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本是同根生(四)

维真大笑,秉璋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嘿嘿笑了。

吃饭的时候,维真道:“对了,我来之前,见过你大哥一面,大哥说,陆叔叔最近总是问起你们小两口的情况,他起先还没在意,只是随口应答着,后来经大嫂提醒才晓得,老人家多半是在关心什么时候能抱孙子…”

秉璋听到此处,翻了个白眼:“我说大哥最近怎么老往学校打电话,还尽扯些没用的。”他说着,看了看已经满脸通红的曼筠,嘿嘿笑道,“这不正努着力呢嘛,可那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呀。”

曼筠赶紧往他嘴里塞了块鸡肉:“吃饭的时候少聊天,也不怕噎着。”

维真笑笑,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倒觉得你们不必急。”说着夹起一片藕,“可以等日子安稳一些再说。”

曼筠知道他已经略微看出他们的窘境,便只笑笑没说话,秉璋道:“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吃过饭,曼筠撑不住进屋睡觉去了,等她醒来,维真已经离开。

秉璋把一叠钞票递给她,曼筠问是什么钱,秉璋道:“维真给的,说是诊所的分红。”

曼筠微微蹙眉:“你们那个诊所,动不动就赠医施药,不赔钱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分红。”

秉璋笑道:“他那么老实一个人,能编出这样的说辞已经不错了,我岂有不笑纳的道理。”

曼筠鄙夷道:“我发现你是真不要脸。”

秉璋却仍旧笑嘻嘻道:“没事儿没事儿,李维家的产业可大着呢,只是现在暂且交由他长姐打理罢了,人家只要一结婚就能继承,所以啊,这点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咱们只当是劫富济贫了吧。”

曼筠听后啧啧叹道:“我道你俩是因为门当户对才那样合得来,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境况比你可好太多了,以往简直对他失敬了,失敬了。”

秉璋哭笑不得:“门当户对?有你这么滥用成语的么?”

曼筠哈哈一笑:“过年的时候老太太自己说的,那时候你娘怀着你,肚子圆圆的,大家以为是个千金,都已经跟他们家指腹为婚了,结果生下来是俩小子,这才作罢。就冲这个,用门当户对不合适?”

秉璋正喝着水,听到这一句,差点儿没给呛死,心中不禁哀叹,他们怎么什么都跟她说啊……

之后秉璋便一直呆在家中养伤,曼筠本就不擅家务,如今还要照顾伤员,自然更加手忙脚乱,不过七八日的光景,就已憔悴了许多。

秉璋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窝囊废之后,还是咬着牙给家里打去了求援电话。

谁知等他吞吞吐吐说明情况,还让家里最好尽快找个人来帮忙时,原以为至少会被奚落一番,谁知电话那头的承瑾只是淡淡道:“维真七八日前就打电话跟我说了这事,晋忠叔也已带着阿音出发,应当再过四五天就到了,你们就再坚持坚持吧。”

秉璋愣了片刻:“阿音?”

“是阿音。”

“我还以为…是阿香或者谁,怎么会是阿音?”

承瑾冷笑一声:“我们再不省事,也不至于让阿香过去给你媳妇心里添堵。本来大娘是打算派吴妈去的,毕竟她做事稳妥,又是从小带着你长大的,可你大嫂到底担心她在你们面前倚老卖老,因此不能决断,还是多亏人家维真,荐了阿音来,解了燃眉之急。你说你,都成了婚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像人家那么懂事呢……”

秉璋心里早乐开了花,不等他说完便笑嬉皮笑脸地道:“我有他这么懂事的兄弟,你们这么周全的哥哥嫂嫂就行了呀,哈哈哈…”

承瑾听他这般语气,气便不打一处来,正要再数落数落他,桌上另一部电话叮玲玲玲响了起来,只得匆匆说了两句便作罢。

不几日,晋忠果然带着阿音来了,曼筠虽已知晓此事,见了面却还是难免激动,拉着她问长问短。

“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又出来做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阿音叹了口气:“什么困难,最困难就是我嫁的那哪是个男人,根本就是个畜生,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这都算了,赌输了钱还打人,吃多了酒也打人,我被打得受不了了,就托人找了份差事,悄悄跑到上海一户人家家里帮佣去了。”

曼筠听了也跟着不住叹气,又问:“那怎么又是李先生荐了你来的呢?”

