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南排一号的是大妈。按照矿上人们的习惯,大妈应该被称作姚大娘。因为姚大娘不喜欢这个称呼,她希望人们能够依照她们老家的习俗叫她大妈,她说这样听起来就像是家里人更显亲切。所以,大院的孩子们都叫姚大娘为大妈。
大妈和丈夫是从大城市来的。大妈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虽然五十多岁了,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流下多少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很年轻。细腻光滑的皮肤,一双细长且有光泽的单凤眼,再加上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在她身上处处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大妈的丈夫是矿上的一名医生,他姓姚,人们不叫他姚医生却叫他苏医生,原因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像苏联人。能看到血管的白皮肤、黄色的头发和大红鼻子再加上高大魁梧的身材,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苏联人。他对人们叫他苏医生并不介意,他用他浑厚的嗓音以及标准的普通话常常自嘲:
“不管叫我姚医生还是叫我苏医生,凡正都是我妈生的那个我,凡正都是大家眼里认识的那个我。”末了他会幽默地对大家说一句:
“你们改了我的姓,可千万别改我的性别哟。”
在二凤眼里,大妈一家就是文明的代名词。
大妈家在南排靠东的把边房,房子后边有一个水管。每次二凤挑水的时候,她总喜欢把水桶先放在水管旁,然后趴在大妈家的窗户前向里观看。
大妈屋里的每一样家具都让二凤充满了好奇。一般人们家的炕上都铺着红的或者绿的花色油布,而大妈家的炕上却铺着棕色的毯子。当人们家的地上千篇一律放着只有四条腿的木凳时,大妈家的地上却摆放着一对有靠背、有扶手的椅子。见惯了每家每户的大红柜,大妈家地上四节自由组合的木制收纳柜不同流俗,尤其是柜子上面那一对咔啡色的皮箱更是吸引着二凤。皮箱在她面前就是诗和远方,她好像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似乎看到了蔚蓝色的大海。每次看大妈的家都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有一种即刻启航到远方的冲动。阳光透过窗户让皮箱上的银色锁头闪闪发光,给这个家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每次观赏大妈的家,对二凤来说都是一次心灵的旅行,她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当二凤再一次趴在大妈家的窗前时,她肩膀上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
“哎!你趴在这儿看啥呢?”
二凤皱着眉、捂着肩膀回过头,她看到了也在挑水的招弟:
“哎呀,你能不能轻点儿?打得我好疼呀。”
“什么时候变得娇情了?你趴在这儿看啥呢?”
“我看大妈家真洋气,人家到底是大城市来的,真文明!”
招弟从窗户向里扫了一眼,把嘴一撇:
“什么文明呀,你知道吗?”她把嘴凑近二凤的耳朵低声说道:
“大妈以前是个窑姐!”说完她转身朝水管走去。
二凤想追过去问她什么是窑姐,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了,免得再让她笑话自己幼稚什么都不懂。
记得有一次,关于孩子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她和招弟发生了分歧。招弟说孩子是从尿道里生出来的,二凤说孩子是从胳肢窝生出来的。招弟说她妈生妹妹的时候她就在跟前亲眼目睹的。二凤则说母亲亲口告诉的自己,她和姐姐、弟弟都是从胳肢窝生出来的。
最后招弟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以后结了婚就从胳肢窝生孩子吧!你真幼稚!”
二凤有些无法想象和难以理解,招弟的话颠覆了她对生孩子这件事的一惯认知。她思来想去觉得母亲和招弟说的都是对的。因为每个人长得都不一样,有的人高有的人矮,有的胖有的瘦,模样更是千差万别。所以每个母亲生孩子的地方也是不一样,招弟她们是母亲从下面生出来的,而自己是从胳肘窝出来的这并不矛盾。
刚才听招弟说大妈以前是窑姐,二凤猜测窑姐是不是挖煤的职业?矿上有一个娘子军战斗队,她们全部是下井的妇女。在人们眼里她们是光荣的、勇敢的、是受人们尊敬的。而招弟刚才说大妈是窑姐时,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异样,她看大妈家的那一刻眼里滿满的是鄙视。
二凤挑水回家,一进门就对着正在做饭的母亲问道:
“妈,窑姐是什么工作?”
