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穿山甲1817型的声音。不用说,来自陈言长的机关。十分钟以前,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精妙绝伦的布局。五分钟以前,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失败透顶的愚蠢之举。而现在,他一头乱麻,甚至完全估量不到可能导致的事件走向。
也不是不能,而是他有些不敢朝这方面想。
韩睿死了,然后外面一个有机关开枪,还写着韩睿的名字。任谁都会产生一个联想,那就是杀手在示威。而抓住两位凶手一审查,就会知道他们和枪声无关。那么警役一定会拼命抓这位没有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第三位杀手。这可真是惹了大麻烦了。
此刻快速赶来的男爵府守卫已经控制了局面,从陈言长手中接管并扣押了罗凌,同时也扣押了刺出致命一击的卓缙。所有其他人都被隔离到了案发现场的十米开外。
卓缙一面挣扎一面大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喝醉了,我只是喝醉了。梁笑应,我们一起喝的酒,你快证明我喝醉了啊。”
陈言长虚起眼睛看向这位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公子哥,并没有看出作伪和表演的成分。可是,喝醉了这条理由谁能信呢?他自己都不信。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踏进了一个什么巨大的骗局。卓缙和他出去寻花问柳是假,拿他打掩护是真。巧的是,他也是这么使用卓缙的。这么说,两个人居然各怀鬼胎而达成了奇妙的默契。
卓缙现在要陈言长证明他喝醉了。可是喝醉了真的脱罪吗?这个计划未免太儿戏了吧。可如果他没有别的计划,那他真蠢到亲自上阵杀人吗?就不能雇个凶?他只是纨绔子弟,总不该是傻子吧。难道是因为罗凌失手,所以他才情急之下动手的吗?然后他现在恢复了一个二世祖的本来面目,后悔和害怕同时附体,慌不择言地居然说出自己是喝醉来妄想脱罪。
陈言长脑中各种念头同时涌起,一时没有决断。对他来说,他也是一头雾水。他也没有答卓缙的话。对方这样喊下去,迟早把他给拖下水。
韩睿到底做了什么?罗凌要杀他?卓缙也要杀他?两个凶手之间明面上和暗地里都没有看出什么交集。是他们伪装得太好?还是这只是一个不约而同的巧合?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真正的巧合,说出去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的那种。陈言长之前也误以为自己要杀他。卓缙叫了两遍之后,整个大厅的人要么围了过来,要么被贾涛安请入偏厅回避。后者大多以事不关己的大员和女宾为主。
其中一位赶来的长衫老者指着卓缙痛骂了一句:“孽子,闭嘴。”卓缙一抖,低下头,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很明显这就是他的父亲卓奋扬。卓奋扬满头鹤发,长须长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现在面目阴沉可怕,倒像是庙里的鬼神。老爷子说完这句话,望向陈言长,眼中充满杀气。不管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这位老爷子把账有几分算在他身上是肯定的了。
扶着卓奋扬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蓝裙白衫,头上几朵蓝花,手中一把纨扇。她看向卓缙的眼神充满厌恶,但转向他时就有些喜怒难料了。看这一声衣料的华贵和眼神的高傲就知道这不是下人,想来应该是卓三公子卓缘。面容放在今天的富贵小姐里确实算不上沉鱼落雁,但是无论如何担不上他哥哥的丑八怪男人婆的评语。
此时自然也有不少官员被迫聚到了这边了,有几位显而易见的领导人物,不出意外是北宸一级的高官。雄州的官员此时隔着一层,都不会直接出手。倒不是韩睿这个人太重要,而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着这么多市州两级高官、皇室成员、中枢退休大员、雄州巨富脸皮子底下出现了命案,哪怕只是死了一个乞丐,也成了大事。
又有这些官员中的专业人士简单地判定了韩睿的死亡。这是第三次判定了。第一次来源于卓缙被扑倒以后,周围的人探了探呼吸。本来陈言长想这么做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在这件事的牵扯,他不自觉地退缩了。第二次则是来自于男爵府的守卫。然后两位凶手被押了下去。
直到这时一直浑浑噩噩的罗凌才喊了一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对对对,我也是。”卓缙听到这句话,赶紧呼应。
卓奋扬眉头一颤,狠狠瞪向他。但这次他没有立刻噤声,而是略带哭腔地说:“真的,所以我刚才才会以为我喝醉了。”
这时一名官员看向卓奋扬。后者咬牙点点头。官员一挥手:“先收押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守卫立刻将二人押了出去,卓缙又是挣扎又是喊冤。卓奋扬一杵手中拐杖,卓缘立刻上前上前飞踹向哥哥的小腿。卓缙看了看妹妹,努了努嘴,始终没敢再多说一句。
此时又一位守卫回来通报,他一面比划一面小声向着官员汇报着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事,陈言长却再清楚不过了,这比划的就是他的穿山甲步枪和树上的炸弹。他不禁心里无奈叹息,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卷进来了呢?想了想,这怪不到任何人,纯属是他愚蠢的代价。
宴会并没有马上恢复,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谈,或是惊惶,或是义愤,或是冥思苦想,或是幸灾乐祸,不一而论。莉蒂娅小心地把陈言长拨到角落里:“想对我说点什么?”
