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雾都孤儿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6575字
- 2022-03-30 10:20:47
第十二章
奥立弗的新生
马车载着二大一小三个人,外加一个马车夫,驶过了快乐岭和埃克思冒斯大街,这条路奥立弗跟随“逮不着”初进伦敦时就曾走过。还同样经过了那个叫安琪儿的酒家附近,然后又驶向了另一个方向,最后马车停在离彭顿维尔不远的一所洁净整齐的住宅面前。这幢住宅位于一条清幽的林荫道旁。布朗诺先生一进屋就吩咐快备好一张床铺,看到他带回来的孩子被小心翼翼、舒舒服服地安排妥当,这才安下心来。在布朗诺先生家里,奥立弗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但是,一连好几天,奥立弗对新朋友们的一番悉心照料仍是无知无觉。太阳东升又西落,又过了好几天,这孩子还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在持续不退的高烧下已经形销骨立。这简直就是用文火慢烤活人,连蛆虫蚕食尸体也没有这样可怕。
后来,他总算苏醒过来,就像从一场长久的凶恶的梦魇中醒了过来,面色惨白,筋骨突现,虚弱无力。他费力地在床上坐起来,身体因用力有些微微发颤,眼睛不安地四下里打量。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哪儿呀?”奥立弗问,“这不是我去睡觉的地方呀。”
他的身体非常虚弱,所以这几句话的声音很微小,但还是有人听见了。一位衣着整洁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紧靠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站起身来,她本来是坐在那儿做着针线活,一听见孩子在说话就立刻撩开了床头的帘幔。
“别说话,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安心休养,不然又会病倒。”老太太温和地说,“这一阵子你一直病得很重,很危险。来,好好躺到床上,这才是好孩子!”说着,她非常小心地让奥立弗的头轻轻枕着枕头,给他整理好耷拉在额上的乱发,满怀慈爱和深情地望着他。奥立弗大为感动,忍不住用自己瘦削的小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并把它拉到自己的脖子后面。
“我的上帝啊!这孩子真乖,真有感情!”老太太眼里闪烁着泪花,“多可爱的宝贝啊!如果你的母亲像我这样一直守候在你身边,一直看到你醒过来,真不知会有何想法。”
“也许她真的看见我了,也许她确实就坐在我身边,”奥立弗低声说着,把两只手十指交叉合在一起虔诚地祈祷,“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就坐在我身边。”
“那是你的幻觉,你在发烧,我的好孩子。”老太太柔声说。
“可能是吧。”奥立弗垂下眼睑,“天国离我们这么远,他们在那里多开心啊,哪儿还顾得上来到一个可怜的孩子的病床前。但是,她要是知道我生病了,就算是远在天国也会心疼我的。你不知道,她临终前病得也很严重。不过,她不可能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奥立弗沉默片刻,又说道,“她如果看到人们欺负我,一定会很伤心。可是我梦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非常快乐。”
老太太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床罩上的眼镜,也细细擦了擦,好像眼镜也在流泪似的。她让奥立弗喝下一杯凉下来的清水,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安心养病,不然病会加重的。
奥立弗很听话,安安静静地卧在床上,因为他喜欢听老太太的吩咐,再说,他刚才说了好些话也已经乏了。很快他就沉沉地睡去,直到眼前蒙蒙眬眬出现一团烛光才睁开眼睛。床边放着一支蜡烛,他看到一位先生手里拿着一块圆形的大金表在给他诊脉,那块表嘀嘀嗒嗒走得很响。他还听见那位先生说他好多了。
“你确实是好多了,对不对?”那位先生问他。
“是的,先生,谢谢你。”奥立弗回答。
“是啊,我知道你好多了。”那位先生说,“你应该觉得饿了,是不是饿了?”
“不,先生。”奥立弗回答。
“嗯,对,我知道你不饿。蓓德温太太,他不饿。”那位先生显得十分高明。
老太太恭敬地点了点头,仿佛表示她赞同大夫的高明。看起来那位大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困了,想休息,是不是这样,我的好孩子?”大夫问。
“不,先生。”奥立弗回答。
“不困,你还不想睡。”大夫颇有些得意于自己的高明,“你也不觉得口渴,对不对?”
