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水流方向
  • 洱深
  • 3724字
  • 2024-03-22 16:44:04

天蒙蒙亮,路上出早市卖早餐的摊子都才刚陆陆续续支出来。

陈藿拎着一袋豆腐脑儿、几根油条,还有两个桃子,进了门,在厨房找碗装的时候,恒一抱着陈大海上厕所出来,正好彼此看见。

恒一脚步顿了一下,把赶紧闭着眼的陈大海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小声说:“你一晚上上八回厕所,现在她回来了,你也消停一会儿,别折腾我了。”

陈大海把小眯缝眼再次眯缝出一个犀利的弧度,“那是你睡前给我灌了八杯水,我生龙活虎,又没什么毛病,能不上厕所?”

“行行行,”恒一看着陈大海又开始要口出狂言来不正经的那套,赶紧拿手捂他嘴,“爷,你可收了神通吧。”

“毛没长齐的小土豆芽子,要上课赶紧走,读书就好好读,”陈大海推开他的手,又舔了舔嘴唇,“买的啥,我闻着挺香......”

恒一意会,磨磨蹭蹭先去厕所洗漱了,又用洗漱的水冲了厕所。

厕所狭窄的换气窗外慢悠悠的透进来一缕奶黄色的光,把挂在那里的一排三条毛巾都照的快透亮了。

恒一从橱柜里拿出一条上次路过超市门口做活动送的新毛巾,迟疑了一下,把陈大海的那条灰叽叽秃毛毛巾给换了,换下来那条铺在地上当抹布。

等他再出来到厨房,陈藿已经就着豆腐脑儿吃完了一根油条,正倒了半杯水,敛着眉眼半垂头小口喝。毫无疑问,剩下食物的是给屋里另外那俩人的。

恒一晃悠到她侧面,嘴里头跟含着一口热汤似的含混,“里过当广航关蛤蟆......”

陈藿没反应。

恒一急了,他一张嘴就说明单方面冷战结束了,他都服了软了,怎么陈藿一点不懂借坡下驴的道理。

“我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便利店你也没去!”恒一升了嗓音,“你知不知道昨晚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担......不是,那个......”

“我没事。”陈藿淡声打断她,到水龙头处把自己用过的碗冲了。

她走动间,衣服下摆带出一些泛白的泥灰干渍和一片枯叶,恒一眨眨眼,“你一个人去水沟子边了?”

陈藿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恒一嘴里的水沟子,就是那条最初叫西涌的小溪,那里没什么风景,连条正经的堤坝也没有修,绿植都长得十分随意粗放,旱季时近乎干涸,雨季时浑浊昏黄,鱼没一条,鳖无一只,恒一去过一次就彻底失去了兴致。

但那里似乎对陈藿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陈大海刚带着他回来的时候,陈藿失踪了一天一夜,恒一心里稳不住,陈湖就让他去溪边找。

后来恒一无师自通,陈大海第一次手术后,他半夜找不到陈藿,就坐在往西涌去的那条小路路口等,直到天都快亮了,陈藿果然遥遥的从那里的土坡上了小路。

恒一记得当时天际线是灰青色的,已经能透出些微的亮,但又有积厚的云层,像是牢牢的压着不让太阳出来,路灯也还亮着,地上有斑驳杂乱的各种电线的影子,影子里还有个陈藿,像被影子捆住了。

他没出声,远远的跟着陈藿往家走。

长长远远的拖在身后,他倒更像是陈藿的影子了。

陈藿遇到什么难事了?比举债更一筹莫展?

但陈藿也是属河蚌的,她不说,别人很难撬开她的嘴。

陈藿从挂在身上的布包里掏出一个保温袋,拿出冰袋,里面是一支胰岛素针剂——陈大海在医院期间为稳定血糖,偷偷让医生给他上了针剂,打完之后体验感满分,头不晕,眼睛也不粘粘乎乎的睁不开了,合该应了那句由奢入俭难,现在再让他吃降糖药,还得忌口,他就不咋愿意了。

这也算是无形中又给“本不富裕的家庭”来了个“雪上加霜”。

恒一接过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藿走出厨房,眼下一团茶色的阴影。

她本来想去沙发上眯一会儿,屁股还没挨上去,就响起了敲门声。

陈藿身体转了个方向,去开了个门。

门一开,杨勇皱着眉出现了,见恒一在厨房探头看,陈大海在卧室偷偷摸摸也探头看,扯着陈藿的袖子把她扽到了门外转角的隐蔽处。

陈藿甩开胳膊,侧身垂头。

“怎么回事?”杨勇焦躁的点了一根烟,“我找你一晚上,你他妈就跟失踪了似的,你多大了陈藿,还玩躲猫猫呢?”

陈藿眼神里有些看不清的东西,偏头去看杨勇的眼睛。

杨勇经不住这种眼神,不自然的假咳了一声。

“你只说卖酒,没说别的!”陈藿声音带点熬夜后的沙哑。

杨勇把烟按灭了,扔在地上,边用鞋底习惯性的碾了碾,边似不经意的说:“感冒了?”

陈藿没回答。

杨勇脸色也不好,但难得神色间有了些正经,凑近半步低声说:“咱们只管倒腾酒,我跟你说这个,就是这个,多的保证是没有的,但姓王那小子再不地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也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别分不清里外......”

恒一走过来,“陈藿,有人找。”

“滚一边去,我和你姐说正事呢。”杨勇被打断,显得有些不耐烦。

恒一站在原地没动,“来了两个警察,说要找你了解点情况......出什么事了吗?”

