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雾之都:伦敦的优雅与不凡(列城志)
- (英)西蒙·詹金斯
- 3127字
- 2022-11-07 20:57:37
前言
站在滑铁卢大桥上眺望伦敦,一眼望去是乱糟糟的一片。那是一种不合常规、毫无计划的乱,让人抓狂之余又有些激动和兴奋。我的一生,始终在亲历伦敦的演变,但依然对理解是什么在推动它不断演变感到力不从心。这本书记录的正是我的这份困惑。始建于罗马时代,经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重建,伦敦一直在发展的道路上前进不止。18世纪时,伦敦成为欧洲最大的都市;到了19世纪,它跃升为世界最大的都市。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人们认为伦敦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将开始进入衰退期。但在新千年到来之时,伦敦再次崛起,吸引着来自全英、全欧洲乃至全世界的人口、财富和人才。到2025年,伦敦的人口预计将超过900万。我现在对一件事非常肯定——伦敦是一个拥有生命的个体。
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伦敦和威斯敏斯特是两个相互独立的概念。两者拥有各自的职能,一个为经济服务,一个作用于政治层面。它们之间矛盾不断,而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也是本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之一。17世纪时,这座中世纪大都市遭遇危机。在经历了内战、伦敦大瘟疫和伦敦大火后,它进入到18世纪以复兴和文化多产为特征的黄金时期。随后,铁路的出现引发剧变,带来城市化爆炸式的发展,世界上的其他城市都无法企及。20世纪到来时,伦敦已成为英帝国的骄傲,但在接踵而至的两次世界大战中遭遇战火洗礼,虽然幸存下来,却逐渐变得衰落与混乱。21世纪以来,伦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再次走向新的繁荣。但关于它未来的发展方向、面貌和归属,世人依然争论不休,没有定论。
这本书主要讲述伦敦样貌的演变,以及它如今为何会比其他同类城市更多元丰富,视觉上也更加无序。所有的历史都植根于地理空间之中。伦敦的演变也与其位置和地形密不可分。伦敦人代代更替,其活动也相应改变,但整座城市的结构一直充当着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除了灾难带来的影响,它的每一次改变都不是偶然。
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冲突。但建城两千年来,伦敦发生的冲突却异常平和。在伦敦,因政治冲突而死亡的人数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大都市都少。伦敦的斗争一直都是有机的,这源于其发展的本质,来自市场的推动,以及想要规划或监管市场的尝试。然而,这些尝试大部分都失败了。长久以来,伦敦一直独立自主。在布迪卡起义、诺曼征服、亨利八世宗教改革、瘟疫、大火和炸弹袭击给这座城市留下道道伤痕时,它坚忍如一,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大部分对伦敦的描述都将其与英国割裂开来,尽管它是英国的首都。我试图弥补这一点,把它放在英国和国际两个大背景之下。在影响全国其他地区的事件之中,伦敦总是小心翼翼地置身事外,但它在内战和19世纪改革斗争中依然扮演了关键角色。伦敦民众有自己的发言权,不应该仅仅因为这座城市鲜有暴力就低估他们。
在伦敦金融城和威斯敏斯特之外来定义伦敦就更加困难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沃尔特·贝桑特(Walter Besant)曾写到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好奇的“东伦敦”和“南伦敦”。这两个伦敦都比曼彻斯特要大,但居住于此的数百万人却从来没有突破地域的界限交织融合。东伦敦是工人阶级的天下,有着全然不同的城市风貌。南伦敦最靠近市中心的边界在象堡的城市纪念碑这一块儿,据贝桑特说,这里原来有一个小酒吧,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第三个伦敦悄然无息地崛起了。这是一个寂静、无名、依靠铁路而建的郊区大都市。从1880年开始,半个世纪内,伦敦的土地面积扩大了六倍多。按照字面上的定义,伦敦80%的区域其实都属于新出现的第三个伦敦。在书中,我也将这一事实公正呈现。