正在做饭的母亲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转身盯着二凤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窑姐是干什么工作的?”
母亲睁大眼睛吃惊地说:
“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招弟跟我说大妈以前是窑姐。”
“胡……”母亲用手指着二凤刚要发火,但马上又转变了态度。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在旧时代,窑姐是下小煤窑挖煤的,也是最苦的工作。现在是新社会没有那样的煤窑了。我告诉你二凤,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绝对不能说大妈是窑姐,也不能对大妈提这件事。”末了她又提醒二凤“以后在外面不要议论大人的事。”
二凤对母亲说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她相信母亲说的话千真万确。儿时的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从胳肢窝出来的,窑姐就是以前下小煤窑的。
直到二凤大了一些的时候,她才明白孩子是从哪生出来的,她也知道了大妈的经历。
大妈出生在一个海滨城市,她的外祖父是做绸缎生意的。大妈的母亲是家里的独生女。大妈的父亲原本是外祖父家的一个小伙计,因为人长得帅,脑子灵活,人又勤快,深得外祖父的赏识。等女儿到了当嫁的年龄,父母便把独生女许配给了他。刚结婚两个人生活幸福无比,甜甜蜜蜜,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几年以后还生下了三个聪明漂亮的女儿。
由于外祖父岁数大了,他便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了大妈的父亲打理,让他成了丝绸店的大老板。随着生意的扩大,常年跑外的父亲竟染上了吸毒、嫖妓的恶习。几年的功夫把家里的财产全部败光,并欠下了大笔外债。大妈的外公外婆一气之下接连病逝。
为了偿还债务,大妈的父亲把母亲卖给有钱人做保姆,两个姐姐因为容貌出众,他把她们分别卖给了南方的两个商人做了小妾。拿着一大笔钱的父亲继续吃喝嫖赌,很快又把钱挥霍一空。紧接着他又把身边唯一的亲人,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大妈卖给了妓院。
十三岁的大妈,经不住妓院那些变态男人粗暴的蹂躏,她由一个娇艳欲滴的可爱女孩变成了一个枯槁不堪的病妇。老板看她已没有了以往的神采,不能再继续接客,又怕她死在妓院,于是,给了她几两银子便把她打发回家。
当大妈步履维艰、颤颤巍巍回到家时,家已不是她的家,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父亲卖掉,此时的父亲也杳无音讯不知去向。
望着曾经的家,她的眼神中透出深深的绝望,她张大嘴想喊但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漆黑,她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她醒了!她醒了!”
大妈微微睁开双眼,她隐隐约约看到面前站着几个人。
“快把汤药拿过来!”女人对身旁男孩说道。
女人用小勺一口一口把汤药喂进大妈嘴里。
恢复了意识的大妈看清楚了他们就是中药铺济仁堂姚掌柜的一家子,此刻她就躺在他们的家里。
大妈得知当自已晕倒在大街上时,正好被出诊回家的姚掌柜看到了,于是他和家里人一起把大妈抬了回去。
济仁堂离大妈曾经的家不远,两家人都是做大生意的,他们彼此都比较熟悉,因此姚掌柜对大妈家的境况也十分了解。他特别同情大妈的遭遇,为此,济仁堂姚掌柜夫妇收留了她。
大妈在姚掌柜一家人的悉心呵护下身体很快恢复了健康,几年下来她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姚掌柜的儿子叫姚选,大妈和他在一起干活他教大妈认识了各种药材。到后来大妈能够根据郎中开的药方准确无误的称量和配药。大妈的聪明伶俐再加上手脚勤快深得姚掌柜夫妇的喜爱。
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姚掌柜俩口子开始考虑儿子的婚烟大事了。他们先后通过媒人为姚选介绍了几个对象,可姚选一个也没看上。父母问他要找什么样的,他说不用父母介绍了,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当父母得知他的意中人竟然是大妈时,他们非常吃惊也感到愤怒。他们虽然对大妈视如已出,平时对她也是疼爱有加,但由于世俗的偏见,他们绝对不容许儿子找一个曾经做过妓女的人当儿媳。为了打消儿子这一念头,让他对大妈彻底死心,他们很快为大妈选好了一个对象,并定下了结婚的日子。
深爱着大妈的姚选,在他和父母一再哀求无果的情况下,于是,就在大妈结婚的前一天夜里,姚选带着大妈逃离了那个家。
他们漫无目的地上了一列火车。前方是哪里?他们要上哪里去?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既然上了火车就随火车走吧,火车的尽头就是他们落脚的地方,火车将决定着他俩的命运。
随着列车的行驶,窗外时而是巍峨的高山,磅礴壮观;时而是林间小道宁静安详。与此同时还不断地看到一队队年轻人拿着各色小旗帜喊着口号。他俩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好似穿越在时光的隧道里。
