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静悄悄地肆虐着,只有枝头的蝉还在不识好歹地苟延残喘,时不时地发出有气无力地鸣叫,这叫声一阵紧一阵松,提醒人们时间的流逝。
房间早被阳光烤成了蒸笼,一只吊扇不知疲倦地嗡嗡转动,送来一阵阵扑面的热风。秦南的额头早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但她懒得擦拭,因为那将是同样动作的不停重复,在她看来无异于做无用功。
寝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暑假刚刚开始,整个校园的人仿佛要逃离似的做鸟兽散,而此时的秦南,正百无聊赖地填一份普鲁斯特问卷,没人要求,也不知道有何用处,她下意识地用牙齿咬紧了铅笔的顶端,皱着眉仔细思考着答案,只是因为此时,她百无聊赖而已。
“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
第一道题就被难住了,“不知道。”秦南用铅笔潦草地写下了答案。
“你目前的心境怎样?”又是一个“不知道。”
“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没有”,填到这里,秦南实在是填不下去了,有点沮丧地扔掉铅笔,干脆把整个人扔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吊扇呼呼地转圈,蝉叫声好像越来越响,叫得人从心里往外烦躁。
一阵音乐突然响起,是电影《人狼恋》的主题曲When a child is born,秦南迟疑了一下,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翻遍书包的几个口袋寻找手机,终于找到,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咬了咬嘴唇,按下接听键的同时也把一抹强挤出的微笑挂在了脸上。
“妈妈,您好。”秦南客气地先打了声招呼。
“小南啊,晚上回来吃饭。”对方的声音很慈祥但是不容反抗。
“哦,对不起,妈妈,我今晚有个家教,所以可能……”秦南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理由试图回绝。
“不是早就叫你辞了吗?这关系到我们秦家的声誉,怎么这么不听话?”对方的声音透出了明显的不悦。
“对不起,妈妈……”秦南陪着笑想解释。
“辞了吧,晚上务必回来,你哥哥回来了,他可是8年没回来了,我叫司机接你。”对方的不悦消失得很快,原来是哥哥回来了,秦南知道不能再回绝。
“不用了妈妈,这边堵车厉害,我还是坐公交车回去比较快一些。”秦南赶忙拒绝,不想劳师动众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是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这是她刚到这个家时被一个叫张嫂的仆人反复告诫过的。
“这样也好,快点回来吧,等你开饭。”那边挂断了电话。
秦南长出了一口气,“哥哥,哥哥”,她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词,脑中现出了一个抱着篮球的大男孩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无论秦南什么时候想起这个哥哥的时候,想到的总是他抱着个篮球,三步两步跑到冰箱那里急火火地开门找水喝的样子:“咕噜噜”地猛灌一通冰水,然后再快乐地用手转一阵球,秦南小时候总是被他转球的技艺吸引,趁他不在的时候,也拿起他的篮球试过,可是怎么都转不起来。所以,在儿时的秦南看来,这绝对是哥哥的一项绝技。想到这里,嘴角旁不自觉地牵起了一抹微笑,八年不见,想必他一定早忘了我吧,秦南想。
秦宅座落于本市最有名的别墅区,它的地位不亚于比弗利山庄之于好莱坞,但因为建在山上,公交车只能通到山下,到山上的别墅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这段路对于山上的居民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因为每家都有车,但对于秦南来说,在8月中顶着夕照步行上山,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经历,即便这样,秦南也觉得要比看司机的脸色舒服得多。
到了秦宅大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
从外面的大铁门到里面的正门,要穿过一个大大的草坪,秦南恨不得躺在草坪上喘粗气,但现在还不能松懈。
走在草坪上,秦南慢慢调整呼吸,拿出面巾纸擦了擦汗,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房门,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好不容易穿过了玄关,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不用想秦南也知道是秦本儒,这声音在秦家出现的频率之高让所有人都已经司空见惯,也正是因为这个声音,当年的秦北才选择了离开家,并且一走就是八年。
“爸,妈,我回来了。”秦南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适时地打断了秦本儒的训话,客厅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秦南忙本能地低下头。
“小南,怎么才回来,快上去洗个澡换衣服,等你下来吃饭。”袁静淑吩咐道。
“哦。”秦南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上楼去,一想到自己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就恨不得快快逃离现场,方才没有仔细看,只是扫了一眼,知道客厅里有三个人,另一个一定是哥哥秦北了,具体什么样子,一点都没看清,但秦南感觉他的目光始终在打量她,好像还目送她上楼,很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叫一声“哥”就那么难吗?又不是陌生人,不过和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洗过澡,将长发吹了吹,半干不干的披在肩上,选了一条纯棉宽松款的纯白色长裙,欧洲复古的款式,领口和袖边镶有精致的蕾丝,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依然没敢看客厅里的人,只是边走边盯着自己的裙角。
刚下了楼梯,一个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身前,秦南赶忙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看到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慌忙收回目光,盯着他胸前衬衫的一粒纽扣,这个纽扣的位置正好和她的视线持平。