至少在进入21世纪之前,伦敦金融城与周边的郊区从未作为整体完全自治,即由一个统一的行政机构负责全部或部分公共事务。诚然,这种现象长期存在,但鲜有人关心。政治上,巴黎、柏林、维也纳和圣彼得堡都经历了革命和起义,伦敦则显得后知后觉。有人认为,其原因在于,伦敦所扮演的角色是接纳者,接收着欧洲大陆国家民主进程中的流亡者。在我看来,地理因素也是原因之一。打个比方,城市就像压力锅,空间就是安全阀。对伦敦这口锅来说,每当压力快要让它爆裂时,它便从空间入手,开启“扩建”潮进行补救。19世纪期间,伦敦的贫民窟很糟糕,但相比之下,巴黎贫民窟的状况更差。伦敦通过铁路来缓和矛盾,把城市与米德塞克斯郡、埃塞克斯郡、萨里郡和肯特郡打通相连。政府在1854年成立的王室委员会无力地将首都描述为“一个遍布房屋的地方”。当卡尔·马克思(Karl Max)一边思索伦敦穷人的出路,一边凝视安静庄严的街道和广场时,他对在伦敦爆发革命的前景感到绝望。
上述的所有冲突中,最为严重、记载最少也是最受关注的问题,出现在1950—1975年。二战的轰炸使大片金融城区域和伦敦东区部分区域遭到破坏,战后市政当局下令重建,推土机让城市再次承受痛苦。与后者相比,前者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驱车驶入如今的伦敦近郊。大部分工人阶级居住的街道,都曾属于政府为低收入群体规划的社区,建有福利性的地方政府住房或者高层塔楼。这些早已消失在推土机身下的房屋,足以拼凑出一张“幽灵地图”。信奉绝对主义的建筑师想要一切重头开始,将自己的理念与审美强加于一个存在并呼吸着的城市。但等到他们发现设计与现实不相符、建筑资源缺乏,不得不停止建设时,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风貌早已一去不返。幸运的是,还有部分留存。
这本书从古代讲述到现在,叙事上难免会受当代情况的影响,带有一些时代色彩。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伦敦人,自小就在这里生活,先后在伦敦的四个自治市居住,其中三个在北边,一个在泰晤士河以南。古希腊人认为,城邦存活延续的前提,在于公民对政治的参与。我虽然从未担任过任何公职,但一辈子都在写和首都相关的文章,内容涵盖方方面面,也在伦敦的交通、住房、规划、艺术和保护机构[1]工作过。我做过伦敦晨间和晚间报纸[《泰晤士报》(The Times)和《伦敦晚旗报》(Evening Standard)]的编辑,当过3次陪审员和2任学校校长。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我有过辉煌,也经历过失败。每天带着这样的情绪穿梭于城市之间,我觉得自己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痛并快乐着。
我对伦敦样貌感兴趣并非一时兴起,相反,这种兴趣是具体的且由来已久。这种兴趣贯穿伦敦发展的各个阶段。从最初建城到发展至今,我想要了解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伦敦,而是变化中总有相似规律可循的伦敦。贵族化、贫困、教育和公共住房上的斗争真实且重要,但我认为城市政治不应该给予当代人特权。我们有权发表意见,但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对不断延续发展的城市而言,重要的是我们传递给未来什么。一想到未来几代人将评价我们对伦敦天际线的处理方式,我就感到不寒而栗,这种感觉和我们看待二战后祖父母、父母那辈人对城市的所作所为一模一样。我们必须牢记,我们是在代表其他人做出决定,选择我们想要的伦敦。
好奇心是了解历史的最好介质。我试着回答那些让我感兴趣的问题,也希望以此能引起他人的兴趣。为什么伦敦金融城与威斯敏斯特总是如此不同?为什么仅隔着一条泰晤士河,南伦敦看上去好像成了乡下,全然变了样子?为什么伦敦近郊形态各异,远郊则整齐划一?连排房如何让老少贫富都喜爱有加,还吸引了不少建筑师的关注,成为最受欢迎的住房样式,却让现代规划师厌恶不已?为什么伦敦的高楼大厦在市区分布零零散散,如此随意?
我努力保持冷静。如果可以对一个与900万人共享的地方表达爱意,那么我爱伦敦。离开伦敦,我悲伤沮丧。回到伦敦,我开心振奋。从国会山、滑铁卢大桥和格林尼治俯瞰伦敦的景色,我感到心旷神怡。伦敦也会让我失望,让我羞愧,但伦敦带给我的欢乐是如此的丰富。伦敦从不会为了出其不意而背弃自己的使命。它拥有人类最伟大的美德:永不沉闷。
注释:
[1]我工作过的机构和地方包括:英国铁路局、伦敦交通局、伦敦博物馆、南岸、老维克剧院、萨默塞特府、帕丁顿地产、英格兰遗产委员会、英国国民信托组织、拯救英国遗产组织、20世纪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