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与车夫的谈话(一)

卿侯开门让众人进去,却单独把妙空留了下来。待人们全都进去后,他对妙空道:李大哥,还有半月便是八月十五,惯例都是八月十五当天举行定君位,你这半个月便于此观我给你的金刀技吧,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你们四人的伙食,我有些事,八月十五会再来。

说完,他直直的盯着妙空,妙空看着,没有说话,亦没有反对。卿侯拜了拜,自去了。

妙空进了屋,见进门一个大庭院,唯一棵大柳树外,四无长物。略显凄寂,了无人气。两旁是长庑,正对着门口的则是正室。各色蜘蛛网挂满了檐廊之下,显示着这里少却人烟已久矣!

见妙空进来,两个弟子便与妙空道:李公子,三师兄都与我们道了,这里的屋子你和车夫自选。往后一段时间便是由我二人来负责你们的起居。

妙空点头,往左边长庑去了。左边有三个屋室,妙空选了中间的一间。车夫则往右边去了,选了里面的那间。

二位弟子站在庭院中,说着笑。比如什么这段日子淡出鸟了,整日走走,火都憋大了。后来不知谁道:走,去泄泄火,喝点花酒去。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大门处。

而车夫刚进了屋门,就不免咳嗽着跑出了庭院,微尘太多了。

车夫见庭院里已经没人了,小声骂了声晦气,把衣服提到鼻子,又冲进了屋内。

而妙空的房间,却宛似无人居住一般,了无声响……

夕阳下,空气中的炽热还未退去,倒是迟来的晚风已然带起了阵阵的凉风。

入夜,天上一勾弯月已然自东山渐渐隐去。不知何时,妙空的身影出现在了庭院中的柳树上,只见他抬头,入目的尽是漫天的星星。蟋蟀的叫声不时响起,数不绝声。

而在慕容坞堡,在那条泛着银波的小河上,在那座小舟里,为众人摆渡的汉子亦在抬头仰望着天空。只是,他没有和妙空一样发着呆,他只是笑着,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他咧起的腮边,有两道泛着光的白线。

四周的蟋蟀尽情撒着欢叫,忽东忽西。萤火虫漫漫的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凉风习习,吹来了夜的清凉,也吹落了摆渡者的两行清泪。摆渡人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接着,只听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不久就又听到他自语道:人海漫漫,本想昨夜事便让它如梦幻般过去了便是,不想今日竟也回到这人间,孤单寂寞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李子舟啊,李子舟,四十年了,四十年了!哈哈哈,哈哈哈……

音量渐渐增高,带着哭腔,竟震得夜空轰然作响。声有凄凉,亦似癫狂。只是不知,这个慕容坞堡的摆渡者,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过往。

再回到大虞王城,妙空的身影自柳树上飘然落下。其中身法竟多有进步,已不似习武初时。

踩着影子,他推开了左边长庑中间的门,门又关上了,发出清脆的“咻”声。

望着此情此景,不知骚人可会轻叹否?星光漫漫,何曾染人间万事;山月无情,依旧展清波瘦影。

第二日一早,两个金刀堂弟子就给妙空和车夫送来了洗漱用具和早晚餐。中午,他们又搬来了铁锅铁铲和一些腊肉,干菜,干果。晚上,则搬来了两捆柴火。第三日大早,则由车夫拍门叫妙空起来一起用餐。二人之后则是过四五天才来一次,每次来都是为妙空和车夫二人添置日常用具。之后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眼,半个月时间已过去了大半。难得的安逸让妙空也不免有些惬意起来。四周安静得宛似隔却了人世,而周边的院落也鲜有声响。

今天是八月十一,还剩四天就是中秋佳节了。

这天傍晚,妙空和车夫二人躺在柳树下看着院墙之上,挂在天边的斜阳。黑瓦灰墙,剥落的墙面上可以看出里面的红砖。

车夫:公子,好惬意呵!

妙空:老伯,如何说起?

车夫:不用整日出车,而价钱不少。天天闲到无事,少却颠沛流离之苦,还得于庭院之中与夕阳共卧。往日之所不敢想也!

妙空:……,那倒如此……

车夫:公子,你未成家吧?

妙空摇头。

车夫:哎呀,难怪,你们走江湖的,刀尖舔血,不知明日尸骨可会安在?不若我老农人,弄几亩薄田,好好糊口过日便了。

妙空:若遇到强人,可怎么保住?莫说保不住,别说子孙后代,便绝户倒也可能!

车夫(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把事情看远了。我老农人,农闲弄一下车子,好赚几缕薄银,安家便好。强人的事,自有我大虞守卫去管他。

妙空:若真遇强人之时,大虞守卫不及救你,亦或是所产有盈,强人觊觎,如此,你又该如何?

车夫:不出头,和于众,可安家便好。

妙空:……

车夫:……

二人沉默了一会,车夫又道:公子,你可有意中人?

妙空眼中带起追忆,沉默了好久,只是嘴边勾起的弧度渐渐大了起来。车夫见状,了然于胸。

车夫亦笑了起来,道:想你们少年,又行走江湖。不是这里结仇,就是那里施善,行如浮萍,居无定所。打打杀杀,玩玩闹闹,可如何好安家啊!

妙空只是自笑着,没有接话。

车夫:公子,莫说老朽话薄,你们江湖之客,本该及时行乐。既见了心上人,又何不大胆去追来?非待明日花凉或是尸首异处之时吗?若存有遗憾,这江湖,亦也白来也!

妙空侧过了头盯着车夫的脸,其上一脸的风尘,纵横交错的皱纹道尽了他一生的沧桑。妙空很确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

妙空慢慢把头转过来,道:老伯,我未曾开口,你又怎知我未曾表白呢?

车夫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许久,他才道:公子啊!老朽历经霜花已六十五春秋矣!虽我不知你江湖客之心思,但我毕竟老年,刚才看你之神情,一目了然是也!

妙空笑着,没有立即答话。夕阳下,二人并身躺着的寂静院落里,蜻蜓在其上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的,还有几只飞鸟的身影划过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