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式走上哲学和美学研究之路

1955年,汝信从朝鲜战场回到祖国,转业到中国科学院干部培养部工作。培养部由著名科学家钱伟长教授担任部主任,该部的任务是组织全院科研人员的政治理论学习、派遣留学人员和实施新颁布的副博士研究生条例。理论学习的主要内容是由艾思奇、胡绳等哲学家讲授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汝信作为年轻的工作人员参与学习,这是他较系统地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端。

同年,汝信在中科院遇见了夏森。当时,夏森因为在中央党校学习成绩优异,以第二名的成绩被调到了中科院哲学部。

刚说到两人相遇相知的经历时,夏森就按捺不住,抢过话头:“哎呀,让我讲好吧,他讲得太啰唆!”

“我跟你讲,我比他大,当时级别比他高,拿的工资也比他多,而且追我的人很多。那时候我比现在漂亮多了,还喜欢运动、打球,还当过队长,领着团队得了奖。”夏森老人得意地说,“那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呢?那时候,我看他这么年轻一个人,非常好学,整天在翻译东西,礼拜天也不休息,从来不出去玩,挣得翻译费还补贴家用,我对他很钦佩,很看得起他,我说这个人了不起!”

汝信在一边听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说:“好了好了,你别乱说了。”

出于对汝信品格的钦佩,两个人又独处异乡,在长期相处中,夏森发现她和汝信在思想上有很多共同话题,加之汝信的家人都很喜欢夏森,两人便逐渐走到了一起。

1956年,汝信随中国科学院代表团赴苏联科学院商谈派遣留学研究生协议并考察苏联培养研究生的实况。那时正值中苏关系“蜜月”期,代表团受到极其周到的盛情接待。唯一遗憾的是,到了苏联后却发现苏联方面派遣的翻译人员无法做口译。代表团团长知道汝信学过俄语,就请他当了团队的俄文翻译,汝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代表团在苏联访问的两个月里参观考察了科学院的很多研究所和科学设施,旁听了几次副博士和博士的学位论文答辩,汝信对如何正规地培养研究生、实施学位制度有了初步的了解。

在当时党中央发出“向科学进军”的号召下,汝信也萌发了从事科学研究工作的强烈愿望。凭着年轻人的勇气,汝信利用业余时间开始搞研究和翻译工作。以前他除了在《学习》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关于我国过渡时期经济规律的讨论文章外,还没有写过哲学文章。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汝信写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社会政治观点》一文寄给《文史哲》杂志,不久便刊登于该刊1956年第1期。这是汝信发表的第一篇哲学论文,增强了他学习和研究哲学的信心。为了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1956年,汝信决定离职报考副博士研究生。根据在大学里学过的专业,汝信本来打算报考政治经济学专业,攻读《资本论》,但是有鉴于列宁说过“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汝信认为还是应该先学习和掌握黑格尔的辩证法,因此,他下决心同时报考中国人民大学何思敬教授和哲学研究所贺麟教授指导的黑格尔专业研究生。经过努力学习,结果两处都考上了。汝信选择了哲学所,因为它属于科学院系统,去那里学习更方便些。就这样,汝信就成为贺麟先生门下的研究生。

贺麟先生学贯中西,是我国著名的西方哲学专家、黑格尔研究大家、黑格尔和斯宾诺莎翻译家,同时还是现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早在20世纪40年代,贺麟先生就建立了“新心学”思想体系。贺先生要求汝信系统地从头补课,并为他制订了学习计划,让他认真阅读从古希腊到近代的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些重要原著,着重指导他读黑格尔的主要著作,特别是《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和《美学》。贺先生治学主张广泛阅读和重点精读相结合,如《精神现象学》的著名序言就是由他亲自逐字逐句讲解的,这使汝信获益颇多。《逻辑学》(俗称“大逻辑”)则由该书中译者、黑格尔哲学专家杨一之先生开设系列讲座。当时《逻辑学》中译本尚未正式出版,而《小逻辑》则早已有贺麟的译本,这是汝信最花工夫、反复熟读的黑格尔著作。黑格尔哲学包罗万象,气魄宏大,思想丰富深刻。在认真研读了黑格尔的著作之后,汝信真正理解了辩证法的精髓,弄清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来源及其在人类思想史上所完成的革命性变革的伟大意义。

