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以节能为最终目的的城市运营显然没有把选举耗费算进去，竞选辩论的演播大厅的光亮强度是城市平均水平的三倍，艾伦着实需要适应一会儿。

冯伊诺正在对着镜子调试妆容，艾伦轻轻点评一句，“恐怕，这个腮红有点儿太重了。”

“是的，没错。”冯伊诺眨了一下眼睛，双颊迅速变换为一种暗色的红，“听说今天你一直在找我，有事情吗？”

“是的女士。首先要跟您强调：您需要随时给我报备您的位置，好让我尽到保护您的责任；其次，这两天我调查了您上次提到的MW组织，我想您的直觉是正确的。”

“效率很高。”冯伊诺侧过身子，打开权限接收艾伦传送过来的资料。

艾伦低声说：“这个字条，我们在第三城市市长暗杀的现场也发现了。据说市长被暗杀前后，第三城市有非公民的人类出入过？”

“你在问我？”

“不不不，我只是……”

“查出来这个人类的来由了吗？”

“他进来的时间太短，库存里也没有他的碳基编码，所以还在追踪中。只有少数第三城市的目击者说应该是个男孩子，只能初步断定这个非公民和MW以及暗杀事件有线性但非因果联系。我现在把调查报告发给您。”

冯伊诺没有立刻查看文件，而是站起身跟导播交流内置话筒的音量大小。忙了好一阵，才回过身轻描淡写地拍拍艾伦的肩膀，说：“干得很好。”

冯伊诺走上演讲台，秘书和艾伦一起站在摄像机外。秘书在艾伦身边绕了两圈，欲言又止，艾伦先开口：“市长好像对我的调查结果并不满意？”

秘书拽着艾伦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等路过的工作人员走过去才悄声说：“你查到的事情市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归根到底她就是想让你查到这个人类男孩儿是谁，现在在哪儿。怎么说呢，市长一直很在意这些纸条，因为她相信这个东西，跟二十一年前斯格林生的人类孩子有关。”

竞选对手穿着军装，胸前的军功章在强烈的光照下十分刺眼。冯伊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讲话被他打断好几次。

“哦市长大人，不要再提斯格林了，他们又不会收到我们《每日媒体》的信号，除非有一天我的军队被打败了，哈哈哈。”

“谢谢军长大人的提醒，我只是想让大家明白，还有一群人活在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环境里，而这个环境是我们一起破坏的……”

“我们？我们是指，我和斯格林吗？我可不觉得我是人类的叛徒。”

冯伊诺的眼睛一直盯着摄像头，或许刚才她应该选一个艳一点的腮红，能让她现在惨白的脸多点儿血色。

“请军长注意你的言辞。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哪个斯格林真正地主动做出背叛人类群体的事情。”

“没有？没有吗？！斯格林为了偷电，为了从我们的公民这里骗取电量延长他们自己的寿命，平均每年杀死三名我们的公民——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那近期牺牲的两名总长候选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斯格林干的？”

“冯市长请放心，这件事我们已经在调查了，只要找到确凿证据，联邦军会立刻出军清扫城市周围两百千米内所有的斯格林，让公民的安全感增加一倍！”

连镜头都被军长的话振得抖了抖，秘书低声呵出：“嚯，两百千米……”

冯伊诺嗤笑：“在横扫两百千米以内的斯格林前，能不能请军长大人先如实汇报一下黑市的情况？据说在您的管理下，那里简直混乱不堪惨不忍睹。”

“是的！对冯市长这种理想主义者来说，我们当然做得远远不够！”军长强硬地敲着桌子，阻止冯伊诺的质问，“但是，我能不能请市长大人在质疑我们的工作前先问一下自己，如果是你，你能给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类怎样的安置，让他们不会打扰到那些真正健康、向上、积极的公民的生活？”

“他们本就不应该‘被安置’，公民的生存资格本就不应该用其价值来衡量。”

“那你就是在否认我们全体公民的价值！”

虽然说这是一场竞选辩论，但实际上更像是军长的个人演讲。冯伊诺已经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地，因为所有的摄像机都对准了激情澎湃的军长。

“我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个城市骄傲，也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个城市战斗，哪怕这个过程中有流血有牺牲，我也绝不允许有任何群体来破坏它，因为它是我们的家，因为这四座城市才是人类文明最纯正的火种！今年是建城四十周年，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高喊四十年前的口号、回归四十年前的信念了呢？”

军长把握紧的拳头放进拉近的特写镜头中，捶打着、鼓舞着镜头前的每一个选民，声调和画面上的选票数量一起不断上涨，“我们二十亿人的头脑和肉身，是云端的坚强后盾，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相信云端，等它带着无限能源回来的那一天，把我们重新点燃！届时人类的文明之火，将会在银河系，不，是整个宇宙间，永照不熄，长盛不衰！”

冯伊诺没等军长的演说结束就走下了演讲台。秘书忙不迭追上去，“市长，气象部门发来预告，有一场核风暴正在形成。”

冯伊诺没有理会，径直走出演播室。秘书吃了瘪，无奈地回头看看艾伦。

“二十一年前，斯格林们举着一个婴儿来到城市门口，说他是百分百的纯自然人，希望城市可以接纳他。当时市长还只是治安部部长，她没有开门。五六十年前的科技还无法完全让外加的系统模拟合成信息素，理论上斯格林是生不出孩子的，所以，谁知道这孩子是什么东西呢？而且你懂的，法律规定嘛，开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后来斯格林带着这个孩子离开了。虽然事后云端反馈说市长的决定非常正确，但她心里一直过不去。”秘书接到冯伊诺的召唤，离开之前跟艾伦交代，“所以MW的事情你不用当真，应该就是个巧合，随便查查就行了。因为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市长都不会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