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铃铛清脆的响声,陆离抬起头来看,欢迎光临四个字还没有说完,手中的笔就重重拍在了书桌上。
“干什么干什么……”
肖则慕捂着胸口瞪了陆离一眼:“表演呢,动作轻一点,吓到客人怎么办。”
陆离走上前来,一把捂住肖则慕的嘴,用手臂锁住她的脖颈,没用多少力气,低声装作一副很凶狠的样子:“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说好的单身狗互相擦眼泪,你居然敢背着我钓上这么大的一只金龟。讲真,他有没有什么弟弟跟哥哥之类的?你介绍给我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你再不松手我就咬你了。”
肖则慕张大了嘴,末了还补充一句今早起床没刷牙,把陆离这个有洁癖症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在布拉格念书就认识了陆离,四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回国之后还一起创建了这个弥久博物馆,严格来说,失恋博物馆的概念都还是陆离提出来的一个雏形,肖则慕对此进行完善。
所以她们之间的友谊是无法用简单的几个字眼来概括形容的,陆其琛的事,肖则慕也不打算瞒着,只是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有些苦恼罢了。
上楼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整理完再下来时,陆离已经忙碌起来了,跟着一个客户介绍展品,靠着她那张嘴,弥久的东西没少以高价拍卖出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肖则慕托着腮帮看着电脑上对新展品的解说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数下,这种文艺矫情的辞藻还真是陆离的专爱。
不过就是一个玉手镯,都还没让鉴定专家出马呢,就先给扣上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怎么样?你帮我把这剩下的物件录入电脑吧,昨天你走了之后,来了不少客人,就是这个。”
陆离趴在桌台上,伸长了手点了点屏幕上那个玉手镯:“这个,我看成色就知道是上上品,你都不知道那姑娘送过来的时候眼眶红得,又是一个想要通过弥久然后找到负心汉的痴情人。”
“你都没见过那个男的,你怎么就觉得他是负心汉了。”肖则慕反问陆离。
“那姑娘把他们之间的故事都跟我说了一遍,都用光了我一包面巾纸呢,再说了,如果不是负心的话,又怎么会抛下那个女的不顾一切出国,从此断了消息。”
心口像是被人用什么撞了一下,肖则慕掩饰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扯了扯嘴角:“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负责录入就可以了是吧?”
“要不你先别这么积极工作,你先跟我说你跟那个陆其琛是怎么回事。”
陆离一脸八卦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闻到鱼骨味道的猫。
肖则慕身子往后靠,警惕地看着她,有所保留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陆其琛的?趁着我不在,你是不是又上网搜索什么蛛丝马迹然后自己推理了一个晚上?”
“你简直太了解我了宝贝!”
陆离重重拍了肖则慕一下,颇有成就地挺直了小胸脯:“我是看他太过脸熟,不想放过。要知道我来费城目的就是了解这些大人物,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目标,天啊,他居然是陆家人,陆!姓陆的!”
“你想认亲戚吗?”肖则慕狐疑看着陆离,“不是所有姓陆的都跟你有关吧,简单来讲,从身高上看就知道你们俩不会有什么关联。”
“……”
陆其琛一米八六的身高,陆离一米六不到,站在一起就是个小矮人的设定。这样的人身攻击陆离表示很不服气,双手掐着小细腰踮起脚尖来——
“肖则慕,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浓缩就是精华吗?你要知道我浑身上下可都是宝。”
“是是是……”
推着陆离的脑袋,肖则慕指了指门口又新进来的两位客人:“上班时间不需要浑身演技,快去工作。”
一个下午的时间,肖则慕都窝在博物馆里,陆离忙得团团转,她也没有偷闲。
整理完所有目录跟在展物品,抬起头做肩膀运动才瞥见墙壁上挂着的时钟,陆其琛到现在都没来一个电话,还真是挺忙的。
“小慕,我们晚上吃什么啊?街头开了一间潮汕牛肉火锅,不如我们收拾收拾过去?”
肖则慕想了想点头,陆其琛本就吩咐过可能会晚点过来,让她肚子饿了就先吃饭,大不了给他打包一份牛肉面。
收到短信的时候,陆其琛还在会议室,秘书走过来说餐厅已经订好,目光落在牛肉火锅这四个字眼上,头也不抬地吩咐——
“取消。”
秘书愣了一下:“是。”
因为是新开的店,肖则慕跟陆离到的时候大厅都没了位置,无奈两人只得奢侈地要了一个大包厢。
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拉开椅子坐下,陆离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用指尖摸了一下桌面,皱紧眉头,迅速拿出面巾纸来擦。
“陆小离,我们俩真的能解决这个套餐吗?”
新开张,店里做活动,每个包厢最低消费288,两盘雪花牛肉,两盘新鲜牛肚,两盘蔬菜还有两瓶烧酒。看着这个套餐,肖则慕只觉得头皮发麻,恐不能胜任这么大的任务。
“怕什么,吃不完的话就打包。”
陆离把所有的碗筷都用开水烫好,给肖则慕倒了一杯大麦茶:“现在可以开始跟我说,你跟陆其琛是什么关系吗?”
