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镇的义和团弟兄们冲出大宅院,池震宇带着大家一刻不停地向山上爬,爬上山顶,又翻过几座山,逃进了大山里。
后面日兵丶俄兵和清兵寻踪而来。池震宇不敢停下,带着这支残存的义和团在深山里奔波了一天,靠浓密的森林掩藏踪迹。
跑到傍晚,人们已经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了。有的人被甩在后面,越拉越远。
池震宇走在最前面,他是兴隆镇坛口大师兄,剩下的这二百多人都是兴隆镇坛口的。
池震宇这年二十五岁,长的宽背猿臂,宽额隆准,眉宇疏朗,目光犀利。池震宇足智多谋,敢做敢为,自然成了这支队伍的头。
紧跟在他身旁的是鲁振邦,这个人浓眉豹目,虎背熊腰,剽悍有力。为人仗义,直爽耿直,性格暴烈。
高奉武走在队伍的最后。高奉武身材灵巧,腰身强悍,步履轻健,头脑灵活,心思周密,口齿灵利,胆大妄为。
三个人是结义兄弟,池震宇是大哥,鲁振邦小一岁,是二哥,高奉武又小一岁,是三弟。
队伍中有些人陆续坐在了地上。有人呻吟:"歇一会儿吧,一步也走不动了。"高奉武赶了上来,对池震宇说:"队伍掉队一半了,都负伤了,让大家歇一歇吧?"
池震宇说:"我们还没甩掉洋兵和清兵,今夜他们很可能撵上,现在歇下不安全哪。"
鲁振邦说:"有些人已经不走了,队伍有一里地长了,再走就把这些人扔下了。"
高奉武说:"要不我们继续走,走不动的就扔下吧。能逃出几个是几个?"
池震宇说:"不行,都是兴隆镇的弟兄,我把他们带出来了,还要把他们带回去交给他们的父母。"
鲁振邦说:"前面有一座道观,我们到那里歇一歇吧?"
池震宇看看这支摇摇晃晃的队伍,无奈的说:"好吧,让大家打起精神,到前面道观里休息。把人都拢起来,别把谁扔在路上。"
鲁振邦和高奉武答应着向队伍后面跑去,催促躺下的人起来向前走。
池震宇带领大家走到道观大门前,只见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书写:"玉虚观"。
鲁振邦说了一声:"我先进去看看。"抽刀在手,轻推道观大门。门虚掩着,吱嘎一声开了。鲁振邦轻轻跃进院里。
这是一座三进院,四面围绕着高墙。院里寂静无声,前后院都是漆黑一团。鲁振邦提刀走向后院,后院更是阴森可怖,古松虬然森森。
鲁振邦前后殿都看了一遍,不见一个人影。鲁振邦出来对池震宇说:"是一座空观,道士们都躲起来了。"
池震宇又看看道观周围地势,道观后面就是森林,钻进森林就上山了。池震宇说:"就歇在这里吧。"
他对鲁振邦说:"你找几个机灵的,守前门。"
又对高奉武说:"你带几个人守后门。"
义和团们涌进了道观,纷纷进入三清殿躺了下来。有几个人找到厨房,翻出一袋小米,又从井里拎上几桶水,烧水煮小米粥。
大家找来道士留下的碗,轮流喝了一碗小米粥,找个墙角,酣然入睡。几名义和团在前后门巡视放哨。大家太疲惫了,睡的都很沉。
池震宇也喝了一碗小米粥。高奉武端着一碗小米粥来到池震宇身旁坐下,喝了一口小米粥,对池震宇困惑地说:"义和团举事是要灭洋教,扶清廷。慈禧也是支持义和团灭洋人威风的,怎么突然变脸杀起义和团了?慈禧到底是反洋还是亲洋?"
池震宇激愤地说:"慈禧只是想保住她独揽朝政的权势,支持我们灭洋是想帮助她灭洋人威风,没有想到洋人不好惹,洋人真要把她撵下宝座。反过来为了讨好洋人,翻脸杀义和团。好让洋人改变把她撵下皇位的主意。慈禧只要保住自己的权势,随时都会变脸。慈禧这个妖婆宁可丢弃国土也要保住皇位,老百姓的命在她眼里更是一文不值。"
高奉武问:"义和团就完了呗?"