杨勇变了脸色,和陈藿对视更像对峙的互相看了几秒,陈藿刚要动作,杨勇一把攥紧了她的领口,提溜着朝自己扯,咬着牙用气声快速说:“你别作死!我来找你是因为姓王的调了监控......到时候就不是我能保得了你的了!”

“你干什么!”恒一冲上来撞开杨勇,“别他妈对我姐动手动脚!”

杨勇根本没把恒一放眼里,眼神凶狠的盯着陈藿,“自己都活得像西涌水沟子边的一滩烂泥了,逞个英雄也烧不成砖坯!你还欠着多少钱,你以后还要不要在这片讨生活,你自己掂量!”随后朝旁边啐了一口,又扫恒一一眼,骂了声“小崽子”,转身从小夹道离开了。

“有什么事你不能和我说?杨勇找你麻烦了?为什么警察会来?”恒一心里有点慌。

陈藿抿着嘴定了定神,在恒一喋喋不休的追问中往家门口走去。

进了门,见两个民警居然没在客厅,反而都站在小卧室里面,其中一个还被陈大海拉着手,眼圈泛红。

陈大海嘴唇颤抖,有点老泪纵横的意思,要不是恒一太熟悉对方动作,看他被子底下使劲拧自己大腿的动作有些明显,估计都要相信了。

民警一抬头,对恒一说:“没想到你们这样艰苦的家庭,还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大学生,你爷爷付出的辛劳一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居然还拖着伤腿走街串巷收破烂供你读书,卖血给你买营养品......好好学习吧,寒门贵子很多,要靠知识改变命运啊,将来才能好好照顾你爷爷。”

恒一嘴角抽搐了一下,莫名打了个寒战。

民警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将里面整额的钞票卷成一个卷儿,塞到陈大海的枕头底下,“以前真对你们家情况不了解,我回去就组织所里搞一次募捐,老爷子,这几百块钱你先拿着,买点营养品,把身体赶紧养好。”

恒一和陈藿麻木的看陈大海说着“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假意推拒了两轮,又“虚弱”的闭上眼睛假寐。

民警走到客厅,收了红眼圈,清清嗓子看陈藿,“你就是陈藿?”

陈藿点了一下头。

“你们找我姐什么事?”恒一问。

民警解释:“就是了解一点情况。”

他看向陈藿,“我们调看了昨晚你工作的KTV的内部监控录像,有几个情况希望想找你了解一下。”

另一个民警问:“KTV后巷昨晚发生的伤人事件,你知道吗?”

陈藿点了一下头。

“怎么知道的?”民警问。

陈藿平淡的说:“警察一出警,服务员之间消息就传开了。”

刚刚红眼圈的民警接着问:“监控显示在当事人被袭击的那个时间段内,只有你往后门方向去了,手里还拿着两瓶酒,你是去干什么?”

恒一在旁边听着,喉咙滚动了一下。

陈藿垂着头,“我被一个喝多的客人冤枉偷东西,心情很不好,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喘口气,稍微缓了缓,又怕经理说我偷懒,就回来了。”

“你出后门了吗?”

陈藿回答:“没有,没敢,怕别人找我的时候,喊我我听不见。”

两个民警彼此对视了一眼。

靠近后门的一条狭长小走廊是没有监控的,陈藿离开监控范围,一共也就不到五分钟。陈藿的说法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

不过从盛美头部伤口的角度与位置,结合凶器“砖头”附近一处不明显的鞋印来看,倾向认为施害者是一位身高一七五以上的男性,且是左利手。

民警合上笔记本,“能看看你的手吗?”

陈藿将两只手掌心向上抬了起来。

细瘦苍白的骨节,青色突出的血管,浅浅一层剥茧,指腹还有很多细小发白的旧疤。

民警愣了一下,拍了张照片。

两个民警准备告辞,“如果你想起什么新情况——我的意思是说任何情况,当时听到什么,感觉到哪里有异常等等,任何细节,都可以随时来和我们说......对了,为什么所有的服务员都说不认识你?”

陈藿视线低垂,“我刚去上班,经理看我太瘦,怕我不能胜任,就没办手续,说先试用几天看看。”

民警离开了。

恒一关了门回来,叉腰站在茶几边,居高临下看着陈藿。

陈藿脱了鞋蜷在沙发上,拽了毯子盖住腿。

陈大海听见关门声,窸窸窣窣的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一沓红票子,点了点一共四张。

他听见恒一走到门边,咧着嘴冲恒一招手,抽出一百要递给恒一,“去给我买点老王家的麻辣鸭货,鸭脖鸭胗,嚯,鸭腿也来一个,选大个儿的,再打二两酒,对了,你看他家老婆那亮晶晶的头花,你给我找找在哪买的......”

恒一没接钱,只无情无义的一伸手把卧室门给关严了。

恒一走回沙发前,皱眉瞪着陈藿:“陈藿,你起来说清楚,你怎么跑到那种地方打工去了?我说没说过,那种地方我干过,有多乱,有多少龌龊的事情,你知道吗?你一个女的......我也能打工,我也攒钱呢,期末考我能拿奖学金,放假了我还能去工地,平时我也能找兼职,我研究了,以后晚上我可以去送外卖,总之,你别和杨勇他们掺合了你听见了吗?”

陈藿闭着眼睛始终没动,在恒一耐性告罄的边缘,才低声说:“你好好上学。”

“我靠!陈藿,合着老子浪费这么多唾沫就是白说了!”恒一咆哮。

陈藿翻了个身,“我真的累了。”

恒一气鼓鼓的走了,临走还踹了一脚茶几,把桌子腿直接踹裂了缝儿。

半晌,陈藿在毯子底下捏了捏口袋——那是刚刚杨勇在靠近她时偷偷塞进去的信封,摸着厚度,大概是几千块钱。这是,封口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