车厢里陆续有上上下下的人们,中途上来两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他们坐在了姚选和大妈对面的椅子上。其中一个男人上车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血流不止,他咬着牙狠劲地用另一只手捂压着受伤的手指。见此情景姚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用火点燃,然后他把纸灰洒在男人手指的伤口上。他告诉这个男人,纸灰止血还消毒。说来也怪,纸灰洒在伤口上,血立马不流了,男人也不觉得手指怎么疼了。
男人问姚选是干什么工作的,老实憨厚的姚选如实地告诉了他,自已出生在中医世家,从小跟父亲学医,这次是领着他爱的女人逃婚的。听了他的讲述,这两个男人都笑了。他们告诉姚选,我们已进入了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时代,父母包办婚姻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有选择婚姻的自由。他们问姚选是否愿意到煤矿工作,他们这次出来就是到全国各地招工的。姚选问他们是下井挖煤的吗?他们说这个煤矿是新开采的大型矿井,需要各类人才,如果姚选愿意可以安排他到医院工作。听说可以在医院工作姚选当即就答应了。
姚选和大妈拿着男人写的纸条来到了矿山,他们找到煤矿的有关部门,负责招工的领导看了纸条上写的内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他安排在了医院工作。姚选和大妈领了结婚证,他们成了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并拿到当地户口。矿上还给他们在大院里分配了一套房子。姚选成为煤矿的一名正式职工,大妈成了矿工家属,他们享受着给予矿工的一切待遇。
大妈有两个女儿,她的大女儿叫姚琴在矿文工团工作,是一名独唱演员,她不仅歌唱得好,人长得也很漂亮。在矿上她属于公众人物,也是众多男青年的梦中情人。
宣传队舞蹈队有一个领舞的男演员叫李想,他是从大城市插队农村后招工来矿的。因为他长得十分帅气,便成了矿上女青年们的偶像。
每次节目演出时,俱乐部台下总是一片乱哄哄的吵闹声,可到姚琴和李想表演的节目时,台下顿时一片安静。观众席上多数都是大男大女,他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唯恐少看一眼。
大男们喜欢姚琴,他们梦想着自已如果能有这样的女朋友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在他们眼里姚琴高不可攀,自已想想都觉得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认为只有李想那样的男人才配拥有姚琴。
大女们暗恋李想,他们想象着如果能找一个这样的男朋友那生活将是多么甜蜜。可她们觉得那只是一个美梦,因为自已没有姚琴那样的容貌和一副会唱歌的好嗓子,只有姚琴才配得上李想。
矿上的大男大女们茶余饭后议论着的都是李想和姚琴,他们觉得如果他俩搞对象那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说的多了,议论的多了,这事竟成事实了。姚琴和李想谈恋爱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新闻。大院的女孩们更是欣喜若狂,她们缠着姚琴让她答应把李想带回家,好近距离一睹李想的风采。
终于有一天,姚琴和李想一同回到家,院里的大男大女们站了满满一地,他们听李想说着好听的普通话,他们看李想说起话来那漂亮的小虎牙。
大院的人们把李想到姚琴家的事传了出去,大院外的人们对大院的人们羡慕不已,他们觉得能和姚琴住在一个院里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
大院外的人们常常向大院的人们打听姚琴的日常起居和生活情况。大院的人们也乐此不疲地讲述着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们打听姚琴和李想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他们也幻想着姚琴和李想生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们希望生一个男孩像李想,生一个女孩像姚琴,一个大李想,一个小李想;一个大姚琴,一个小姚琴;他们走在大街上那将是一道多么亮丽的风景。
正当人们沉浸在对他们这对金童玉女美好爱情的憧憬中,矿上突然传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李想调走了!他父母将他调回他们所在的城市里,他父母不同意他俩的恋情,更不容许他在煤矿安家落户。
就这样他悄声无息地离开了矿山,离开了姚琴。
姚琴病了,她病的很厉害,发高烧说胡话。她母亲每天愁眉苦脸、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她父亲则忙前忙后为她吃药,给她输液。
大院的人们都为姚琴感到心疼和惋惜。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姚琴,只是一个劲儿地为姚琴打报不平。他们骂李想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说他以后会找一个傻子楞子做婆娘,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一天,二凤在水管旁给水桶接水的时候,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小朋友,你好!”