肖则慕顿了顿,慢悠悠把手上的菜单放下来,喝了一口大麦茶,舔了舔嘴唇。
“他以前跟我爸是忘年交,然后……嗯……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这么干瘪瘪没有感情的解释怎么可能敷衍地了陆离,只见她一脸嫌弃:“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点,实话说,是不是你年少的时候血气方刚暗恋人家,人家不喜欢你,时隔多年后再相逢,干柴烈火旧情复燃?”
“……”
仔细算算,输给陆离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肖则慕抚着额头,回想着那些四字成语,好像挺像那么回事的……
“你赢了。”
陆离浅茶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亮色:“真的是这样?那后来呢?你们一块出去了那么久,又发生了什么?”
恰逢服务生敲门送餐进来,肖则慕试图张罗吃的想要转移话题,陆离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来就行了,你乖乖坐着捋清楚思路想着怎么跟我说。”
说结婚领证了?
肖则慕不敢,怕说出去陆离以为她没喝酒就先醉了,不然就是问她是不是疯了,连她自己现在想来都觉得是个莫名其妙的事情,又怎么很自然地转述给别人听呢。
思考再三,肖则慕决定折中告诉陆离,刚开始交往,还在互相了解互相适应中,毕竟分开了那么多年,合不合适还不知道。
对于陆离来说,陆其琛可能一直都是杂志上的人物,如今走下来成为她闺密的男朋友,不借此机会深扒一下怎么可以。
一杯烧酒接着一杯灌下来,没有套到太多秘密,反倒是把肖则慕给直接放倒在了桌上。
“肖则慕,你不是外号千杯不醉吗?”
趴在餐桌上的肖则慕只觉得胸口发闷,脸颊发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摆了摆手,谁来告诉她喝啤酒高手到了烧酒面前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倒下了。
陆其琛过来的时候,肖则慕早已经动弹不得倒在一旁,身上还搭着陆离给她披上的外套。
“她喝了两杯烧酒就成这个样子了。”
面对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陆离是有一万颗心想要装醉企图蒙混过去,但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会觉得脊背一阵冰凉窜过,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庆幸的是陆其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去伸手探了探肖则慕的额头,然后把外套取下来换下陆离的衣服,将她抱起来。
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嗓音,来不及琢磨到底是什么就彻底睡了过去。后来肖则慕才听陆离说起,那时候陆其琛咬牙说了一句要她减肥……
是要战斗吗!
她一米六二的个子也就一百来斤,这么标准的身材居然嫌弃太胖!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了。
陆其琛抱着肖则慕上车之后,折回来问陆离需不需要先送她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
陆离连连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博物馆:“我平日里都是住在馆里的,楼上就是房间,那个小慕就拜托你了。”
“嗯,好。”陆其琛不冷不淡应了一声后带着肖则慕驱车离开。
肖则慕那个小公寓他昨天算是见识过了,那么小的一个屋子虽然东西放置得很规整,但怎么都没有他住的别墅来得方便。
只是两杯烧酒就醉成这副模样,安置好肖则慕后,陆其琛脱下外套直接到厨房冲泡蜂蜜水,顺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来。
走到房间就看见大床上,某个人把自己用被子卷成蚕茧的模样,陆其琛无奈摇头,把矿泉水放到肖则慕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直接激得她一个颤栗,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是陆其琛,整张脸都垮了下来:“你让不让我睡觉了……”
陆其琛拧着眉心,把蜂蜜水递到肖则慕面前。
“起来,先把蜂蜜水喝了再说。”
肖则慕以手撑着床面坐起身来,却懒得伸出手去拿杯子,就着陆其琛的手懒洋洋喝了几口就不要了。
“有没有觉得想吐?或者哪里不舒服?”
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在窗棂处,声音清脆可见。闻声,肖则慕掀开被子,走下床,绕过陆其琛,光着脚走向窗边。
步伐虽有些凌乱,但肖则慕眼底却满是清明。
“这点酒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如果我不装醉睡着的话,指不定陆小离那家伙连你祖上三代都要问出来了。”
陆其琛不以为意:“她问归问,你就算不装醉也未必能回答出来吧。”
“……”
认识陆其琛的时候,肖则慕刚上初中,平日里除了学校里的课程之外经常要在周末抽时间去补课,所以见到他并且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时间也并不多。
只知道父亲有个忘年之交,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她非要叫声叔叔,仅此而已。
至于陆家的情况,也是在肖则慕渐渐长大,开始涉及人情世故的时候从大人谈话聊天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两家关系好得像是至亲,每逢佳节也总会聚在一起吃饭,那时候的肖则慕已经开始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暗恋,垂涎于陆其琛那张令人发指的帅气脸蛋。
只是肖家出事之后,陆家长辈们的态度令肖则慕有些吃惊,所谓人情冷暖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强烈的体会。
有些人之所以没有办法伤你太深,是因为你从未在意过他们。
有些人之所以能把你伤得很彻底,是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把他们看得很重要。
从那一刻起,肖则慕就告诉自己,陆家,能不碰就不要再碰了。
又回想起之前,懒懒耷拉下眼帘,肖则慕摆弄着窗棂处的墙壁,头也不抬地问道:“陆叔叔,你清醒过来了吗?跟我结婚,有没有觉得像是投了一大笔钱,进了股票里然后连续几个跌停瞬间被套牢,咬到了肉,后悔不已?”