“你不记得我了吗?”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来人的声音是不会变的,秦北离家的时候已经24岁,早就过了变声期,而这声音在秦南的记忆里是最完美的男声,低沉浑厚,温润又充满温暖。
“哥,你回来了,这么多年还好吧?”秦南依旧低着头,就是没有勇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夫人,可以开饭了。”王嫂走到客厅里知会大家,正好也解除了秦南的尴尬,一家人转移到了饭厅。
秦南并不喜欢饭厅的设计:长长的餐桌尽头正对着一个大大的壁炉,壁炉两侧的罗马柱显示出明显的巴洛克格调,极尽繁缛奢华之能事。
秦本儒和袁静淑分别坐在了桌子的两端,那是男女主人的位置,秦南和秦北的位置面对着面,这让秦南依旧不敢抬头,但秦北却毫不掩饰地一直打量她,仿佛没有见过这个妹妹。
“秦北,我没有想到,八年了,你还是不能替我这个老头子想想。”秦本儒丝毫不想结束刚才的话题。
“爸……”秦北还要解释,但被秦本儒的手势打断。
“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没有靠家里的一分钱拿到了那个什么什么州大学的博士学位,有志气,可是你总该为这个家想想吧,我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咱们家这么大的企业早晚是要交给你的,你连招呼都没打就找好了工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爸的?”秦本儒没动筷子,大家都不敢动,秦南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辞掉你那个什么教授工作,到公司里去接我的班,如果不辞,你就把晓晴给我娶进门来,让她替你掌管企业,你继续做你的教授,你自己选择。”秦本儒的口气表示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小北啊,你就听你爸的吧,好不好?”袁静淑好言好语地对她的宝贝儿子说道,一点都舍不得大声。
“这样子,爸,如果我保证能打理好公司的一切,不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转,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在Y大教书?”秦北做出了一个让步。
“那当然,老秦,孩子都这么说了,就先这样吧,刚回来就吵不停,你不怕再把儿子逼走?”袁静淑忙对她丈夫说道,毕竟秦北已经做出了让步,要见好就收。
秦本儒沉吟了一下,“那好吧,先观察你一段,如果做不到,你就必须在这两个选择中选择一个。”老头子也做出了让步。
袁静淑喜上眉梢:“好了好了,都饿了吧,开饭,小南今天也是难得回来,咱们一家终于团圆了。”袁静淑声音甚至都有点哽咽。
“妈,对不起。”秦南小声地道歉。
“小南啊,我听你妈说你宁可住校也不回家,这么热的天你那个宿舍连个冷气都没有,再说都放假了,你一个人住也不安全,赶紧搬回来,正好你哥也回来了,你们俩平时多陪陪你妈妈。”秦本儒解决了秦北的事情,又开始关心秦南。
“哦,好的,爸爸”。秦南不敢忤逆秦本儒的意思,而且她知道袁静淑没有把她当家教的事情告诉秦本儒,要是告诉了,肯定又是大发雷霆,会认为她丢了秦家的脸。
“你已经上大学了吗?”秦北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秦南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心脏漏跳了一拍,这次收获很大,看清了他的样子:五官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剑眉星目,鼻梁高耸挺直,只是面部的线条更硬朗清晰了些,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当年青涩少年的奶油气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成熟男子的大气,眼角眉梢多了几分从容。
“哦,开学就要上大四了。”秦南边说边从汤盆舀了勺汤到自己的碗里,稍稍溢出了一点是因为手有点抖,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
“我都忘了你也要长大的,在哪个学校?”秦北敲了敲他自己的头继续问。
“Y大,你的母校。”秦南低着头用汤匙搅着碗里的汤,没有丝毫要喝的意思。
“她当时只报了这么一个志愿,大家都觉得玄,要是上不去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袁静淑插进来说道。要知道Y大是百年名校,国内最顶级的高校之一,能考进来的无疑是天之骄子。
“是吗?”秦北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看了看对面的这个小校友,她的变化太大了,他几乎都认不出,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她还是个14岁的孩子,美丽是美丽,但就是个花骨朵而已,试问哪个花季少女不美呢?而现在,秦北不得不相信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如果他一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成长,他也许注意不到她的变化,可是就在他走后这么几年间,她不负众望地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凸凹有致,端庄又不失清纯,是会让看到她的男人心动的那种,但显然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已经对身边的男人产生了吸引力。
“那个,我下个学期会到Y大任教。”秦北不再看她,边夹菜边说道。
“你教什么专业?哪个系?”这次秦南不再低头,睁大眼睛盯着秦北问道。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中文系。”秦北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秦南瞪大眼睛盯着秦北看了一阵,好像由不相信到相信,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脸红扑扑的,转头边去给袁静淑夹菜边说道:“妈,我明天就搬回来住,假期好多陪陪你好不好?”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袁静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