二凤回头看到一个男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不是李想吗?他怎么来了?二凤张大嘴巴楞在那里。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微笑地问道。
二凤揉了揉眼睛,在他脸上仔细地搜索着,她终于确定这个男子不是李想,李想说起话嘴里会露出小虎牙,面前这个男子没有小虎牙,而是嘴旁边有个小酒窝。二凤心里惊叹,他们长得也太像了!如果不说话他简直就是李想!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男子又问了一句。
“我叫二凤。”
“你是在这个大院住的吗?”
二凤没有说话点了一下头。
“我叫程明,在矿宣传部工作,我想请你帮个忙。”男子说道。
二凤看着他心里在想,他叫自已帮什么忙呢?自已能帮他什么忙?她看着他没有吱声。
这个叫程明的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对二凤说:
“我想请你帮忙把这封信送给姚琴?行吗?”
二凤接过那个信封向他点了一下头。
看的出男子很高兴。他随后又问:
“二凤,下个星期的这时候你还能在这儿挑水吗?”
“你还来吗?”二凤反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又说:
“这件事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告诉,要保密,懂吗?”
二凤又点了一下头,并把信封折起来装在上衣口袋里。
“我帮你把水挑回去吧。”男子说。
“不用。我一会儿就把信给她送过去。”二凤说完,挑起了水桶。
二凤挑完水就急忙向大妈家走去,趁大妈在院里洗衣服的机会,二凤便溜了进去。此时姚琴正躺在被窝里。二凤站在她旁边低声问道:
“琴姐,你好点儿了吗?”
听到问话,姚琴微微睁了一下眼,当看到是二凤时,她马上又闭上了眼睛。二凤从兜里拿出那封信放在姚琴的手上说:
“一个男的给你写的信。”
姚琴猛地睁开眼狠狠地瞪了二凤一眼,随即把那封信甩在了地上,说了一句:
“出去!”
二凤把信从地上拣起来,她对着姚琴的耳朵说:
“这个男的跟李想长得一模一样,好像亲兄弟。”她把那封信放在了姚琴的枕头下面。说完转身跑出了家门。
第二个星期二凤如约到水管挑水,程明也按时来到了水管旁。二凤告诉他信已经送给姚琴了。
程明又把一封信拿给二凤,他让二凤再把这封信送给姚琴。
二凤拿着这封信又去了大妈家,程明告诉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二凤趁家中只有姚琴一个人的时候悄悄走了进去。她拿出信封,放在姚琴的手上,说了一句:
“这是他给你的信。”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二凤如约拿到第三封信,姚琴看到二凤来了,问了一句:
“你来了。”
二凤没有说话,她把信放在姚琴手里,转身离开。
拿到第四封信时,二凤趴在大妈的窗前,她发现姚琴不像以往是躺在炕上的,而是坐在了炕上。屋子里除了姚琴还有大妈和大爷,她发现大妈和大爷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二凤轻轻敲了一下窗户,姚琴看到是二凤,随即向她招了一下手。二凤进去后,姚琴则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二凤趁机把那封信偷偷塞到她的手里。
等到二凤拿着第五封信给姚琴送的时候,二凤看到姚琴正站在地上的镜子前梳妆打扮呢。
一连几个星期二凤都从程明手里拿信递到姚琴手里。在送第八封信时,姚琴也拿了一个信封让二凤送给程明。
当程明从二凤手里接过姚琴写给他的信时,刹那间他眼里闪烁出一道亮光。他用两只手紧紧握住那个信封,并用颤抖的声音对二凤说了一句:
“二凤,谢谢你!”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再一个星期天,程明来到二凤面前。这次,他没有给二凤信封,而是拿出十张职工澡票递给她,程明让二凤以后去职工澡堂洗澡,并告诉她往后不要在这里等他了。
平常二凤是买票到家属澡堂洗澡,澡堂一个星期对家属开放三天。澡堂里就有一个浴池,几百人在里面洗,池子里人像开水锅里的饺子一个挨一个挤得密不透气。因为人太多又处在一个密不透气的环境里,每次洗澡二凤都感觉头晕胸闷窒息难受。