陆其琛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冲给肖则慕的蜂蜜水,晃了晃,盯着那玻璃杯壁上荡漾着的纹路,勾唇浅笑。
“你错了,我可没有花一大笔钱来投资你。”
“……”
那语气中颇为嫌弃的样子,肖则慕还是听得出来的,手捶了一下墙壁,跺脚转过身:“那拍卖胸针的天价支票不算投资是什么?”
“胸针本来就是我的,你现在也是我的,所以说到底,我在你身上的投资以后也会回报在我身上,顶多只是投资回收。”
肖则慕眯了眯眼,心头冒出一股不服气:“奸商!”
“奸商喊你来喝蜂蜜水。”
陆其琛面无表情晃了晃手中的水杯,肖则慕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把蜂蜜水夺过来仰头一鼓作气喝完,嘭地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
“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肖则慕现阶段就是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琢磨不清,也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陆其琛,明明见到会心跳加速可还要强装出一副高贵冷的样子。
为的就是不降低自己的身价,以后好顺顺利利骑着陆其琛翻身做主人啊!
可被那一张结婚证一弄,肖则慕整个人都懵圈了。
眼看着就要进入同居生活了,可是她都还没有猜透陆其琛心里在想些什么,再加上陆家人那些嘴脸,她不闭上眼睛都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倒不如问清楚陆其琛想要她怎么做,现阶段让他牵着来走,总不至于猜错了坑掉进去把自己糊得一脸泥。
窗外雨声还未停,问完后没等到回答,肖则慕趁此机会小小打量了一下这间卧室,从装潢到布局来看,都能看出是大卧室而不是普通的客房。
对此肖则慕心里隐约是有些雀跃开心的,可见陆其琛还没那么讨人厌,把她带回来后直接往客房里丢。
不过问题来了。
她住在这里,那他呢?
太过靠近的缘故,只要一转过头总能对上他那双如深潭般看不清楚摸不通透的眼眸,借着壁灯的光,正如那沉在水底的琥珀。
“首先,这个周末我有一个晚宴要参加,你陪我一起,以陆太太的身份出席。”
陆其琛伸手揽住了肖则慕的纤腰,一把将她到处游移的思绪给抓了回来,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惊得后背一阵冷汗。
“我不去参加。”
晚宴那种场合会去那些人想想都知道,而那些面孔,肖则慕摇了摇头,伸手捂住眼睛,她还不知道要去怎么面对。
在国外读书的这些年里,她每每想起来除了咬牙切齿别无他法,起早贪黑挤出时间打零工为的就是减少家里的压力。
她本就不是那些头脑聪明会走捷径的人,不是那种一投资就会有高收益,有能力翻身蔑视那些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小人。
所以一回费城,她不着急于去见当年跟案子有关的叔伯们,反倒是开一家小博物馆,看起来默默无名的样子,却也是多少吸引了像陆其琛这样手里有闲钱,有点小情调的富家子弟。喝杯茶聊聊天听点小道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真的挺直了脊背去面对,肖则慕还做不到。
“既然是以陆太太的身份,你就应该相信我有能力护着你。”
肖则慕看着陆其琛,掂量着他说这句话里的真假,皮笑肉不笑:“护着我?我看不得那些眼光,听不得那些背后的闲言碎语,你难不成还能为了我找块黑布把他们的眼睛给蒙起来,嘴巴给堵起来?”
“这个不可能。”陆其琛如实说道。
“那不就是了,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那些眼神,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些落井下石的话,若有幸还遇见你陆家人,我这身份指不定三张嘴都说不清楚。”
陆其琛挑了挑眉,眼底的阴骘一闪而过:“放心,我陆其琛选的人,没人敢指手画脚,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你既然已经回了费城多少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该面对的,都是迟早。”
肖则慕自知功力尚浅,听不出陆其琛话里的意思,但也清楚这趟水,她是避不开了。
后半夜陆其琛在隔壁房间休息,告诉肖则慕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他说一声,打电话也行,等到房门关上,她抱着手机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却也只是盯着那备注上的名字痴痴地笑。
时隔数年,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存有他的电话并且用喝水这样的小借口就能打过去。
再想想之前,总是要在一份报纸上从主标题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寻找属于他陆其琛的消息,何其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