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语的键盘噼里啪啦响,快要擦出火星子。电脑屏幕被一把合上,宋星语抬头瞪着华麒。“你干嘛?”
华麒的面色很严肃,和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宋星语,你这么做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他们还算是无知的恶,而你明知舆论的力量还擅用这份权力,不是更可怕吗?这里头还有个未成年呢!”
“那你说怎么办?”宋星语反问他。
华麒想了半天,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绝不能这么做!”
宋星语拂开他摁在电脑上的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别添乱。我不信以德报怨这一套。我以前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现在也救不了萌萌。至少我不能放过这些以追击别人取乐的畜生!”
宋星语红着眼瞪着电脑屏幕,手指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陷入魔怔。
华麒看着她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好邵惟及时出现解围。
“咚咚。”门是敞开着的,但邵惟还是敲了敲。
“真稀罕。还会敲门了,你们不都是不请自入的吗?”
“我有事请示你。”
“说。”
“郑教授明天要请假出院半天,但出院这事得院长批。”
“出院去干嘛?”
“办离婚。”
“……”宋星语瞪着邵惟,白眼快翻上天,“邵惟,你看你做的好事。”
邵惟无辜地指了指自己,“又怪我?”
“你怕是忘了他们夫妻为什么吵架?”
“我只是说了实话。”
“就你会说实话!”宋星语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郑教授,但一个六七十岁,无儿无女还得了绝症的老头,你让他离了婚怎么活?”
华麒算和郑老头有缘分,听说他无儿无女十分惊讶,“他没有孩子啊?我就说怎么没见孩子来探望过。不过我总觉得郑教授不是真的想离婚。总共没几天可活了,还去离婚,图啥啊?”
“算了算了。随他图啥吧。这是病人的私事,一个戴萌萌已经够我操心了。你把假条拿给我,我签字。”
邵惟走过去给她签假条,也看到她正在写的“小作文”。
“这写的什么?通篇是各种情绪堆砌,都没有讲述事实。”
“你懂个屁。舆论战的第一步就是煽动情绪。没见过网上的小作文吗?都是细节加心理活动。这年头谁关心事实,都是猎奇。看个热闹然后彰显自己的正义感。”宋星语自诩资深公关人,对于用户心理摸得十分清楚。
“那我就搞不懂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帮萌萌讨个公道还是泄私愤?情绪能左右人没错,但它也是最容易反复的东西。今天你煽动他们的情绪,这些情绪明天也能反噬你。只要他们抓住一点点你这个受害者瑕疵,你就比作恶者更恶。你确定你这样不会害萌萌被骂得更惨?”
宋星语敲字的手指停了下来,邵惟也不管她想不想的通,拿起假条走出去。华麒也追着他后面出门。
“郑教授真要离婚啊?你不劝劝?”
“关我什么事。”
“你这人可真是冷血……”
两人一人一句的争吵声越来越远。宋星语又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小作文”,恨恨地将屏幕甩上。同时把自己扔上床,棉花糖一样蓬着的床垫回弹几下,她脸朝下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无限放松,脑中那根弦却时刻紧绷着。
不甘心,怎么做都是不甘心。
邵惟说得对,人人都知道网络是把双刃剑,但他们不知道这把剑根本没有剑柄。一旦你想握紧它去伤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即使以这样的手段逼这三个人到萌萌床前道歉,他们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对萌萌来说有意义吗?
还有“瑕疵”……宋星语想到邵惟的话,若有所思。
今天那个小学生是不是说萌萌抄袭了月野小兔的书成名,这会是萌萌的“瑕疵”吗?她必须确认清楚!
宋星语本来还担心萌萌睡了,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到门口一看,萌萌床头灯还开着,正在看那本《西藏生死书》。她父亲在旁边的小床上已经睡得鼾声震天。
“还没睡啊?”宋星语走过去小声问道。
“疼得睡不着。”萌萌倒没有自怨自艾,但忍不住咳了几声,又指了指旁边的父亲,“还有我爸这呼噜打的……”
宋星语笑笑,坐到她床沿边,“我来是有点事想跟你确认,你认识一个绿湖ID叫‘月野小兔’的人吗?她是网路上攻击你最凶的几个人之一。”
戴萌萌思考了一会儿,从千万条留言中找出一点记忆,“月野小兔?我对这个ID有印象,她好像也是绿湖一个作者。但是每天骂我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注意不过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说特别的话,她是时间最久的一个,她在网路上黑你的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年前。”宋星语点开月野小兔的微博主页给戴萌萌看,“你看18年这条微博,她说‘戴萌萌是抄袭狗,不得好死。’但那时候你刚开始写第一本书,名气不大,所以没人注意她的吐槽。”
戴萌萌听到抄袭两个字很是生气,作者都是爱惜自己羽毛的。这个人无凭无据就给她扣这么大的屎盆子。“这人为什么要污蔑我?谁抄袭谁死全家!”
“萌萌,我做了调查。这个人也是四中的,或许你还认识她。她说你第一本书是抄袭她未发表的作品。你仔细回忆下,有没有这回事?”
“我发誓!我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写的!不然让我不得好死!”戴萌萌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声音太大,父亲在旁边翻了个身。呼声暂停了两秒又继续响彻在病房里。
发完誓戴萌萌自己愣了一会神,突然冷笑,她自嘲道:“这个誓言好像做不得数,本来我就不得好死了……”
“别这么说,萌萌,我信你。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出这个人真实身份。我才能找到她跟你道歉。你仔细看看她的微博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戴萌萌深吸一口气,低头开始翻月野小兔的微博。虽然月野小兔在戴萌萌的评论区跳得厉害,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但微博上倒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除了抄袭那条,没有一句攻击人的话,八成是为了在粉丝面前给自己立人设。
人设?有什么东西在宋星语脑中一闪而过。
随着记录一路翻上来,病床上戴萌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已经蜡黄的面相甚至呈现出灰白。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微博里都是我……”
“什么?”宋星语没有听懂戴萌萌的话。因为除了18年那条,月野小兔的微博再没有提及过戴萌萌,不管是名字还是照片。“哪里有你?”
戴萌萌一条条指给她看:“她发的这个毛线帽,就是我现在戴的这顶。还有这封情书,除了名字改成月月,内容和隔壁班男生写给我的一模一样。这篇随笔也是我写的,你看,信纸的抬头还是电力局,是我爸单位发的。这张升旗台的照片也是我拍的,但我从来没发到网上过。她……她在演我!你明白吗?”
窗外闪过一道蓝色的闪电,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闷雷。这声音像打在宋星语的心头,她的脊背生寒。
宋星语听明白了,这个微博账号上的内容根本不是月野小兔的真实生活分享。她分享的其实是戴萌萌的人生。难怪她根据微博内容做人物侧写时,描述出来的人这么像萌萌。
原来月野小兔想立的人设根本就是戴萌萌!
一个疯狂憎恶你的人,和那个想要成为你的人是同一个人。还有比这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吗?
她不仅是戴萌萌的校友或是同班同学,甚至还可能是密友。是她身边离她最近,最了解她的人。这让宋星语手臂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有没有猜到她可能是谁?”
萌萌抿紧嘴唇,“不用猜,是赵也。”
那个隔三差五来中心探望她,即使萌萌拒绝,也锲而不舍给她带课堂笔记。鼓励她好好治病,一定有天能重返校园的闺蜜。
宋星语现在还记得她胖胖的圆脸,总是一脸笑容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ZY,赵也,月野小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