“不,我很渴,先生。”奥立弗说。
“啊哈,完全不出我所料,蓓德温太太,”大夫说,“这是很自然的,他觉得口渴,你可以给他喝点茶,再给烤几片面包,嗯,千万不要涂黄油,太太。别把他裹得紧巴巴的,太太。不过也要注意别让他着凉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明白。医生端起她准备的清凉饮料放在嘴边沾了沾,然后点了点头,说了告辞的话就匆匆走了。下楼梯时,他的靴子嘎嗒嘎嗒地踏在阶梯上,显得很有气派。
这以后奥立弗又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已将近午夜时分。不久,和蔼的老太太向他祝晚安,把他托付给来接班的一个胖老婆子。她来时拎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本小小的祈祷书和一顶很大的睡帽。老婆子告诉奥立弗,他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叫她,因为她是专门来陪伴他的,说着她把自己的睡帽戴好,把祈祷书放在桌上,然后把椅子向前挪了挪,直到离壁炉非常近了,然后她就坐下来,无休无止地打起了瞌睡。胖老妇人的瞌睡显得短促却还称得上连贯,因为它时常会因为这个主人的上身前倾欲倒或是被她口鼻配合中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哼哼唧唧和差点儿岔气的怪声打断,不过这些无伤大雅,她最多用力揉揉鼻子,又安然入睡了。
长夜漫漫。奥立弗瞪大眼睛躺着,看见灯草芯蜡烛的罩子在天花板上投下道道光圈,他数着那些光圈的个数,或者试图以黯淡疲倦的眼神看清墙上糊壁纸的复杂图案。房间里气氛庄严肃穆而又幽暗岑寂。这孩子不自觉地想,死神曾经在这里窥视了好多个日日夜夜,它身上的那股阴森不祥之气虽然已经消散,但却留下了明显的不可抹去的痕迹。这么一想,他把脸朝下紧紧贴着枕头,热烈而真诚地向上帝祷告。
在祷告中,他渐渐进入了睡梦,在梦乡里,他得到了宁静平和的休息。这份惬意,怕是只有大病初愈的人才能有幸享受,他甚至恋恋不舍,不愿意醒过来。这就是死亡又怎么样呢?比起复活过来再次去面对生活的纷扰与挣扎,为今天操心费神,为明天焦虑忧伤,这样的睡死又有什么不好?而且,谁还会愿意沉沦于对昨日的痛苦回忆之中呢?
当奥立弗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亮了好几个小时。他觉得心情舒畅,精神振奋,感觉又是生龙活虎了。至此,他这场大病的危险期宣告结束,他又回到了人间。
三天以后,奥立弗已经可以坐起来了,老太太吩咐人在椅子里放了许多靠垫,让他坐在里面。女管家蓓德温太太见他身体还很虚弱,不宜出去散步,便让人把他抱到楼下她一个人住的小房间里去。好心的老太太把他安置在壁炉旁边,自己也坐下来。善良的老太太看到奥立弗大有起色,高兴得不得了,竟激动得掉下眼泪来。
“你别担心我,我的好孩子,”老太太说,“我是太高兴了,我一高兴就这样。好了,好了,我心里轻松多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太太。”奥立弗说。
“快别这么说,我的好孩子,”老太太说,“来,好好喝汤吧,正好趁热喝。大夫说了,今天上午布朗诺先生可能会来看你。你要显出最好的精气神来给他看,这样才会让他高兴。”太太已经把满满一碗炖肉汤温好,端给了奥立弗。这肉汤炖得浓浓的,如果适当冲淡,足可以供三百五十个贫民饱餐一顿,而且这还是最低估计,实际上应该更多。
老太太发现奥立弗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一幅画像,那画像正好对着他坐的小四轮椅,太太问:“你喜欢画像吗,好孩子?”
“我自己也不知道,太太。”奥立弗答道,眼睛仍未离开那幅油画,“我看到的东西很少,所以说不出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那位女士真美,你看,她的表情好温柔!”
“啊!画家当然要把女士画得比她本人更美丽动人,不然别人就不要他们画像了,傻孩子。”老太太告诉他,“发明照相机的人应该明白,照相太逼真、太诚实了,那玩意儿不能讨人欢心。”说到这里,老太太自以为自己说出了至理名言,因而发出了一阵由衷的开心的笑声。
“那是一幅画像吗?太太?”奥立弗问。
“是的,那是一幅画像。”老太太的视线暂时离开肉汤,瞥了一眼墙上。
“画的是谁呢,太太?”奥立弗好奇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的好孩子,”老太太和蔼地说,“我想,我们都不认识她。不过,看起来你很喜欢它,是吗,亲爱的。”
“是的,它画得真是好。”奥立弗应道。
老太太注意到那孩子带着一种敬畏的神情盯着那幅画像,诧异地问:“你是不是看着觉得害怕?”