二凤拿到澡票,她在纸上记了十个人的名字,这十个人有大院里的伙伴,也有班里的同学。星期天二凤带着名单上的十个人兴致勃勃地来到职工女澡堂。看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他从二凤手里接过澡票并清点着人数。他发现十张澡票却来了十一个人,还缺一张澡票。二凤说明明十个人怎么能成十一个人。她们站成一排重新清点,二凤发现问题出在写名单时她没写自己的名字,她把自已给忘了。
这怎么办呢,这些人都是自已领来的,现在能让谁回去呢?考虑再三只能是委屈自已了。她让大伙都进去洗,说自己已经洗过了。大家一溜烟全跑了进去。
二凤懊恼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门大爷走到二凤面前问道:
“你没有票了?”
二凤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就给了我十张。”
“谁给的?”看门大爷问。
“是程明给的。”
“是矿宣传部那个程明吗?”
二凤盯着他问:
“你认识他?”
看门大爷又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
二凤本来心情不好,看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她向他瞅了一眼,不高兴地回复了一句:
“你是谁?你是看门老头!”
听了她的话,看门大爷乐了:
“我是程明的父亲!”
“啊!”二凤吃了一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明父亲。
“你怎么认识程明的?”看门大爷又问。
二凤眨了眨眼,她本想告诉他实情,但又考虑到程明曾告诉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回答道:
“不告诉你,保密。”
老人笑了,他对二凤说:
“小姑娘,你进去和她们一起洗去吧,缺的那张票我替你补上。”
二凤惊讶又惊喜:
“真的吗?”
“孩子,快进去吧。”
二凤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谢大爷!”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浴室。
第一次来职工澡堂,里面有两个大浴池,大浴池旁还有十几个淋浴头,可以站在下面冲洗。二凤进去的时候只有三、四个女工在淋浴下面擦着身子,池子里全是她的伙伴们。二凤兴奋地跳进水池和她们一起在宽敞清澈的水中嘻戏打闹,池子里水花四溅,笑声不断。
姚琴和程明也正式谈起了恋爱。姚琴离开了宣传队调到矿图书馆工作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二凤喜欢上了看书,因为每到放假姚琴便带着二凤到图书馆。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她领略到了窗外的风景,看到了窗外的世界。各种书籍使二凤心动不已,她深深地爱上了书不能自拔。只要是她特别喜欢的书,姚琴便让她拿回家中看,只是要求她不要把书弄坏。而且每个月二凤还能从姚琴那里拿到几张职工澡票。
大妈的二女儿叫姚敏,大院的人们背后都叫她奇葩女。奇葩是因为她从小就有一个怪癖,吃饭只吃大妈亲手做的饭。大院里人家吃饺子的时候,邻里之间都会互相帮忙。可大妈家吃饺子别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做,如果姚敏看到有人去帮忙,她这顿饭宁愿饿着也绝不会动筷子了。大妈曾对姚敏说,不吃别人做的饭你可以自已做呀,姚敏却说自己的手脏不能做饭。大妈说手脏洗一洗不就干净了,姚敏又说她的手洗不干净了。她的手到底因为什么洗不干净,她自已也说不清。她父亲曾带她到医院用各种杀菌的药物给她的手消毒,可她还是说手没洗干净。姚敏吃饭的时候,她的手不会直接接触食物,常常看她右手拿着筷子夹菜,左手却戴着一个医用手套抓着馒头或窝头。她这一怪异行为也成了日后大妈的一块心病。大妈常常对人讲,以后自已老了不能做饭了,她会不会饿死?
二凤看着大妈曾经住过的房子,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院子响起了母亲的呼唤声:
“二凤,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