“没什么,我也没有想通这件事。”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也知道他在答非所问。
果然莉蒂娅将扇子合上,并不客气指向他:“你一个下午都在关注他,然后他死了。这中间没有任何联系?而且那个姓卓的凶手说你可以证明他,你可以怎么证明他?”
“我证明他?”他认真回忆起卓缙的原话,“我下午和他确实喝过酒。但是他杀人的事确实不知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
这时,几位守卫又出来抓走了两位原本还在和人聊天的宾客。然后镇法司的人全面控制了整个大厅。这就让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人心惶惶。按理才几分钟,哪能就审出结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位凶手在里面胡乱攀咬。要是这么做的话,陈言长有理由相信,他会是一个被控诉的热门人物。
莉蒂娅只是瞪着他:“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否则的话,你这是自寻死路,也是连累我们所有人。不过你放心,在被你连累到之前,我一定会为大家灭口。”
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这件事麻烦就在于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真实企图,而每个人又都能从各自的角度来“发现”他是可疑的。
这时在捧着宝剑的女近卫陪同下的陆离忧脸色严峻地走了过来。陈言长皱起眉,他预感这是奔自己而来的。而这将继续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镇法司的注视下,一个高贵的公主主动和一个小商人搭话,这该有什么隐情呢?
说到小商人,他想起莉蒂娅最初对目标的评语是小商人。在他看来小商人的小一定是指经营规模小,资金少之类。谁能想到莉蒂娅的小是指年龄小。任何一个正常的中州人也不会这么说话。也对,她根本就不是中州人。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离忧走到了他跟前:“现在你怎么负责?”
尽管他什么事都没有做,但是他对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搞得无比难堪,并不得不应对莉蒂娅审视中带着怒气的目光。
莉蒂娅对着陆离忧屈膝致礼:“殿下,想不到你竟然是公主。”这套制服是武帝时期发行的皇家标准制服,穿上它就能代表真实身份。
陆离忧挥挥手,大抵今天这句话听得太多,她也无从分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甚至懒得多看莉蒂娅一眼:“嗯,这是形势的需要。”
“殿下,你说的负责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他终于缓过气来。
“你说明天去孤儿院你要叫卓缙一起去的。可是现在他杀人了。他去不了,你说怎么办?”陆离忧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竟然只是这个,他是又无语又着恼,不觉暗出一口气。
“我再去找几位赞助人一起去?”他有些心虚地说,对公主的心思完全猜不透。
“先说说怎么回事吧?凶手和死者罗凌韩睿都是你的熟人,卓缙还是你朋友。下午你和韩睿、卓缙待在一起。你总能说点什么吧?”陆离忧并没有附和他的提议,反而是提出了她的问题。
他现在有点摸到公主说话的套路,之前搞出的一惊一乍都是先声夺人,最后才迂回到她的真实目的上来。所以她是想知道案件的详情。
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得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真要问。我倒是想起什么来。”
“什么?”
“为什么要在晚宴上动手?明明他下午就有机会的,可是为什么是晚上。下午院子里就只有六七人,卓缙要是暴起杀人,谁也预料不到。他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呢?”他说出来的是符合常理的推断。
“嗯,这个时间很重要。说不定还有同伙,甚至是有人和他里应外合。”陆离忧点头接受了这个推断,并沿着这条思路发散下去。
陈言长皱起眉,他感觉自己怎么又一次把自己套住了。按照这个思路,里应外合的人不就是那个门口用机关放冷枪的人吗?也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