“哦,不是的,不是的,”奥立弗急忙回答,“可这双眼睛那么忧郁,我坐在这里,它好像就是在注视着我,看得我的心怦怦直跳。”奥立弗低声补充了一句,“那画像就和活的一样,那人想对我说话,可是又不能开口。”
“我的上帝啊!快别胡思乱想了,孩子。”老太太吓了一跳,“你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神经也没完全恢复正常。好,我把你的椅子转一个方向,你就看不见它了。嗯,就这么办!”老太太和颜悦色地说完,就动手让奥立弗转了个方向,“现在你总该看不见它了。”
奥立弗心中那幅画像还在原地,跟没有换过位置一样。但他认为不要让那位好心眼的老太太担心,所以当老太太看着他的时候,他回报以斯文而柔弱的微笑。蓓德温太太见他这么平静安定,也就不再担心,忙着往汤里加了些盐,把烤面包掰碎,泡在浓汤里,这可是重要的事情,够她忙上一阵子。奥立弗吃得很快,简直就是狼吞虎咽了。他刚喝完最后一汤匙,有人轻轻叩门。“请进。”老太太说,是布朗诺先生进来了。
老绅士走进房间来步履轻快,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他把眼镜推到额头上,两手撩起晨袍的后摆,要把奥立弗好好看个仔细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可捉摸了。奥立弗大病了一场,显得很憔悴,有些弱不禁风。他怀着对恩人无限的敬意,努力想站起来,可惜是徒劳,还是跌坐在轮椅上了。老实说,布朗诺先生的心胸实在宽广,可以与六位慈悲为怀的普通老绅士的心胸总和一比高下。有这样一颗慈祥和蔼的心灵,他的眼眶里噙着两汪热泪。这两汪热泪是通过怎样的水压作用涌入他的眼眶,我们没有足够聪明的哲学头脑,恐怕无法解释得一清二楚。
“这可怜的孩子!”布朗诺先生说着,清了清嗓子,“早晨说话时瓮声瓮气的,蓓德温太太,我恐怕是伤风了。”
“我想不可能,”老太太说,“你的换洗衣服我都晒过了,先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蓓德温,”布朗诺先生说,“可能昨天吃饭的时候,我不该围一方有点潮湿的餐巾。不过没关系,没什么的。我的乖孩子,你觉得怎么样了?”
“我很好,先生,”奥立弗回答,“非常感谢您,先生,您待我实在太好了。”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布朗诺先生十分肯定地说,“蓓德温,你让他吃什么滋补的东西了吗?比如流质之类的,嗯?”
“有的,先生,他刚刚喝了一碗又浓又香的肉汤。”老太太回答,一边略微挺直身子。她在最后一个词上特别咬字很重,一板一眼,表示她烹调得法的鲜汤可不是一般稀流质。
“哦!”布朗诺先生微微耸耸肩,“两杯葡萄酒对他更奏效。你认为呢,汤姆·怀特,是不是?”
“我叫奥立弗,先生。”小病人回答说,显得很惊讶,因为先生连他的名字都弄错了。
“奥立弗?”布朗诺先生问,“你姓什么?奥立弗·怀特,对吗?”
“不,先生,是退斯特——奥立弗·退斯特。”
“咦,好奇怪的姓!”老绅士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执事你姓怀特?”
“没有啊,我从没有这么告诉他,先生。”奥立弗感到莫名其妙。
这话听起来真像在撒谎,所以老绅士相当严厉地看着他的脸。但是,显然不能对他表示怀疑:他那清瘦苍白的脸上无不显示着诚实。
“一定是弄错了。”布朗诺先生说。尽管他已没有必要定睛审视奥立弗是否在说谎,但他重新又萌生了一个想法,即奥立弗长得与他某个熟人相识。这个想法顽固地驻在他的心头,所以他把视线移开。
“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先生?”奥立弗抬头望着他,满眼恳求。
“不,当然不会。”老绅士回答,“啊,那是怎么回事呀?蓓德温,你看!”
说着,他指了指奥立弗头顶上方的那幅画像,又指了指孩子的脸。这孩子的脸真的和画像上的面庞相似极了,眼睛,嘴唇——天哪,几乎没有一处不是那个画像的翻版!而这一瞬间的表情更是一模一样,连最细微的线条都像是以惊人的工笔技法临摹出来的!
