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亲的决定

在练孝再的左边是练家三少爷练展武,外貌上他是他哥哥的克隆版,一样的五官和冷漠神情,只是他更高大健壮,胳膊肌肉隆起,他的眼睛在看见简一走进饭厅的时候倏地闪过一道光,然后又恢复呆滞的样子。他睥睨地看了一眼简一,咚一声坐在矮凳上。

上桌还有三位孙少爷。练展文的大儿子、十五岁的练华阳,练展文的三子、十二岁的练华彰,以及练展武的长子、十三岁的练华威。三位孙少爷都规规矩矩地端坐桌旁。

石阶下还有一张矮桌,以简一见过的老女人为首。现在,简一已经清楚地知道那老女人是练简一的母亲,出身自大名鼎鼎的土匪窝子虎王涧的倪彩霞,练氏大家族的内当家。

母亲脸色很苍白,精神不振,大嫂、三嫂以及七小姐、九小姐,还有两位孙小姐都围坐在母亲那一张矮桌旁。

练氏的两位粗使丫头掌香、闻香,和一位姓顺的中年管家,三人垂手侍立在侧。

简一进来的时候,母亲紧抿嘴唇,同样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

“来,简一,坐大嫂旁边。”大嫂温和地说。

这是全家人唯一招呼她的。

简一迟疑片刻,还是径直走到大嫂身边坐下,但在坐下的刹那,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保持着与大嫂的距离。

咳,练孝再咳嗽一声,所有人都拿起碗。

大嫂伸筷子夹了一大块大蒜油泼酱牛肉放在简一碗里,对她点点头,悄声说,“吃,专门给你煮的。”

简一从碗边看看全家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吃饭。

“明天简一到三老寺长跪反思。”练老爷咽下一大口玉米粒拌饭,看着碗说道,似乎在和他的碗或者碗里的玉米粒说话,“三天。”

屋子里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句话。

“为什么?”简一忍不住了,长跪反思这是一种体罚,还三天呢,可不是她能受得了的。

“不孝父母,与人私相授受。”三嫂叹口气,然后满怀同情地对简一说出一句恐怖的话,“简一,还是公公太惯你了,按说,你应该被沉塘。湾子里的人都在问这事了。或许后天的族人大会就这么定了。”

简一傻了,“沉塘?!你们要杀了我?!我是你们的家人啊!”

“从你私奔那天起,你就不是我们练家的人。”母亲冷冷地说,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

简一凝视着母亲的眼神。那眼里没有关爱和同情,没有半点仁慈之心,那不是母亲看女儿,简一心想,她是当我仇人。

“代我向列祖列宗祈雨。”练孝再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的女儿们,眼光扫过简一,一锤定音:“这一个冬天都没雨——我们的储水池已经快到底,园子里的梨林需要雨水。”

“我能祈雨?我什么时候能祈雨了?”简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向众人,然后视线落在母亲身上,话音有些咄咄逼人,“喂,你是练简一的母亲,你为什么不帮我说句话?!”

“你是我女儿吗?你当过我是你母亲吗?!你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吸我的血,就残害我的身子,从你会走路那天起,你就不停地惹事生非,我让你在家你偏要外出,我不许你和百里家的人往来,你偏要和他们说笑,直到你私奔那天,我就知道了,你不是我女儿,你只是寄生在我肚里的蛆虫,你是来索命的恶血之鬼!”倪彩霞高昂着头,视线与简一对接,唇角线很深,眼神睥睨。

“恶血之鬼?”简一茫然,“练简一……我……那么讨人厌吗?!”

“恶血之鬼,十八层地狱来的索命鬼、讨债鬼。”七小姐轻轻补充道,“就是我们梨林那株血橘!”

简一完全弄不清楚状况,“怎么又是血橘了?”

大嫂轻轻扯扯简一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简一,正因为你是我们练家的人,公公对你的处理才这么轻。你去三老寺静静心,也算是给湾子里的人一个交待。前些天,因为你的事,公公婆婆都找百里家的人要说法。这你醒过来了,也就当去寺里还还愿?简一,懂事点——还不谢过公公、婆婆?”

“那就长跪四天。”老爷子练孝再没有看一眼简一,同样面对着他的碗说话。

“什么?!”简一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大怒,“你们这里还有王法没有?骂也就是了,错也就错了,为什么要罚我长跪?!”

“那就五天。”练孝再这次抬了头,他深深地瞥了一眼简一,“如果还不服,就六天。”

火塘旁边站着侍候吃饭的掌香和闻香、顺管家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这是练老爷子要发牛脾气的节奏了。

大嫂将简一重重扯来坐下,摇头警告她:“你不要再说了!公公都生气了!”

简一喘着粗气,强行忍下心中的愤怒。

火塘里柴禾噼哩啪啦地燃烧着,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自始至终,端坐吃饭的大哥和二哥都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

三嫂脸上扬起一片莫名其妙的笑意,而七姐和九姐似乎也很高兴她们的妹妹受到严罚。

“简一……你终是犯了错。”三嫂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简一,“简一,闭嘴吧,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五天很快就能过去。我会让掌香中午给你送饭去。”

“你们……不可理喻!变态!无情!”才忍下去的怒火腾地燃烧,简一丢下碗筷跑走,她喘着粗气,拎着裙角,咚咚跳上楼,怦一声将屋门关上,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浑身颤抖不已。

在她离开饭厅时,身后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严苛、残酷、无情无义。难怪练简一要私奔要逃跑。

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我要冷静,我要冷静,她反复对自己说,就算这个小身板是练简一的,可我是简一。我不能让他们杀了我,如同那嘤嘤啼哭无力反抗的婴孩。我不能!我要活着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响起院门的关门落锁声音,顺管家离开碉楼回家。这表明一天过去了。

“小小姐,”掌香端着热水橐橐走过松木走廊,放下水盆,啪啪地拍打着屋门,“我给你送洗脚水来了。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