阿音道:“还不都是那个男人,天晓得他是怎么寻到我帮佣那家去的,隔三岔五上门要钱,不给就又打又骂,逼得我都要去跳黄浦江了,幸好又遇到李先生,他拿钱打发了那个男人,还找人帮忙打官司,让我跟他离了婚。可我哪有还他的,就求他留我在诊所里打杂,不要工钱,管饭就行。李先生起先不同意,说那些都不用我还,后来见我一时也没别处可去,这才勉强答应了。前些日子他不是来了广州吗?有天忽然打电话回诊所,问我愿不愿意来这里给您帮忙,管吃管住还能按月领工钱,您说我能不愿意吗,只是想着这样一来,又怎么报答他呢。可李先生却让我不要顾虑这些,还说照顾您和陆先生就等于照顾他报答了。这不,我就跟着晋忠叔来了……”

曼筠点点头:“维真是个真好人,帮你本也不求报答,你确实不必有太多顾虑。我们呢,这阵子也的确需要个帮手,这样吧,你暂且安心留下,等陆先生伤好了,你要是想留下就留下,要是想回去继续当田螺姑娘报他的恩,我也绝不拦着,好不好。”

阿音听了,欢欢喜喜点了头。这时,一直笑吟吟站在旁边的晋忠递上一本存折并一个印章道:“太太吩咐了,家里每月初会汇一笔款子到这个帐户上,二少奶奶可以随意支取作为家庭开支,只要用度合理,应当是绰绰有余的,此外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直接跟家里提就是。太太还说,知道你们都是要强的孩子,但家人之间就是要相互扶持,有了难处,还是应当让家里知道的。”

曼筠点头称是,却没有立刻接下那些东西,只微笑着望向秉璋,不等他说话,晋忠便又道:“还有一句是老爷的原话:不是给那个败家玩意儿的,不必问他。”

秉璋撇着嘴,摆摆手嘟囔道:“拿着吧拿着吧,终归是老陆家的传统,儿子都是打酱油送的,媳妇才是亲的。”

曼筠这才笑着接下存折和印章。

阿音道:“二少奶奶…”

曼筠忙冲她摆摆手:“你就别这样叫我了,听着累得慌……”

阿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曼筠心想也是,之前她都喊自己小姐,如今这个称呼的确不合适了,于是对她说道:“你干脆就叫我姐。”

“那怎么行。”阿音觉得十分不妥,脱口反驳。

秉璋想了想道:“那就跟邻居家一样,叫先生太太吧。”

阿音本就聪明能干,又早知曼筠秉性习惯,一来便立刻让曼筠轻松不少。她闲暇之余,还能陪着秉璋看看书散散步,整理整理从前的手稿,日子倒也宁静。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秉璋伤愈返校。

那时候,第一支独立团刚刚开赴湖南,曼筠便知道,分离的日子将近,因此后来蒋校长慷慨激昂的誓师词响彻广州城时,她已不觉得意外。

在那之前,秉璋几次提议找人送她和阿音回上海,都被拒绝了,可就在他们的部队开拔前不久,曼筠却忽然自己提出要回去。

秉璋有些意外,只听曼筠道:“我原本想着打发阿音回去,自己随军…”

不等她说完,秉璋便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亏你想得出来。”

曼筠笑笑:“怎么不可能,我听说你们那个独立团的团长就是带着家眷去的,而且覃大嫂也说了要跟着去。”

秉璋苦笑道:“你当是去玩儿呢?他们那是没办法才跟着去的,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回上海家里呆着才是最安全的,怎么就听不进呢。”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急了,曼筠却只不屑地撇撇嘴:“我这不是已经改主意了吗……”

秉璋叹了声,缓和了语气,小心翼翼问:“那就是要回去咯?”

曼筠低头一笑,从一旁的手袋里翻出一张检查单递给他:“若我是一个人,自然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可现在既然有了他,总要先考虑他的安全。”

秉璋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脑子里已嗡地一声炸开了,曼筠那番话,亦如乍然透出云层的光束,明明真真切切,却总以为是在梦里见的。

阿音原本坐在檐下缝衣服,此刻忍不住朝里望了两眼,见秉璋抓着单子只是发愣,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看,我就说先生得乐傻了吧。”

曼筠却轻轻叹了口气:“船票我已经托人买好了,后天就走…”她说到这儿,眼圈一红,又低下头,哽咽道,“我们在家等着你,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秉璋回过神,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放心,一定好好回来。”