在黑格尔著作中,汝信十分赞赏并深受启发的是他的《美学》,本书不仅引发了汝信对美学的兴趣,其博大精深还使汝信认识到,美学理论研究不能仅停留于抽象讨论的层次,还必须重视历史,重视艺术史,必须要有广阔的历史感和历史视野,从大量实际材料出发,否则很容易流于空谈。那时朱光潜先生文字流畅的《美学》译本尚未问世,汝信只能利用奥斯玛斯顿不太高明的英译本把黑格尔《美学》啃了一遍,觉得还有一点收获,可以写一篇文章,评论一下车尔尼雪夫斯基对黑格尔美学的批评。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贺先生,得到贺先生的鼓励和支持。《论车尔尼雪夫斯基对黑格尔美学的批判——兼论车尔尼雪夫斯基美学观点的哲学基础》一文完成后,贺先生做了认真审阅,并推荐给《哲学研究》发表。该文主要论证了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从费尔巴哈哲学观点去批判黑格尔美学的,这和当时苏联哲学界流行的看法不同。这是汝信的第一篇有关黑格尔和西方美学史的论文,它和1962年发表的《黑格尔的悲剧论》一文都是这个时期钻研黑格尔《美学》的结果。

结束研究生学习后,汝信留在哲学研究所西方哲学史组工作,正式开启了对西方哲学和美学的研究。在学术研究方面,汝信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气度。从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近代西欧启蒙运动和德国古典哲学以至美国杜威的实用主义,都曾是汝信从事研究的对象,不过改革开放前的西方哲学研究,主要是围绕着黑格尔哲学及其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进行的。1961年,汝信和姜丕之合作出版了《黑格尔范畴论批判》一书,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观点出发来研究和批评黑格尔的逻辑学体系。姜丕之是一位长期在理论宣传和新闻战线上工作的老革命,他放弃领导职务转行到哲学研究所从事学术研究,其对待学术的真诚和坚毅令汝信十分钦佩,而汝信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研究问题的作风。

在研究黑格尔哲学的同时,汝信在西方美学研究领域也做了大量的开拓性工作,后来有人评价说,汝信的美学研究之路是“20世纪后半叶中国美学发展的缩影”。20世纪60年代,国内西方美学史研究领域除了活跃着朱光潜、宗白华两位学术界前辈外,研究者并不多,许多领域还是待开垦的处女地,且研究的条件相当困难,缺乏足够的资料和参考书,更谈不上学术交流。1963年,汝信第一本美学史论著《西方美学史论丛》问世;同年,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出版。汝信尝试着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重新审视历史上西方美学思想的发展过程,并联系各个不同时代的社会历史发展背景和精神文化状况,从哲学的角度去探索各种美学理论的产生、成长和相互更替。在古代美学领域,汝信曾对柏拉图做过较全面的研究,把他的美学思想放在他的整个哲学体系中并联系其宇宙论、认识论、伦理学说和社会政治思想等进行考察,且审视了亚里士多德对他的批评,从而对柏拉图美学思想从整体上做出了新的评价。汝信还对新柏拉图主义的重要代表普罗提诺的美学进行了评论和剖析,这在当时国内还是空白点。近代德国美学一直是汝信关注的重点,他相信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只有德国美学才真正配得上“美学”这一称谓。除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人物康德、谢林和黑格尔的美学思想外。汝信还广泛涉猎了以莱辛为代表的18世纪德国启蒙运动美学,以及后来的叔本华、尼采和浪漫派的美学。对于在德国美学思想影响下成长和发展起来的俄国革命民主派别林斯基等人的美学思想,汝信也做过专门的研究探讨。在马克思主义美学方面,汝信曾对普列汉诺夫有比较全面深入的了解,翻译过他的一些哲学和美学论著以及苏联学者有关他的研究著作。汝信在从事西方美学史研究的过程中,曾得到朱光潜和宗白华两位前辈的指导和热情鼓励,朱先生还特地从他的藏书中选了两本外文专著赠送给汝信做参考,令汝信十分感怀。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工作的积累,2008年,为了推动我国的西方美学史研究,由汝信发起并组织国内美学界的中坚力量,共同完成了一部四卷本的《西方美学史》,并在此基础上缩写出版了《简明西方美学史读本》,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可以说是汝信哲学研究生涯中的学徒时期。寒窗十载,似乎刚摸到一些门道,就发生了“文化大革命”,研究所工作陷于停顿。“文化大革命”后期,哲学研究所人员奉命回京听候处理,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任继愈教授接受任务编写《中国哲学史简编》,他把汝信调到该书编写组,该组成员都是多年从事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专家。在任先生的指导下,汝信又一次埋头补课,认真研读自先秦诸子至近代中国哲学的一些重要典籍,后来汝信写的有关儒学、韩非以及讨论中国哲学史上若干问题的文章都是在那时打下基础的。

回顾自己早年的治学经历,汝信对贺麟、朱光潜、宗白华、任继愈、周谷城等前辈大师的言传身教念念不忘。他说,自己的成长离不开几位前辈的帮助,他们对学术的热情、对不同学术观点的包容以及对年轻人的提携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