池震宇说:"完了,义和团被人当作炮灰耍了一回。当初的一腔热血,现在已经凝结成冰块了。我们转了一大圈,白忙活了。义和团失去了成千上万条性命啊。天下还是爱新觉罗氏天下。"
高奉武说:"想做个好人都做不成,这是什么世道啊。"
后半夜,半弦月亮挂在空中,半隠在云彩里。惨白的月光透过三清殿的窗棂射了进来,把揺曳的树影投射在大殿的地上,随着树枝摇晃,不断变幻着诡谲的图像。
池震宇拿起他从俄国兵手里抢来的连珠枪,从弹盒里取出子弹,压满了弹仓。抱着枪来到三清殿大门口,靠着墙壁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摇他肩膀,在他耳朵边轻声说: "快起来,洋兵来了。"
池震宇猛然从梦中惊醒,抬头一看,三清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仍在酣睡,此起彼伏的打着呼噜。
池震宇再无睡意,端枪起身,把大刀背在背上,悄然的走出三清殿。池震宇走到大门口,四名义和团站在大门外。看池震宇走了出来,一起打声招呼。池震宇点点头,站在门外面,观察四周的动静。
山沟里仍然十分安静,只有墙缝里传出蟋蟀的叫声。皎洁的月光洒在原野上,地面象结了一层白霜。池震宇静静的仔细倾听,没有听到异常声音。
池震宇正准备转身回到院里,忽然,他似乎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从山坡上的树林里传了过来。
池震宇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停在原地,又仔细侧耳倾听,四周再无任何动静。池震宇心里仍不托底,向他听到声音的方向走去。
池震宇走出一百多步,来到森林旁。他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狐狸的臭味。池震宇马上弯腰转身,伏下身子往回跑。
身后的森林里,忽的站起了一片俄国兵,饿虎般朝池震宇扑来。子弹也在池震宇身边嗖嗖的乱飞。
玉虚观门口的几名义和团赶紧向俄国兵开枪。俄国兵稍一停顿,池震宇趁机跑进玉虚观,几名义和团跟着进来关上大门,用顶杠顶死。
三清殿里的义和团全部惊醒,跑到院子里,池震宇对大家吼叫:"快上围墙。"义和团们纷纷爬上墙头。
正门枪一响,玉虚观后面的山坡上也站起来一片日本兵,冲下山坡,围住了后门。
玉虚观的左右两侧也围上来一群清兵。玉虚观被包围了。
俄国兵率先向正门发起攻击,玉虚观围墙有一丈高,用厚实的青砖垒成。义和团手里有从八国联军和清军手里缴获的后膛枪,爬上高墙,趴在墙垛后面开枪,俄国兵被拦在正门外的开阔地外面,一时冲不进来。
一名大胡子的俄国兵吼叫着冲了过来,池震宇用连珠枪瞄准,一枪击倒。其余俄国兵见状不敢进入开阔地,都退到森林边上。
一群俄国兵推出了六门大炮,朝玉虚观一字排开。一名俄国军官手挥小旗,指挥俄国兵对玉虚观大门轰击。
隨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炮口喷出火焰,一排密集的开花炮弹飞向玉虚观,砸在大门上。木板大门被炸的粉碎,烈焰腾起,碎片飞向半空。守在门口的义和团纷纷倒在血泊中。
俄国兵又对玉虚观围墙轰击,炮弹一颗接一颗在围墙上爆炸,弹片四处飞溅,围墙瞬间变成了残瓦碎砖,爬在围墙上的义和团被炸的血肉横飞。池震宇被气浪掀下了墙头,甩到了墙角下。
围墙被炸倒了一大段,玉虚观敞开了。俄国兵排成方队,边射击边向玉虚观院里冲了进来。
池震宇站起身,身边还剩下二十几个人。池震宇嘶吼着对大家喊:"兄弟们,今天就是一个死,和他们拼了还能冲出去,跟我冲啊。"
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吼叫着向俄国兵冲了过去。俄国兵刚扑进院里,池震宇就冲进俄国兵方队,鲁振邦持鸟枪隨后跟上,二十几名义和团全部冲进俄国兵方队,和俄国兵绞杀在一起。
池震宇飞身一越,跳到一名正在向他瞄准的俄国兵跟前,拔出后背的大刀,向俄国兵劈了下去。俄国兵还没有来得及勾动扳机,大刀就顺着肩膀劈下。
一群俄国兵慌忙把枪口对准池震宇。就在这时,池震宇后面火光一闪,鲁振邦扳动了鸟枪扳机,一团烟雾裹挟着铅粒向俄国兵脸上飞去。前面三名俄兵脸上顿时嵌满了铅粒,疼得哇哇怪叫。
鲁振邦扔掉鸟枪,拔出后背上的大刀,用刀拨开另一名俄国兵的枪口,反手一刀,劈开俄国兵的脑袋。