奥立弗在尚未明白老绅士这突然发出的惊叹缘何而起之前,因为还经受不了这样的震撼,早已昏了过去。他的身体虚弱竟至于这种地步,不过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可以回过头来向读者交代一下那位乐天派老先生的两个好徒弟的去向——
前面已经说了,由于布朗诺先生的私有财产被“逮不着”和他那位技艺高超的朋友贝茨先生非法掠夺,结果是引发了对奥立弗的一场大吵大嚷、惊天动地的追捕。两个少年绅士也毅然加入了这场大型追捕,他们有此英勇行为是出于一种非常值得称道而又合乎时宜的想法——舍己为人。这和我们地道的英国人所乐此不疲地追求的公民自主和人身自由这两大准则是完全相符的。所以我没必要再提请大家注意,两位少年绅士的行为在一切急公好义的爱国人士心中颇值得称道。
同时,他们如此关注自身安全,也可以为一部小小的法典提供确凿而有力的佐证,这部法典是那些思想深邃、认识事物深刻的哲学家们所编撰的,主旨是对人类自然本性的所有行为给予最权威的解释与维护。这些哲学家们十分巧妙地把自然本性的表现归纳成理论格言的形式说出来,高度赞扬了这些自然本性的智慧与文明,同时摒除掉那些涉及良心、崇高和情操的一切行为,认为凡此种种都有损自然本性的尊严,正如举世公认的那样,自然本性要比这些内心冲动等等难以摆脱的瑕疵和弱点聪慧得多。
而且,我还可以在前文已经说过的事实中找到证据,进一步证明,在那样微妙而危险的困境中两位小绅士的行为颇富真正的哲学意义。这个证据就是:当奥立弗成为众目矢的,他们两人赶紧躲开群众的注意力,退出追捕,随即抄最近的路溜回家去。那些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贤哲在得出他们伟大的结论之前,往往是通过各种迂回曲折、风马牛不相及的题外话东拉西扯,把话题越扯越远,就像喝醉酒的人在文思泉涌时口若悬河那样,但他们欲成大业也有走捷径的习惯。我可以毫不含糊地说,许多了不起的哲学家在实践他们的伟大理论时,也无不显示出伟大的智慧与高瞻远瞩的眼光。他们总是尽量排除任何意外的、可能于他们不利的偶然性因素,因为他们深知,要成大业就要不拘小节。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当事的哲学家完全可以通过自己清醒、睿智的头脑不偏不倚、通情达理地分析自身的具体情况,判断出什么叫大业,什么叫小节。什么叫正确的,什么叫错误的。
两个少年以人们意想不到的速度穿越了迷魂阵似的大街小巷,两人共同磋商,达成共识后,方才敢在一条又低又暗的拱道里停下来歇一歇。他们早就跑得气喘吁吁了,于是休息中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开口。恰利·贝茨越想越好笑,终于乐不可支地叫喊起来,还发出了一阵不可遏止的狂笑,他手舞足蹈,扑倒在一座石阶上打起滚来,开心极了。
“怎么啦?你疯啦?”“逮不着”问。
“哈哈!哈哈哈!”恰利笑得前俯后仰。
“你给我闭嘴!瞎嚷嚷什么!”“逮不着”心怀鬼胎,一双贼眼四下里张望着,“你这笨蛋,存心想要被抓到大牢里去吗?”
“天,我实在忍不住,”恰利笑道,“我实在忍不住了!刚才奥立弗撒欢跑起来时,一拐弯撞到了路灯杆上,他也顾不上,只管往前飞奔,好像他跟路灯杆是一家人,都是铁打的。而我呢,我跟在他后面大喊捉贼,我在口袋里却紧紧握着抹嘴儿——哈哈!这还不好笑吗?哎呀,笑死我了,我的妈呀!”贝茨少爷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他绘声绘形描述的这幅场景实在是太逗了。他叫了声“我的妈呀”,又在石阶上打起滚来,而且笑得更加豪放了。
“怎么对费根说呢?”看见朋友又一次笑岔了气了,“逮不着”赶紧提出这个问题。
“什么?”贝茨反问他。
“我说,费根会说什么?”“逮不着”有些严肃地说。
“你问费根会说什么?”恰利见“逮不着”一本正经,也不再乐了,“是呀,他会说什么呢?”
“逮不着”先生吹了一阵子口哨,然后摘下帽子搔搔脑袋,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恰利摸不着头脑。
“胡说八道,瞎编乱扯,蒙混过关。”“逮不着”说着,狡黠的脸上露出几分嘲弄的神气。
这不是解答的解答让贝茨再次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逮不着”一言不发,只是重新戴上帽子,把拖得老长的外套撩起来夹在腋下,舌头抵住一侧腮帮。他脸上浮现出习以为常但又神秘莫测的表情,在自己的鼻梁上弹了五六下,而后转身,闪进了一条小巷子。贝茨少爷跟在他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到几分钟,咚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楼上那位快乐的老先生。那时候他正坐在火炉旁边,左手拿着一块小面包和一根干香肠,右手握着一柄折刀,三脚架上搁着一只缸子。他转过身来,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棕红色的浓眉底下射出了犀利的目光。他对着门那边凝神听着脚步声。
“这是怎么回事?”老犹太变了脸色,唠叨着,“只回来两个人?还有一个呢?他们不可能有麻烦的,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来到了楼梯口。门慢慢地推开,是“逮不着”和恰利·贝茨,门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