

舒言不但没有感谢之意,反倒抢过许雅手上的酒杯,也一饮而尽。“酒善饮,人……善变。季总有心了,舒某很擅饮酒。”她故意将“很”字咬重。六年的时间,她早就退去滴酒不沾的稚嫩,练出了千杯不醉的仪态。

乔芮纭看着舒言和季燃尘两人,偷着笑:傻小子,看来是被这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那你们聊,廖某就先失陪了。”廖志财知道季燃尘的言语已经没有半点敬重,还带着威胁的口气。他深知失了分寸,便自打无趣地找借口离开。

“许总……我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你聊一聊,能否借一步说话?”乔芮纭疯狂地给许雅使眼色。

“啊?好……好啊。”两人也是清楚事态,想给他们留一些私人空间。

摇曳的灯光击打在两人的身上,分明惹人舒畅的气氛,瞬间变得黯然无光。时间冲淡了言语,现实也一直强迫着两人低头,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谈起。

季燃尘没有看她,嘴唇微张:“什么时候回国的?”

“季总,既然不认识,那么麻烦您说话用敬语。”舒言面无表情地回应。

“舒言,你知道我不是……”

“今早十点到的飞机。”季燃尘力不从心的解释,舒言也不想再听,直接打断他。

季燃尘身子一怔。他今天在机场不经意看到一个恍过的身影,没有看走眼,真的是她。她容貌变了,行事也变了,像一只裹成毛球的刺猬,不让人靠近。

“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我好让人去接你。”

“不必了,回国是临时决定的。不出意外的话,等这里的工作结束就会回去。”舒言轻语。

回去?什么意思?她任性地离开六年,满心扎根在陌生的地方,却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六年的时间还不够挥霍吗,她到底想要他再等上几个六年!好,就算她不考虑他的感受,那她在这里的家人呢?她也可以抛下不管吗?

“见过家人了吗?他们放心让你再离开?”季燃尘转口说道。

家人?舒言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抽干血似的无力。这样的一个词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习以为常,伸手可得的温暖,可在她的世界里,竟成为了一种奢望。她唯一拥有的家人,已经离她而去了。剩下的那位,生下她,从未养育过她,也不正眼瞧她,如同丢垃圾一样扔给她的外祖母,不管她喜怒哀乐,不顾她病痛生死。

“家人……六年前就没了……”舒言含泪。

那位恨不得这辈子见不着自己的女儿,别说放心了,心里乐得很。

“你……”季燃尘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收紧。这些,她六年前只字未提。难道,她出国的原因,是无法面对家庭变故带来的伤痛吗?可是,他们的关系又怎么会变这样,变得连朋友间的安慰都成为多余。

“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又有谁愿意听?”

“即便是离开,六年前你也完全可以找个借口,不至于悄无声息地玩消失,你知不知道……”几近绝望地等一个人有多么煎熬。他字里行间尽是责怪,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心疼,多想拥她入怀,又不知以什么样的身份。

“比起季总当年避之若浼,玩消失来得更体面不是吗?”

六年前是谁先选择离开,又是谁让她做出离开的决定,她很清楚。

季燃尘深知她的话意,低眉不语。那时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事,他最好的兄弟和自己深爱入骨的女人在一起了,要他怎么冷静。他想了太多,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免面对她。否则,过去的倾城时光让他怎么相信他和她之间不是互相的暧昧关系而是普通的友谊。他害怕,他会发了疯地将她抢回来。

“你和他……”季燃尘的喉咙像着了火似的烧得厉害,接过服务生倒好的红酒,又是一饮而尽,全是苦涩。他掀唇:“你和丰子硕……你们还好吗?”

舒言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她和他已经六年没见了,跟丰子硕自然也是。

“和他有六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舒言把手上的空酒杯递给服务生,摆手不愿再续杯。

六年没见?她自己一个人出国?异地恋?不对啊,丰子硕怎么忍心她一个人身在异国。

“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舒言摸不着头绪,他怎么净问一些无厘头的问题,她出不出国和丰子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她直视他。

“你们不是……”

“舒言?”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季燃尘的话。

“小禾?”此人是禾木,两年前在米兰和舒言结识。两人第一次相遇说来也好笑,禾木被当成小偷,结果闹到警察局里,发现是个误会。不打不相识,两人都是设计师。

禾木注意到舒言身边的男人,他认识他,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他道:“季总。”

季燃尘如鲠在喉,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点头回应。

“没想到你还认得我。看来我的面子是没有詹总大,两年前想把你挖过来做我的设计师都没能成功。”禾木摇头叹气。

舒言坦言:“怎么会,能有现在站在这里的舒言,还要感谢你当时的照顾。”

禾木笑意渐深,和她结识以来,他就经常被眼前这个女人的善言和度量惊艳到,只是心事颇多,让人猜不透。

季燃尘眉目暗沉,只是看着舒言,没有说话。如果当初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又怎么敢让她受尽半点委屈。

禾木像是看出了什么一般:“舒言,你和季总,两人认识?”

“大学同学。”舒言随口敷衍。

同学……季燃尘在心里苦笑。

“这样啊。”禾木是明眼人,季燃尘的眼睛就像长在舒言身上一样,一寸都不舍得离开,两人才不会是同学关系这么简单。“既然是同学,难道没想过进一步发展吗?”禾木的一句话让两人陷入尴尬。

舒言咬着下唇,“没想过。”

季燃尘满脸失落,她的回答不让人意外。

禾木是过来人,说他是情场高手也不足为过。“真是可惜了,老天没能成就一对璧人。只是你年龄也不小了,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谈婚论嫁”这四个字重重地打在季燃尘心上。他紧张了,他有私心,她也不过二十七岁,二十七岁能代表什么?什么谈婚论嫁,他不允许,更不允许那个人不是他。

“你倒是一贯风格,关注点总和人不同,怕不是接下来都要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

禾木不由自主地笑了,“君子成人之美,有钟意的必须要告诉我啊,我很乐意做这个媒人。”他看了一眼季燃尘,又看了一眼舒言,不禁感叹,又是一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