池震宇左劈右斩,杀出一条血路,二十几名义和团隨后冲进血路,周围的俄国兵又涌了过来,双方怒骂着撕杀成一团,不时传出大刀砍进肉体的噗噗声。
义和团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剩下十多义和团冲到了玉虚观大门外的开阔地上,再冲几步就进森林了。
池震宇转身伏在一棵大树后面,举起连珠枪向俄国兵射击,俄国兵稍一停顿,义和团们冲进了森林。
这时从森林里忽地又站起一群人,冲出了一队袁世凯的新军,迎面截住了义和团,新军向义和团举起了毛瑟枪,乌黑的枪口喷射出一排排子弹。几名已经冲进森林的义和团倒下。
池震宇愤怒已极,他把连珠枪背在背上,举起大刀,凶猛的冲进新军队阵,一名剽悍的新军标统持刀迎上,池震宇一刀格开,反手抹过去,削掉了新军标统的脑袋。身后又围过来十几名新军,鲁振邦冲了过来,横刀拦住清兵,朝池震宇大喝:"快走。"返身冲向清兵。
十几名新军围住了鲁振邦。又冲过来三十多名新军,向池震宇扑来。池震宇绝望的看了一眼鲁振邦,返身冲向森林。他几步钻进森林,消失在阴沉的密林中。新军叫骂着,在森林边搜索了一阵。
鲁振邦持刀和十几名新军对峙,一名统制大叫:"这个义和团是头,抓活的,带回去领赏。"
鲁振邦怒吼着冲向新军,不防身后砸来一根木棒,正砸在他的头上。鲁振邦沉重的倒下,新军涌上,把鲁振邦捆成一团。
玉虚观后门,日本兵也吼叫着冲了过来,高奉武带领五十多名义和团爬在围墙上,紧张的盯住向前冲的日本兵。
日本兵冲到后门附近,停了下来。后面又上来一群日本兵,轱辘过来三门大炮,朝玉虚观后门排成一行。一名日本军官指挥开炮,火光闪过,三枚炮弹轰鸣着飞出炮口,击中玉虚观后门,门楼被炸塌,木门板的碎屑漫天飞舞。
又飞过来两排炮弹,玉虚观后门被炸成废墟,倒下一片义和团,树木杂草被点燃,玉虚观后院到处是燃烧的火苗。二百多日本兵腾的跳起,端起枪叫喊着朝玉虚观后院冲来。
高奉武身边只剩下二十来个义和团,和日本兵绞杀在一起。三把刺刀向高奉武刺来,高奉武扭身跃起,从日本兵头顶跃了过去,回手砍倒一名日本兵。这一瞬间高奉武看到义和团弟兄已经全部倒下。
高奉武吸了一口气,朝玉虚观靠山一面的围墙冲去。三十多日本兵怪叫着追了上去。高奉武冲到围墙下面,借着冲力跃起,身体弹到空中,一只脚在围墙上轻巧的点了一下,身体又腾跃上一段,双手顺势就抓住了围墙顶沿。
双手一用力,兔起鹃落,高奉武已经站在了围墙上,回头望了一眼,惨淡一笑,如魑似魅,飘然落到墙外。日本兵们看得目瞪口呆。
高奉武几步窜进了森林。森林边上,有三名日本兵正在看守物资。高奉武突然从森林里窜了出来,一刀劈倒一个日本兵,另外一个日本兵听到动静,刚一转身,刀光闪处,脑袋已经掉了下来。第三个日本兵慌忙举枪射击,可是他还没找到高奉武,高奉武魅影一般的出现他的身后,一刀顺他肩膀劈了下去。
听到枪响,一群日本兵跑了过来。一棵大树下拴着五丶六匹战马,高奉武拣起一支步枪,跳到大树下,解开一匹马的缰绳,跃上马背,窜上玉虚观后山的山道,消失在幽暗的森林里。
日本兵冲进了玉虚观后院,到处搜寻残存的义和团。玉虚观前院,俄国兵和清兵也涌了进来,他们冲进三清殿,三清殿的地上躺着五十多名义和团伤兵,俄国兵和清兵发现后就开枪射击。五十多义和团伤兵倒在血泊中。
俄国兵和清兵怕还有没死的义和团伤兵,又用刺刀刺了每人一刀。另外一些俄国兵丶日本兵和清兵把躲到墙角下丶树荫处的义和团搜了出来,都赶到围墙底下,俄国兵丶日本兵和清兵排成一排,举枪向义和团射击。
玉虚观成了屠宰场,遍地是义和团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鲜血在地上泊泊流淌。
俄国兵丶日本兵和清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刺刀上滴着鲜血,疯狂的杀人取乐。
天亮了,这群恶魔把二百多具义和团尸体都堆到三清殿,然后点燃了三清殿。俄国兵丶日本兵和清兵列队撤离。
清军把鲁振邦装进站笼,带回青岛,准备关进大牢,等慈禧回京后,押送京城请赏。
一队队俄国兵丶日本兵和清兵沿着山路返回,他们的身后,三清殿已经被大火笼罩,火势漫延整个玉虚观。
腾起的火舌映红了半个天空。散发着人体燃烧焦糊味的浓烟在空中飘荡,象一条乌龙盘旋上升,融入到翻滚的乌云中。
低垂的天空阴霾沉沉,空气也湿漉漉的,冷峭的山风在山沟里呼啸,象惨死的冤魂不散,在山沟里徘徊,悲伤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